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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化像被拆了足的鼎,登时摔坐下去,他喃喃道:“为什么……”
孟达安慰道:“元俭请勿忧虑,东三郡之兵调不动,可入益州求援……”他蹲下来,挨着廖化悄声道,“我也想救援关将军,可惜兵符在公子手里,无奈啊。”廖化木然,也不知听没听见孟达的虚假倾诉,他忽然地仰起头,厚重的雪幕遮住他期颐的目光,他绝望了,发出了野狼似的长嗥。孟达被他的嘶吼慑住了,像有一片血淋淋的皮肉摔在脸上,骇得他向后退了数步,一阵风雪扬起,把雪地里将军的那张悲痛的脸揉碎了。廖化离开上庸城三个时辰后,刘封便知道了孟达的两面三刀,他对孟达有猜疑,在孟达身边安插了眼线,孟达就是晚上多睡了两个女人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王八蛋!”刘封怒骂道,一巴掌把案上的书卷灯盏撂倒。他当然知道孟达的意图,这是要和他不救关羽撇清,将来上峰如果责怪,错误皆是他刘封的,和孟达毫无关系,纵算关羽侥幸逃出重围,也只会恨刘封,孟达可是在廖化面前竭力表演了一番忠义千古。孟达两面儿都想做好人,谁也不得罪,乐得各方讨赞美,他是好弄权术的政客,牟取私心远远超过了对公义的担当。
你给我一掌,我便要给你一剑,这是刘封的原则。第二天,刘封以主帅军令夺走了孟达军中鼓吹,按照军制,领万人之将皆有鼓吹,鼓吹一般为公门所封,孟达为统兵之将,故而也有鼓吹做仪仗。刘封夺走孟达鼓吹,这是一种公开的警告,我不仅能剥夺你的特权,我还能取掉你的性命。
廖化求援的孤单背影被苍茫大雪吞噬了,而新的仇恨却在冰寒的季节燃烧起来。
关羽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末路,他知道兵危战凶,再伟大的英雄也会埋骨黄土,他也想过自己的结局,他希望血染疆场,马革裹尸,在轰轰烈烈的史诗颂唱中垂下人生华丽的帷幕。
他不怕死,可他不想在失败的屈辱中死去,更不想遭遇惨淡无归的末路。
自他退出襄樊战场,他一直没有停止重夺荆州的战斗,这两个月发生的战斗比他从军以来经历的还要多,还要惨烈。他已换了三副铠甲,身上布满了刀伤剑伤,包扎时竟无从下手,他其实知道自己是在奔向死路,可是他不能回头。
吕蒙夺下荆州后,善待城中士卒家眷,投降可受优待的消息不断传入关羽南下的军队里,军心涣散如冰澌消融。半个月跑掉了一半的士兵,一个月是四分之三,一个半月是五分之四,两个月后,只剩下十五骑。
十五骑。关羽和十五骑残兵还在荆州的大雪中踯躅艰行,旬月来不间断的战斗耗尽了他们的英雄壮志,此刻对于他们来说,选择一个足够体面的死法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这一天,关羽来到临沮。天很冷,雪像野兽喷出的鼻息,力道十足地吞没了温暖的孑遗,狂风暴雪如泪倾如崩,仿佛是苍天在为谁号啕,汹涌悲痛化作皑皑大雪,让整个世界感同身受。
赤兔马惨戾地嘶鸣了一声,关羽疲惫的神经陡地一弹,危险的血腥味倏地喷在脸上。可他来不及拔刀,倏忽间,犹如天崩地裂,长刀竟脱手而飞,嗡嗡地扑入厚重雪幕的深处,也不知在哪里落下。
他被套马索绊住,连人带马一块儿落在深坑里,那陷阱埋在雪地里已有两个昼夜,坑面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几日几夜的风雪抹去了陷阱的马脚,再精明的战将也看不出这茫茫的雪地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巨坑。三十六个东吴士兵围拢上来,手里都牵着一根绳索,绳索像藏在雪里的长蛇,直着身子窜出来,满身的雪花在簌簌掉落,几十根绳索深入陷阱,在坑的底部结成一张结实的网。士兵们一面用力一面收网,将坑里的关羽吊了上来,威风凛凛的关云长被绳网套得目眦尽裂,像一条困在涸泽里的鲫鱼。“抓住关羽了!”东吴士兵兴奋地欢呼。
威震华夏的关羽成为网中鱼儿,捉拿他的人终将会名垂青史,士兵们都欢呼雀跃,欢喜得像在过年。
有士兵小心地欺近,试水似的伸出一只脚,犹豫了一下,轻轻踩在关羽的脸上,然后加大了力气,重重地踏了下去。
被缚的关羽忽然躬起身体,匍匐的胸腔发出一声沉闷的喝令,脖颈用力一扭,重重地撞向那踩脸的士兵,只听一声惨号,那士兵竟像踩着弹簧般射飞出去,腿骨生生折断了。
东吴士兵惊得轰地散开了一片,已被捆成粽子似的关羽竟然还有力量反抗,他当真是不可战胜的天神么?
关羽在拼命挣扎,竟然像死而复生般腾身而起,他咆哮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巨兽,手臂鼓起来,那张套住他的网正在一点点绷裂。士兵们死死地拉住绳索,三十六根绳索绷直了,嗡嗡地弹飞了散漫的雪花,却抗不住关羽的惊骇力量。
“父亲!”关平的呼喊像幽灵世界的冤诉。
关羽回了一下头,眼底一片血雾弥漫,十几根长矛同时穿透了关平,仿佛剧毒的长蛇钻入了骨骸血肉间,从关平的后脑勺插出去,将他推出去三丈远,死死地钉在地上。
他在最后一瞬看了关羽一眼,血翻出他的眼睑,像冰冷的泪,只是染了夕阳的颜色。
凄惨的号叫冲向低沉的天幕,扫开了一片可怕的寂静。三十六个东吴士兵还在和关羽角力,小小的战场上没有人声,只听见风雪紧张地呼啸着,绳索即将绷断的声音,以及自己的骨头翘出身体的咔咔声,他们对绝路的关羽生出了莫大的恐惧。
只是很短的一刹,关羽忽然向前俯冲,像是被人重重一推,一直紧绷的力量顷刻间卸下去,三十六个东吴士兵面面相觑,却看见关羽身后站着一员手持砍刀的小将,满脸冷汗。
这员小将悄然挨近,在背后给了关羽的脊梁骨致命的一刀。关羽倒下去了,血染红了他的后背,裲裆甲裂成两半,露出他碎烂的脊梁骨,他挣扎着抬起头,艰难地举起一只手,又重重摔下,再也爬不起来,他决定放弃了,对自己嘲讽地笑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偏着头问那小将。小将哆嗦了一下,虽然他手刃关羽,可那是情急之下的莫名勇气,其实在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即使此刻面对一个没有反抗力量的关羽,仍然心生忌惮,结结巴巴地说:“马、马忠。”
“马忠……”关羽默默念道,他苦涩地一笑,“可叹关云长一生自负,竟死于无名小贼之手!”他在地上爬了很短一截血路,仍然骄傲地昂起头颅,“来吧,取走我的首级,我成全你!”
马忠呵了一口冷气,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靠近血泊中的关羽,灰白的雪像将军剪短的须发,一绺一绺扰乱了世界的秩序,他从雪雾后看见关羽炯炯有神的眼睛,忽然就心悸了,腿肚子颤抖着。
“来啊!”关羽忽然怒吼。马忠闭上眼睛,唇角抽搐着,像哭一样地大喝一声,刀光顷刻如霹雳,一脉血飞溅出去,戳穿了风雪的面目。
大雪缤纷不舍,将那一汪汪凝碧似的血覆盖了,仿若阖上了谁的眼睛。
大雪摧城,鱼复城笼罩在一片昏惨中,城下的长江结着薄冰,没有一只船,无人问津的渡口缭起一缕白烟,像水纹柱似的久久不动。
狭窄的关道像冬眠的蛇,懒洋洋地甩下山,一骑快马急速地奔上关道,马在喷嚏,人在喘气,也不知急奔了多少日夜。坡道太长,马儿累得实在走不动,停下来喷鼻息,他连声催促,又在马屁股上加了两鞭,逼着坐骑跌跌撞撞地爬到城关下,“开城门!”那人在城关下嘶号。守关士兵探出身体,风雪太大,视线里像有麻布罩住,看不清来人模样,他大声道:“什么人?通关符节何在?”那人道:“我没有通关符节……”不等来人说完,士兵喝道:“没有符节,怎能过关?速速退去!”那人倔强地说:“我有荆州紧急军情,必须马上通报成都,你必须开关,不然贻误了军情,你担不起责任!”士兵质疑道:“既有军情通报,如何不带符节……你通报荆州军情,该有关将军亲署关符,这个规矩你该知道吧。如今你什么也拿不出来,我如何能放你入关?”
“我是荆州从事马良!”他吼得声嘶力竭,因觉得说不通守关士兵,一时着急了,赶着马来回走动,嚷嚷道,“快放我去成都,我要见主公,我要救关将军,救荆州!”
他一面说一面驱马,可关城深闭如死人眼睛,他纵算心中燃着烈火,也烧不掉那坚城,焦虑和悲痛刺破了他多日来强撑的忍耐,他再也受不了,竟自号啕大哭。
雪飒飒而飞,一片片黏上他的眉毛,将黑眉也染白了,而后化作泪水流下来。
再失三郡,隆中大谋遭重挫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正在倾尽力气落满人间,天空黯淡了神采,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铁幕,给人一种透不出气来的沉重压抑感。
一枝响箭穿过灰色的雪幕,飞入了上庸城楼,箭上绑着戳了封泥的信。守城士兵拆下来,急捧了送给屯守上庸的公子刘封,而后一切都像沉睡了一般安静得如同世界末日,唯有大片的雪花一层叠着一层,仿佛逐渐压抑的苍白情绪。
两个时辰后,上庸城送出了回信,使者带着轻薄的信,飞马直入一里外的魏军大营,收信的人是孟达,他现在已是所谓“正统”的汉将军,虽然尚没有正式的官位,但迟早会受恩封,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当他在十天前率麾下四千部曲叛逃投敌,其实已权衡了当叛徒的利弊,他不会让自己吃亏,心里总有一笔随时清算的账。
他给刘封的信是在魏军大营中所写,写完了还交给他现在的上峰审查,待得人家认可,方才送入上庸城。他在信里言之凿凿地表白自己降魏出于不得已,恳请刘封识时务、见几微,弃暗昧而投明主,可刘封却不买他的账,回信中坚拒其意,还把孟达痛骂了一顿。
没想到刘封竟然固执如此,孟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个味道,随他攻打东三郡的曹魏征南将军夏侯尚览过信后,大笑道:“刘封愚拙,何以至此?”
“那是,此人不识时务。”孟达用讨好的语气说。
夏侯尚乜起眼睛,目光古怪地打量着孟达:“君识时务乎?”孟达打了个哆嗦,他垂下了头,竟没有回答。夏侯尚盯着孟达,目光有些轻蔑。作为夏侯族裔,他身上有着曹氏夏侯一族睥睨群豪的骄傲,骨子里瞧不起软骨头,对于孟达这种叛徒,打心里没有好感。
孟达当然知道夏侯尚的轻蔑心理,若不是他和刘封互生仇隙,乃至不能共事,他也不会想到反叛这条路,做一个叛徒,始终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听闻刘备待汝不薄,汝何以背主?”夏侯尚像是故意的,偏要用脏抹布去擦污水。
孟达心里恨恨的,脸上的表情却很谦卑,他像鹦鹉学舌似的说道:“识时务。”
夏侯尚一愣,俄而仰面一笑,他伸出手,像摸一只温顺的狗一样,拍了一下孟达的肩膀:“你很会说话!”
他摸着下巴一叹:“刘封骨头太硬,他若不降,东三郡何以取之?”
“无妨,上庸太守申耽有反正之意,我们可里应外合。”孟达充满信心地说。
夏侯尚语带双关地说:“都说刘玄德得人心,未想屡屡为部下所卖,荆州如此,东三郡又如此,岂不悲哉!”
这话说得孟达低了头,像被戳中了死穴,脸色也惨白了。
夏侯尚背着手踱了几步,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关羽的下场么?”
孟达小声道:“听说了。”夏侯尚慢慢地转向他,意味深长地说:“可怜关云长英雄一世,纵横天下数十年,名动四海,却死在自己人手上!”这话仿佛一枚尖锐的石子硌在孟达心里,他诚惶诚恐地“唔唔”了两声,却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也许自己的下场还不如关羽。他陡地对自己的叛变感到了一丝不可说的后悔。
雪下得大了,没头没脸只是砸下来,仿佛天神在云霄之端挥舞兵戈,抖落下数不清的铠甲鳞片。
顶着劲峭的风雪,诸葛亮跨进了门,不等门首铃下动手,肆虐的风已将那门撞关了。他在门口拍着斗篷上的雪花,手指僵硬得伸不直,羽扇捏在手心像是贴着一根冰冷的铁棍。
刘备正坐在屋中看书,抬头见他来了,丢了手里的书,向他招招手:“好大风雪,你怎么还来?”
诸葛亮褪去斗篷,轻搭在衣架上,踮着冻得麻木的脚一步步走向刘备:“有事,不能不来!”
刘备拍拍身边的棉褥,示意诸葛亮坐在火炉边,他拿起脚边的火筋在火盆里加了更多的炭块,那火苗子噗噗地往上蹿,他低了头只管用火筋挑火:“你有什么事,非得顶着大风雪来?”
诸葛亮放下了羽扇,两手放在火上取暖,手指头慢慢能活动自如了:“荆州许久没有消息了,亮心里着急,想来主公这里问一声,有没有荆州军报?”
刘备摇摇头,火光映着他忡忡的脸:“我心里也急,自从得知东吴夺了江陵,这一颗心就悬吊着。云长这头犟牛偏又不肯北上,几次军令传出去皆石沉大海,这个混账,到底跑哪里去了?”
诸葛亮也是忧愁地一叹:“亮已发令沿江驻军,随时准备接应云长入川,如今荆南三郡也情形不明,祸福难测啊!”
君臣都沉默了,风雪啪啪地扫过房顶,炮仗似的响了个遍,像要将这屋子炸了个干净。这越来越紧的风雪声犹如急催的战鼓,让彼此的心更紧张了。
刘备将脸从通红如血的火光中拔出,他摆摆手:“罢了罢了,索性我率军去荆州看看,再这么枯等下去,急煞人也!”
诸葛亮劝谏道:“荆州纵有十万火急,主公也不可亲往。而今消息不明,尚不知是何等情形,还是等诸事确定后再做计较。”
刘备焦躁地说:“我担心云长有……”他猛地把那个担忧死死咬住了,仿佛只要他不说,那可怕的一幕就不会发生。
他烦闷地长叹一声:“唉,只有听天由命了。”他站起身,“有件事,孝直在病中写了份科条。他想暂辞尚书令一职,让刘巴代掌,我拿来你看看。”他折身往暖阁走去。
第121章 痛失荆州(4)()
诸葛亮似乎心神恍惚,竟忘记不该让君主亲自去取文书,迷蒙了眼睛看着刘备走入了厚重的帷幕之后,胸口被烤得热烘烘的,心却有了丝丝的凉意,仿佛被谁的眼泪浸泡。“咚咚!”敲门声在大风雪天听来失真,屋里没人,诸葛亮只好自己走去开门,那门才开了半扇,狂暴的风雪吹得他险些跌倒。来人满脸挂着雪,像个没神情的冰雕,看了半晌,才认出是王府的掌书主簿,“刚收到的,荆,荆州急报!”来人说话吞着风雪,听来像被闷在锅里煮烂的豆子。
“嗯,给我,我代转主公!”诸葛亮撑着门费力地说话。主簿从怀里取出一封红签急件,匆匆递给诸葛亮,帮着诸葛亮合上了门,那爆炸般的风雪被门关在外面。急报是夔门守将发来,信袋被雪打湿了,湿漉漉似一泡水。诸葛亮心里着急,犹疑了一刹,还是拆了封泥,从袋里扯出一张同样湿淋淋的卷帛,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很大的勇气读着上面的字。
诸葛亮手轻轻地抖了,他想要控制,可却越抖越凶,颤抖还传染到了胳膊,再从胳膊延到肩膀,肩膀到胸口,最后是整个身体……眼睛又酸又痛,视线模糊得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