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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这汉中印绶是要交于张飞么?
刘备注视着张飞,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张飞本以为刘备要将印绶交给自己,可他在刘备的眼神里读出了其他的东西,刘备仿佛是在对他殷殷地倾吐心声,希望他支持、信任、理解自己。
“大……”张飞轻一动唇,却没有真的喊出来。
刘备挪开了张飞,印盒缓缓地移动着,移动着,忽地停止了,他盯着那人,凝声道:“文长!”
排在将军末端的魏延听得刘备呼自己,茫茫然不知所措,呆了片刻才是一拜:“在!”
刘备对他平和地一笑,声音威严而庄重地说:“孤将这汉中印绶交于你手,你当恪尽职守,不得贻误!”
不仅魏延,坛上的将军和坛下的士兵都震惊了,为什么?镇守汉中要地的任务要交给一个不大不小的牙门将军,论资历,论战功,在场的哪个将军不比他强,可是主公居然擢拔他领衔汉川。
“主公,延……”魏延张着嘴巴,一溜又激动又害怕的气滑了出来。
刘备一凛声色:“怎么,文长不敢接印?莫非怕了曹操?”
刘备质疑而犀利的眼神犹如尖利的刀锋,在一瞬间剥离了魏延的惶恐,澎湃的好胜心膨胀了,他挺起胸膛,大声地说:“有何不敢!”
“壮哉!”刘备高声赞道,印盒却不忙着递出,仍是敛了容说,“孤且问你,如今委你重任,文长欲何处之?”
魏延振振有声地说:“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主公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主公吞之!”
刘备大赞道:“好!气魄岿然,有担当!”
印盒稳稳地放在魏延的手上,刘备用力一压:“拿好,汉中要地,谨慎守之!”
魏延牢牢地捧住印盒:“主公放心,魏延定不辜负主公重托!”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他回过身,对那拜坛下瞠目结舌的士兵张望了一眼:“孤今特除魏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
隆隆如钟的声音传遍四野,随着跌宕山风飘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入秋后,诸葛亮才从江阳郡回来。
南中的局势已暂时稳定下来,他还去见了庲降都督邓方,两人密谈了数次,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起刀兵,目下唯有千方百计求稳,待得汉中战事平息,再着手处理南中。
回到成都时,却是傍晚,秋意已如调浓的墨,深得挥不去了。院中的花木拼却着最后的余力,迎着没落的夕照绽放出极致的美丽,为这个最后的瞬间,天地也沉浸在深沉的悲凉中。墙垣上,屋瓦间,长廊下,全涂上了一层泪涔涔的粉色湿痕。
诸葛亮绕过回廊走到后院,吹面生寒的风让他颇感衣衫单薄,几瓣浅黄的花悠悠荡荡。女孩儿的笑声像干净的一滴水,忽然落在他疲惫的心上,他站着听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轻松的笑意飞过眼角的皱纹。
前方的弯桥上,诸葛果正倚着阑干钓鱼,诸葛乔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小声提醒道:“别笑,吓跑了鱼!”
诸葛果却笑得前仰后合,那鱼竿晃来晃去,鱼钩一会儿没入水中,一会儿飞出水面,在桥下的溪流里划出一圈圈涟漪,惊得鱼儿纷纷逃散。
“乔哥哥,为什么钓鱼不能动,真麻烦!”诸葛果笑哈哈地说,“不如我脱了鞋子,下水去摸鱼!”
诸葛乔严肃地说:“钓鱼非徒钓耳,乃为静心修身,诚心格物,致虚静笃。当日姜尚在渭水垂钓,那是钓鱼么?他是借着钓鱼以观人世,钓得文王上钩,也钓来周朝八百年!”
诸葛果晃着脑袋:“我不做君子,亦不要当姜尚,我又不钓文王……”她停下来想了想,“如果能把爹爹钓回来,也是好的。”
她本来在开玩笑,一回头却看见诸葛亮对她微笑,她以为是幻觉,死命地眨眨眼睛,那影像没有消失,反而真实如刀刻,她又听见诸葛乔毕恭毕敬地称呼道:“父亲!”
诸葛果清醒了,她把钓竿一丢,拍着手大叫道:“爹爹!”她跳起来,像燕子一般扑入诸葛亮的怀里。
诸葛亮溺爱地弹弹她的脸蛋,手心是温润如鸡蛋清的软滑。他打量着三个月没见的诸葛果,女儿十二岁了,个头齐着自己的胸口,眉目唇鼻已渐渐勾出少女的轮廓。虽因久病而显得骨瘦,却囫囵有了成熟影儿,可他已抱不动她了,再不能像过去一般捧她在怀里,逗一逗,颠一颠,她还是那一枚红馥馥的果儿,却已快蒂落枝头,去另一棵树上寻找新的巢穴。
“长大了。”他喃喃,亲爱的柔情里渗入了伤感的沙粒,磨疼了他的心。
诸葛果嘟着嘴巴:“爹爹老不在家,人家长没长大,你也不知!”
诸葛亮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回头对诸葛乔和蔼地说:“你写的论政文章,我看了,很好。”
得了诸葛亮的夸奖,诸葛乔却没有狂喜之态,笑容很平淡,他面对诸葛亮总有些拘谨,撒不开手去迎接养父的亲情。
诸葛亮挽住诸葛果:“你娘呢?”
“屋里!”诸葛果扯着诸葛亮往内堂走,大声道,“娘,爹爹回来了!”
黄月英正坐在榻上缝袍子,听见女儿呼喊,背过身见到诸葛亮跨进屋来,惊喜地说:“呀,回来了?”
她把针黹活放去一边:“能待多久?”
诸葛亮闷声一叹:“待不久,略坐坐,立马要走。”
黄月英半嗔半疼地说:“就知道你是劳碌命!”她因想起一件非说不可的事,推了推诸葛果,“果儿出去和乔哥哥玩儿,娘和爹爹有话说。”
诸葛果不乐意地跺跺足:“娘坏死了,人家要陪爹爹,你偏赶我!”
黄月英威胁道:“不听话,娘施家法!”
诸葛果不高兴地翘起嘴巴,气鼓鼓地走出门,却在门边停住,把脑袋挂在门轴上:“不许说我坏话!”
黄月英忍住笑,把门关了,还隔着门缝张望了半晌,确认诸葛果没有贴着门偷听。
“什么要紧事,还得瞒着果儿?”诸葛亮好奇地问。
黄月英回过身来,语气郑重起来:“头一件,主母昨日请我入府。”
“哦?”
“她问果儿今年多大,哪个月的生日,她还说果儿和公子从小一块儿长大,脾气秉性都熟络,可是配得很。”
诸葛亮恍惚听懂了,他迟疑地说:“主母这是要……”
黄月英点点头:“她想将果儿许给公子。”
白羽扇轻轻从诸葛亮的膝上滑落,他竟浑然不觉,他用缥缈的声音说:“你怎么说?”
黄月英捡起羽扇,递给诸葛亮,她抬起脸,目光柔和,轻轻地说:“没答应。”
羽扇变得重了,诸葛亮几乎拿不起,手臂像被扎了一针,酸麻着耷拉下去,他费力地把羽扇拿稳了,也把自己坍塌的心思一点点垒起来:“哦,我知道了。”
“再一件事,大姐来信了。”黄月英很快将那件事掠过去,像拂走一层灰尘。
书信递到诸葛亮的手里,是昭蕙所书,她随丈夫蒯祺去了房陵,只因蒯祺做了房陵太守。她在信里说,离开隆中三年了,叔父和昭苏的坟头该长满了草,她很想回去看看,可东三郡道里悬远,蒯祺又在任上,不能随她同往,她若孤身复返荆州,也放心不下儿女们,她请诸葛亮若得了空,遣人去坟前祭奠一杯酒。随信寄来她亲手做的一领棉襦和一双鞋子,送给诸葛果。
诸葛亮轻轻放下信,眼波深溺着幽幽的情绪,像光明背后复杂的阴影。黄月英捧来一具竹笥,压在他面前,仿佛沉重的心事般,压住了轻快的念想。
诸葛亮久久地抚着竹笥,也没有打开,明亮的一线光不期然定在笥面上,缓慢地化开了,仿佛悄然拂落的一滴泪。
他怅然地长叹一声:“收好吧,是大姐的一片心。”
他站起身,轻轻地推门出去,落花在风里扬起绝美的脸,落下时,却结出了万古不销的愁。忧伤的醉意在乍暖还寒的空气缓缓流荡,像解开了一件扣紧的衣服,扣儿在一枚枚松开,而哀伤也在一点点释放,直到这天地间都充盈着那烟云般久久不散的惆怅。
他挽了挽袖子,那里面装着刘备从汉中发来的信,刘备下个月就要返回成都了,汉中已交付魏延镇守,刘封孟达已进兵东三郡,关羽也在整装待发,夺汉中、攻东三郡、北上襄樊这是三记打向曹操心腹的重拳,这正是十二年前隆中对的远景目标。刘备在信里说:“隆中大策,今见规略。”诸葛亮读得出刘备的踌躇满志,亦读得出刘备十二年来对隆中对深信不疑的践行努力。
信的最后,刘备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诸葛亮做一件事,把关在牢狱里的张裕腰斩于市。刘备的理由是:“芳兰生门,不得不锄。”诸葛亮几乎能感觉到刘备满脸不在乎的轻佻语调。
胜利像春花烂漫,一眨眼开满了贫瘠的山冈,人的心在急速地膨胀,低调的中庸是可笑的懦弱,连杀人也变成无足轻重的一句梦话,砍下的头颅不过如折断的一棵草,根本不值得怜惜。到处都在庆祝胜利,一片瓦一朵花也盛着欢喜的光芒,仿佛天下一统像吹声口哨般悠闲容易。
诸葛亮却欢喜不起来,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他以为自己矫情,可那郁闷的感觉像疾病一样在胃里冒出酸水,他摁不住,反而愈加疼痛。
也许是想太多了吧。诸葛亮自嘲地笑了一下,却又想起大姐寄来的信,新的、不能说出的烦恼吐出丝,在心底结成一张逃不出的铁网。
至亲成寇仇,千古英雄同此哀
城破了,房陵城像风干的鸡蛋,轻轻一戳,便碎得七零八落。从荆州来的军队大模大样地涌入城中,房陵太守蒯祺来不及出逃,被两个小卒当场拿下,他喊了两声模糊的口号,听不出是喊冤还是不屈,头颅已被轻易地斩落,高高地悬在城门上。血惨的头颅像飘在天空的一捧枯萎的飞蓬,禁不住风的摧折,迅速地干瘪下去,两瓣嘴唇张开很大,黑炭似的牙齿咬不紧,总有一丝气息钻出齿缝,像那头颅离不开的眷恋。
孟达在攻占房陵的第一天,便给汉中王刘备寄去了一份文采斐然的战报,不遗余力地自我表彰,夸大了战斗的激烈度,枭首数也往上提升了一倍。孟达是好大喜功的性格,杀死一个士兵能当作阵斩一个悍将,攻破一座城池的功劳似乎屠灭一个国家。他喜欢听掌声恭维,容不得批评指摘,他会假惺惺斥责面谀,鼓励他人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内心深处极爱赞美,仇视不合心意的忠言。
他毫不犹豫地杀死蒯祺,皆因蒯祺骂他“反复小人”。他前一刻还在假惺惺地劝降蒯祺,装出惜才的仁德模样,这句斥责刚一入耳,他便打碎了爱才的玻璃心,气得只想对着蒯祺来一下窝心脚。
蒯祺的头颅高悬城楼,成了房陵城的空中一景。孟达的火气还没消,下令传首四方,让房陵郡的子民都看看他们昔日太守的末路,谁敢起叛心,下场还不如蒯祺。
“把蒯祺家人都捆起来!”他阴狠地下了这个命令。
受命抓人的将官领着百人小队冲入蒯祺家中,把人当端午角黍,一只只绑得结实,折转回来复命:“怎么处置?”
孟达乜起眼睛:“杀了!”
将官露出为难的神色:“将军,有件事……”
“什么事?”孟达不耐烦地说。
将官颤颤地说:“适才蒯祺的妻子说,说她是……”他吞咽着硬邦邦的唾沫,“诸葛军师的姐姐……”
孟达惊住了:“什么?她是诸葛军师的姐姐?”
“她真这么说……我们绑了她,这女人的嘴不干净,一个劲喋喋不休地骂娘。有个弟兄气不过扇了她两耳光,她又是哭又是喊,说你们是什么东西,叫我二弟来,我要当面问问清楚,他是不是当真六亲不认,要取我性命自己亲自动手,别让外人帮凶。我说你二弟是谁,她说,说是诸葛军师……”
孟达紧张起来,残损的记忆在飞快地拼合起来。他恍惚记得诸葛亮的大姐似乎嫁给荆襄世家蒯氏,上次关羽在江陵设宴款待荆州诸郡长官,他隐约听关羽说过一嘴。当时如耳边风,全没当回事,如今回想起来了,蒯祺的妻子也许真的是诸葛亮的大姐。
他谨慎地说:“不管真假,先稳住她,暂时不要动蒯祺的家人……”他忽然打了个寒战,“你们没多手吧?”
将官害怕地缩了一下脖子,他结巴道:“将军,恐怕,恐怕……”
“怎么了?”孟达呛着声音质问道。
第117章 剑指中原(8)()
将官埋着头,也不敢看孟达,声音像被雨淋湿的毛毛虫,全趴在地上:“蒯祺的两个儿子意图反抗,手下没轻重,不得已杀掉了……还有一个女儿……”他咕咚地吞了一口,“将军知道,几个月不食肉腥,弟兄们馋……”
孟达怫然,一巴掌撩将过去,直把那将官打翻倒地,他气得青筋暴涨,吼道:“畜生!”
他像走兽般来回趟步子,奇怪的恐惧在心膈上长出湿漉漉的绿毛,他忽然觉得被挂在城楼上的头颅不是蒯祺,而是他的分身。
纵算他屡立功劳,到底只是羁旅贰臣,不比宿臣可以摆资格说过去,倘若犯了重罪,君主顾恋旧情也会宽恕。可他是改叛旧主重投新主,名声本已不好,常年受着刘备旧臣们的质疑,行事不免有诸多掣肘,犯个小错尚且提心吊胆,何况是这样不可弥补的大错。
是呵,他是奉命出征,杀死房陵太守可以说是迫不得已,还能囫囵过去,可连太守家人也一并戕害,却到底于道义有亏。
为什么蒯祺的妻子是诸葛亮的大姐,诸葛亮是什么人?刘备最倚重的心腹,底下臣僚们窃窃议论,都说即便将来刘备做了皇帝,统领百官的丞相之位一定归属诸葛亮,得罪了诸葛亮,与得罪刘备并无二致。
听说刘备刚杀了张裕,张裕不过是嘴巴碎,爱出风头,自以为参悟天机,没有君子恭默之风,好到处宣扬,竟就掉了脑袋,他的死让许多益州旧人噤若寒蝉。自己和张裕一样也是益州旧人,会不会也遭到张裕一样的下场,孟达不知道,他根本不敢猜测刘备的心思。
刘备外怀宽仁,待人厚恩,但他毕竟是君王,君王具有的冷酷、残忍、心术,他都具有。在他满面春风的微笑下也许正展开了死亡的玄色旗帜,他杀了你,你还对他感激涕零,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背负数世骂名,这就是政治家的可怕。
刘备是这样的人,其实,诸葛亮何尝不是?这君臣二人都把政治心术修炼得炉火纯青,孟达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是猫,自己是耗子,天生的一败涂地。
孟达越想越怕,他颓唐地衰坐而下,抱着头唉声叹气。
厚厚的包袱像重病人喷出的一口气,奄奄一息地凝聚在书案上,阳光压下来,晕出一个明亮的漩涡,仿若哪个女子的指甲印,因揣着宿世仇怨,便把毕生的刻骨恨意都摁在这一印间。
刘备轻轻地抚去包袱上的皱褶,灰布面儿上没有一丝绣工,像谁寡淡的脸,黯然得让人气闷。
这包袱送来后,他也没有打开过,摸了摸,只觉得很柔软,像凝成一团的蛋清,也不知是什么物件。虽然心里好奇,可到底不会撕掳开,毕竟要有所顾忌。
他把手从包袱上挪开,又去拿起轻薄的战报,这让他高兴起来,像吸入了新鲜的暖空气,从里到外都荡漾出旖旎春光。
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