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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述见过礼,也不啰唣,开门见山道:“我是为粮草而来。”
真是作死!
过去他在江州,背后有个陈到作眼睛,有点儿风吹草动,背后那眼睛都会及时准确地告知诸葛亮。如今他被诸葛亮赶到汉中,又在身边安插一个岑述,耳目一次比一次监视严密,自己的势力却在一次又一次削弱。
诸葛亮,你到底对我有多不放心?
你要的是一条温顺的狗,像你那些忠心耿耿的丞相府僚属一样,跟随你、巴结你,讨着你的好赚得两根活命的骨头,可我不想做狗,我要做主人!
李严漫不经心地说:“粮草的事?什么事?”
岑述急切道:“北伐前线粮草告磬,而今正是战事胶着时,望骠骑将军急发粮草!”
李严在心里冷笑,你不是督粮官么,粮草的事你还不清楚,你还来问我,还真是莫大讽刺。他面无表情地说:“粮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霖雨不断,各地筹备赶往汉中的粮草都堵在半道上,昨日刚送上来的急报……”
他打案上拿起一份急报:“你看吧,粮草才运至白水关,路上遭了大雨,翻了车,粮草滚到山崖下,剩下的一大半被雨淋坏了。你说,这怎么运粮?”
岑述扫了急报一遍,说道:“这事我也知道,只是北伐前线缺不得粮,这些出了事的粮草只是一部分,尚有其他还在路上。将军可发令催迫他们紧急运来汉中,甚或有便捷通行者,不需绕道汉中集结,可直接奔赴北伐前线。”
听着岑述这命令式的语气,李严越发不舒服,耐着性子说:“蜀中往陇右沿途难行,多为山路,因逢着雨,一半栈道也坍塌了,你说怎么走?”
“栈道坍塌可紧急修复,我们这边筹措粮草,那边修缮栈道,两下用力,想来待我们准备妥善,已可行路了。”岑述着意道。
岑述你还较上真了!
李严几乎要发火了:“就算催迫粮草、修复栈道也需要时日,你这么紧催慢催,又能催出什么来?”
“不是我催将军,是北伐在催。”岑述言之凿凿。
怒火在李严的胸口腾腾冒着,他原来谋定的主意是“拖”,能拖多久算多久,就让粮草在路上耗着吧,若是翻几辆车丢几袋粮草再好不过,这样他不用担责任,诸葛亮也别想建功。可偏偏有个岑述来催命,简直是凑到眼皮底下来找碴,他现在是深切体会了诸葛亮的险恶用心,那就是不给政敌一丝一毫对付自己的机会。
他很想和岑述撕破脸,可若是这么做,得罪了岑述不说,一旦捅到诸葛亮那儿,天知道诸葛亮会作何感想,不定想出什么恶毒手段来对付他。目下最要紧的是先打发岑述,最好拿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堵住他的嘴,别让他碍着自己做事。
他稳住情绪,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北伐急,我们汉中也急,可情形有变,我们也只能因循而行。这样吧,我把汉中后备的粮草先发出去应急。”
岑述担忧道:“后备的粮草还要余一部分供应汉中后军,各地粮草又没运到,不能短了这一路。”
“那就先发一半。”
“那……也太少了。”
李严不冷不热地说:“总比没有好。”
岑述还想力争,李严打断了他:“各地粮草,我会催促的,还有坍塌的栈道也要着力修缮。要不,元俭若是着急,可亲自督促修复栈道,路好了,粮草才能走得动不是?”
岑述呆了一下,李严是要让自己去修栈道?
“栈道修不好,粮草运不走,我心里急得很,短短几日,白发生了若干,真恨不得自己动手去修栈道。”李严叹息着,倒真的做出了忧国忧民的模样。
“可是督粮这一路不能缺人,我还得担着的。”岑述踟蹰道。
“我们一个催粮草,一个修栈道,两下里用力,方能事半功倍。元俭若以为难办,那就由我去修栈道,你来办粮草,只要能为北伐效力,便是亲操瓦石锄具,我也甘愿。”李严言之凿凿,要逼人去跳陷阱,自己当以退为进。
岑述无法拒绝,是他来催粮,也是他说修栈道,若是拒绝,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李严才是总督汉中的主帅,一应事务需要他首肯下令才能行。而今不过是请他下文催粮他便推三阻四,若是让他去修栈道,还不知道得修到何年何月。也许沧海桑田了依旧一片狼藉,凭他对诸葛亮一向的怨心,说不定假公济私,把路挖个稀烂,北伐大军将来若要退兵,只怕被阻在半道上。
他只得说道:“如此,我便去主持修栈道。”
李严露出了一丝喜色:“我们齐心协力,一定将北伐粮草备办妥善!”
“将军快些发粮草。”岑述临走时嘱托道。
李严诺诺应着,待岑述一走,他转身抓起案上的蜜饯,“当啷”摔了个稀烂。
太可恨了!简直是侮辱!
这口气熬着堵着困着有多少年了,从白帝城托孤之日起,到而今汉中作困兽,眼看着对方棋棋高招,自己却步步沉沦,受不尽的掣肘和打压,哪儿像托孤重臣,分明是他人厩中讨草料的老骥。
他实在待不住,推了门出去,在廊下来回踱步,想到诸葛亮和岑述都催迫自己送粮,心里的恨像累积的灰,越发厚重。
他在门廊下待了很久,阵阵冷风穿过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拂来,屋檐的雨滴越来越密集急切,冲溅到湿漉漉的地面,战栗着弹起,再次落下时却分裂成了几瓣。
“来人!”李严清声道,“让狐忠和成藩来见我!”
“呼!”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冽的风,把他身后的门重重地吹关上了。
用心险恶将军缓运粮识破阴谋丞相思退兵
久旱的祁山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雨收风停,阳光终于破开了云雾阻隔,遍洒四野,霎时暖意熏然,雨水在阳光下缓缓干涸。
姜维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的湿热空气,稍稍整肃了一下,走进了中军帐。
帐内很安静,唯有笔尖触动竹简的沙沙声,以及簿册互扣的清越撞击声,燃烧了一夜的烛芯还在灯盏里挣扎着最后的余烬,几点火星子虚弱地跃入地面,很快就无影无踪。
修远正蹲在案边整理文书,一扎扎分类归整,诏令、公函、私信都要一一厘清,不能随便混合。
“姜将军!”他仰头看见姜维,轻轻喊了一下。
诸葛亮从案上抬起头,左手里扣着一封信,右手正搦笔在青简上落字,却只有一行,后边空落着,像被抹了大半轮廓的脸。
那封信是昨日凉州刺史孟建托人送入军中的,信不长,读来却格外沉重。
信里说,他们共同的朋友,徐庶,是去年患急症离世的,也或者是旧疾复发。孟建因远在凉州,竟对徐庶的病故丝毫不知情,直到一个月后,朝廷例行发来丧报,他才知道徐庶已经去世了。他去打听了一下,没听见徐庶留下遗言,更没有遗愿,徐庶死得极安静,像是一片落叶飘下,悄然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原来徐庶至死,没有一字遗言。
诸葛亮收到信,先细细读了一遍,而后忙着处分各种公务,这么拖去一晚,待得有时间回信时,他却只回了一行字。
一行字,仅仅一行字,把他半生的向往、半生的遗憾、半生的疼痛都凝聚了,仿佛一道深刻的目光,怀着刻骨铭心的记忆,狠狠地凿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他缓了缓手,从案上抬起头,似乎有些走神了,目光半晌才从远端拉回来。因看见姜维,倒把公事心勾起来,轻叹口气,凝了凝眉头,问姜维道:“伯约,军中粮草还够几日?”
姜维走过去帮着修远归置文书,声音沉甸甸的:“不够五日了……”
诸葛亮握住白羽扇微微一摇,又缓缓地静止,他玉雕般的容颜上凝了一层霜。
姜维从卷帙后站起身:“丞相,发去汉中的催粮文书已去了半个月了,如何还是没有音信,我怕……”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诸葛亮也没问他,但又何须再问,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粮草,也等待一个人。可是,百般的耐心未必能换来诚挚的相待,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
“丞相,粮草会来么?”姜维别有意味地问。
诸葛亮没有情绪地一笑:“说来,是我的过错,用人不当。”
姜维没有说话了,他知道诸葛亮话中的意思,诸葛亮当初把李严强调入汉中,原有看住李严的潜在意思,可却在无意中为自己的后方埋下了一桶随时爆开的炸药。虑到一头,虑不到另一头,诸葛亮毕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中军帐内的空气凝固了,唯有穿堂的秋风一会儿掠过,一会儿抹去,似乎有低沉的悲叹在风中回荡、旋转。
安静的空气里有了轻微的骚动,帐外的喧嚣像烧起的火,渐渐膨胀了,姜维出去看了一遭,回来便喜道:
“粮草来了!”
李严转性了?
如果当真如此,那可真是社稷之福,诸葛亮沉闷的心微开了口,泛起了一点儿明亮的喜色。
一会儿工夫,打外边进来两个人,恭谨地行了礼,却是李严遣来送粮的成藩和狐忠。
诸葛亮接过他们递来的粮簿,轻声道:“有劳了。”
粮簿在面前缓缓展开,诸葛亮一面看一面说:“这次送来的粮草有多少?”
狐忠和成藩下意识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咯噔”响了一下,狐忠赔笑道:“骠骑将军日夜筹备粮草,宵旰操劳,不懈重任,一心为、为北伐谋……”
不说带来多少粮草,倒数落起李严的功劳,这是来送粮的,还是表功的?
“哦。”诸葛亮不咸不淡地回应。
帐内空气凝结着,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诸葛亮抬起头,只问了一句话:“只有这么多?”
狐忠答道:“这是从汉中后备紧急调拨的,实在是……”他哽了哽,“艰难,当然北伐干系重大,骠骑将军宁肯自己受点苦,也要保证前线粮草供应。”
诸葛亮对狐忠的表功仍是无动于衷:“各地运往汉中的粮草呢?”
“都堵在路上。”
“堵了多久?”
“有一个、一个月了吧。”狐忠说得结结巴巴。
“一个月还堵在路上?”
“栈道都塌了,正在紧急修复。”
“那后续粮草什么时候送来?”
“尽快。”
诸葛亮不言,仿佛在想什么难题,俄而又问道:“岑述在哪儿?”
“修、修栈道。”
诸葛亮默然,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却吓得狐忠、成藩二人打个冷战,狐忠正待要打个圆场,诸葛亮说道:“感谢骠骑将军送来这半月之量的粮草!”
字音咬得很硬,让这感激之语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杀气。
狐忠、成藩二人把头低下了。
诸葛亮把粮簿缓缓收拢,他漠然地望向帐外,那面隶书的“汉”字大旗战栗在冷凄的风中,似乎马上要倒了。
“回去告诉骠骑将军,望他早送粮草,若是拖沓日久,我只有退兵,贻误北伐战机便是贻误社稷大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这话威胁的成分很重,狐忠、成藩二人自然明白,当下应诺着,又赔了些好话,这才退出去。
诸葛亮望着二人的背影渐渐去远,一阵黄沙被风荡起,仿佛张开的幕布,将那模糊的轮廓抹得一干二净,他忽然地叹道:“李正方,你这是要作死么?”
姜维早看出不对劲,他忙说道:“丞相,骠骑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送不来粮草,还是有别的念想?”
“十五日粮草,”诸葛亮冷笑,“好高明的谋算,我猜后续粮草也不会多,慢慢儿把粮草运往前线。今日一粒米,明日两粒米,饿不死你,可困死你,大军行不得远征,打不得大仗,若是因而覆败,也许更好。”
“不是还有岑述么?”修远插嘴道。
诸葛亮狠狠皱着眉头:“他被人家打发去干苦力了,这个呆子!”
“那丞相,我们该怎么办?”姜维问。
诸葛亮衰弱地看住他,一字一顿道:“能怎么办,唯有退兵!”
退兵!
姜维被吓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惊骇中拔出来,劝道:“丞相万万不可!”
诸葛亮怅然一叹:“粮草不济,士气低落,拿什么与魏军相持下去?人家一把掐住我们的咽喉,而今这两难之境,除了退兵,别无他途。”
“可是兵行敌国,战机稍纵即逝,他日再欲复此,难矣!若是骠骑将军俟后再遣粮草来军前,或者还有转机呢?”姜维不甘心。
“我会给李正方时间,时亦不多,我当再去信催迫,十五日之内,他若反省,乃三军之福、社稷之福,若是依旧不悛,那……”诸葛亮没说下去,可姜维明白,若是李严一意孤行,因而导致北伐受挫,诸葛亮会和李严算总账。
姜维顿觉得无限委屈,眼眶几乎红了:“丞相,难道便任由小人作梗,贻误北伐大业么?”
诸葛亮凄婉地看住他,想拉开一抹笑意,却是有心无力,只是衰弱地叹道:“人心不足……”
姜维忽然就滚下泪来,他忧心忡忡地打量着诸葛亮。不知从何时开始,诸葛亮便老去了,白发再也掖不住了,从耳际一直蔓向脑后,每一根白发似乎都是他凋谢的精力,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多了几条,细草似的飘向双颊,直和下颌新起的灰暗褶子连成一片。清亮的眼睛越发地失了光泽,眼窝深处的忧郁越来越深厚,几乎蓄不住了,便要从发红的眼角化作苍冷的泪流下来。
那个风神俊秀、白衣羽扇的军师再也找不回来了,世上唯剩下这个衰残了容颜的汉丞相,他把一个国家背在身上,呕心沥血地攀登一座山峰,山很高,负担很重,帮手却很少。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凄风四起的路途上艰难行进。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登上顶峰,亦没有人知道他还能攀登多久,只是一路行来,同行的伙伴越来越少,山道越来越难行,前景越来越渺茫。
上天还能给他多少时间,当他的生命已如飞瀑直下,他还能坚守多久?
姜维想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呼吸着,把那种想要号啕大哭一场的冲动死死压住。
诸葛亮仰头望着帐顶,目光里似乎蓄积了很多思考,越发深邃得像一潭古井,良久忽然道:“修远,李正方和我的往来信函你归整了没有?”
修远低身翻了翻捆扎好的卷帙:“有的,所有文书信函都在,除了一部分留在成都的家里!”
“可以了,这些足够了……”他看着修远整理信函,不禁一叹,“唉,两朝老臣,何故相逼如此,留个余地吧……”
轻轻的惋叹中,诸葛亮坐正了身子,一瞬间,他恢复成了那个冷静的季汉丞相。
姜维一擦眼泪:“丞相,纵算退兵,也要防着遭了这起子小人的算计!”
诸葛亮沉凝了口气:“待退兵事定,由你督率三军撤离,打着我的旗号,沿驰道行军,不必着急,只在十五日之内回返汉中即可!你再简拔百人小队,护送我和修远,我们提前上路,抄近路回去!”
姜维一惊:“丞相,你要去哪里,如何不跟中军同返?”
诸葛亮冷峻的脸上毫无情绪,他掷地有声地说:“回成都!”
五日后,信使把诸葛亮催迫粮草的急信带回了汉中,呈到李严手中,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