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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金福的青年有些好奇,连忙问道:“师叔,他可不是咱们自己人呢?”
中年人罢了罢手,说道:“这事你不用多管,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是一个屋里的人也能成为兄弟朋友,你先忙你的去。”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陈炯明耐心等着这中年人走来,然后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广东陈炯明,前几日与贵堂张干事有过期约,今日特意到贵堂拜会。张干事事前应该有所交代才是,若是先生不知,但可差人去问一问。”
长衫中年人微笑着拱手还礼,说道:“敝人安良堂青刚执事常正,屋里排行老五,先生称我常五就好,正是张三爷交代在此迎接陈先生。现在小辈有所冒犯,敝人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实属得罪,还望陈先生见谅。”
陈炯明听到这里,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说道:“哦,既然是一场误会,索性不必再提了。先前在路上有所耽误,怕是误了与张三爷的见面,还有劳先生带路。”
长衫中年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陈炯明和随员走进大门。
在穿过前院小道时,陈炯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敢问常先生,先前那青年不像是染有耳疾,为何一个问题要反复问上三遍?”
常五哈哈笑道:“刚才那小辈是在盘问先生的底子,他问话的方式是咱们洪门由来已久的江湖切口。都是陈规陋习了,在美国基本上早已不用这一套,也只有这些新进屋的小字辈刚刚学到手里,总想跃跃一试罢了。”
陈炯明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道:“既如此,那我当时应该如何作答?”
常五说道:“陈先生是故国革命志士,曾经与孙逸仙先生并肩作战,也算是咱们自己人,咱们洪门的切口不妨告诉陈先生好了。先前那小辈的问法,在咱们屋里头叫‘三请教’,第一请教是问你本人的尊姓,第二请教是问你拜山兄弟的姓,第三请教则是问咱们洪家家姓,也即回答姓洪即可。”
陈炯明感慨的点了点头,自嘲的笑道:“洪门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先前真是献丑了。”
常五摇了摇手说道:“陈先生太客气了。陈先生不是我们洪门中人,不知道其中典故那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这些陈年的旧习大部分都不再使用,很多洪门年轻一辈的兄弟甚至都不知道,也只有一些还记挂着传统的堂口会专门教授这些琐碎,权作保留典故而已。”
边说边走,他们已经来到前堂的大厅。常五请陈炯明和随员先坐一会儿,又吩咐了下人准备茶点招待,之后他便进到后院去通报了。
刚喝了半盏茶,常五与另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走了出来,那老先生同样穿着一身长衫,质地上甚至要比常五更朴素一些。此人正是陈炯明前期接触的张三爷。洪门致公堂和安良堂虽然有过注册,并且还兴办了一些公司经营实业,经济实力十分雄厚,但很多老一辈的成员是踩着血泪一步一步打拼过来,对来之不易的今天十分珍惜,所以日常生活依然简朴平庸,毫无破张浪费的习惯。
陈炯明起身相迎,问好道:“张三爷别来无恙,今日要多多仰仗张三爷了。”
张三爷微笑道:“陈先生太客气了,司徒总理尚在后面处理一些公司的事,稍后便会出来接见陈先生。咱们先坐着聊聊,都是自家人,陈先生千万不要拘礼才是。”
陈炯明笑道:“多谢张三爷。”
落座之后,张三爷沉吟了片刻,说道:“陈先生之前与我谈的事,这几天我已经转告司徒总理了。不怕实话跟你说,总理对陈先生的提议有些犹豫,咱们洪门单单在美国就有七八十个堂号,这些年各堂号之间依然矛盾重重,虽然我们致公堂一直致力于翰旋调节,促成洪门的统一团结,可是毕竟势单力薄,收获甚微。”
第405章,司徒美堂的想法
陈炯明知道洪门内部“堂斗”的情况,他顺着话题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洪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堂口在主持大局。致公堂和安良堂虽然是两个堂口,可实际上却是如出一辙的血脉,如今在整个檀香山洪门堂口中可以算得上是最大势力。如果这个时候贵堂口与我们军政府合作,将帮会堂口转化为政治团体,不仅能再添声势,更能将数百年的洪门从幕后转为台前,堂堂正正撑起龙头的大旗。到时候致公堂和安良堂一起出面整顿洪门,完成大一统的重任,岂不是两全其美?”
张三爷苦笑道:“陈先生太想当然了,我们洪门的渊源只怕陈先生不太了解,要想统一洪门可不是哪个堂口势力大就能完成的。洪门旗下本来就不止一个堂口,但凡秉承洪门意志和誓言者,即是洪门一份子。我们看不是美国本土那些犯罪团伙,为了争抢地盘和利益一定要吞并和消灭其他团体。”
陈炯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想解决分崩离析的局势,必定要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带头建立和维护统一的秩序。这就跟眼下的中国一样,北洋政府趋炎附势洋人,对统一大业力不从心,更是不得民心。吴都督是广州首义的领导人,他迫切希望能够取得国内国外各方势力的支持,以此完成振兴中华的大业。”
一旁的常五忽然说道:“最近美国的报纸报道,似乎吴都督已经与北洋政府停战议和了。”
陈炯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消息我也是前天刚刚知道的。不过在下在动身之前,吴都督已经对我交代了一些事,议和停战是广东战争最好的解决,无论这一仗是北洋军胜利还是革命粤军胜利,结果都不利于我中华民国。吴都督一直很关心蒙古和西藏的变局,宁可选择向北洋政府妥协,也要将国家主权的大义放在首位。”
常五听完了陈炯明的话,叹声说道:“我等虽然远在大洋彼岸,可是吴都督的威名早已听说,没想到吴都督这个广州首义的大功臣真正是心怀国家大任呀。”
张三爷同样赞叹的说道:“吴都督少年英雄,革命楷模,不愧是我大汉男儿的一腔赤诚。若是说到支持革命、缔造共和,让我中华大国走向繁荣富强的道路,这是每一个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海外华侨通报同样当仁不让。出钱,出力,但凡国内革命志士一句话,我们砸锅卖铁、抛头颅洒热血都绝无二话。”
陈炯明对洪门支持国内革命的态度绝不怀疑,昔日同盟会策划的一系列武装起义,如果没有洪门赞助经费,只怕连半步都能迈出。不过他听到张三爷这么说,已经知道下面的话会有急转弯,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两年前大革命成功之时,孙先生曾发过一份电报到檀香山,不知道陈先生知道此事吗?”张三爷接着说道。
陈炯明当时就在南京,自然知道这件事。大革命成功之后,孙中山先生请司徒美堂回国担任监印官,但司徒美堂却以“功成身退”和“不会做官”为理由,婉言拒绝了。他已经猜出张三爷的意思,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做出回应。
“为国尽心为国尽力,是我等江湖儿女不可推脱的事。只是若要我们参与政治,这便是在我们责任之外了。”张三爷说道。
“在下了然。可是与贵堂合同,是希望借助贵堂在国内国外的影响力,为吴大都督振兴中华的大计摇旗呐喊。宋教仁先生曾经提出过政党政治的国体方针,所谓政党政治指的是一个国家通过政党来运营和管理,而非单一的国家领袖或者单一的政府首脑来执掌国家命运。政党由人民选举,代表人民的意愿,这才是真正的民主。”陈炯明不肯放弃的坚持说道。
“这些……对我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干系。”常五无奈的说道。
“是的,正是因为洪门的兄弟不愿意参加政治,所以可以选择参加政党。政党是执政的团体工具,但是政党成员不一定需要亲自去经营、去管理这个国家,他们可以把自己的意见、愿望和心声表达出来,在政党内部形成声音,去引导高层完善管理制度。洪门的兄弟为中国革命付出了这么多年,这表示他们心系祖国、关心祖国,有权力也有义务继续为国家发展出谋划策,要不然诸位兄弟这么多年的付出算什么呢?”陈炯明越说情绪越激动,仿佛就是在做战前的鼓动演讲似的。
常五和张三爷对视了一眼,陈炯明这番话多多少少说到了一些重点上。
这时,后堂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陈先生这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老夫佩服。”
话音刚落,一个年逾半百、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进前厅。虽然已经是接近花甲之年,但司徒美堂气宇轩昂、脸色红润,看上去精神也十分饱满,甚至比一些青壮年都要健康,不得不称之为老当益壮。
司徒美堂自幼习武,直至壮年时依然勤加锻炼,因此练就了现在这样的好身板。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还有几位安良堂和致公堂的核心人物。先前他们确实在后堂处理一些公司事务,就在几分钟前才忙完工作,匆匆的来到前厅迎见客人,正巧走到前厅后门走廊上时,听到陈炯明一番激烈的感言。
陈炯明虽然没见过司徒美堂,但是看到这位的气势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他列站起身来,礼貌的行了一礼,问道:“想必尊驾就是司徒老先生了?”
司徒美堂客气的笑道:“陈先生好眼力。陈先生进门是客,用不着这么客气,请坐吧。”
随后,他向陈炯明介绍了一下致公堂和安良堂的核心骨干成员。陈炯明一一与众人问好。
“刚才碰巧听到陈先生的大论,心中感慨万千,陈先生不愧是见识颇深,仅仅一番话即疏导了我等心中的死结。我自诩洪门是江湖闲野之人,讲的是江湖道义和民族气节。正如先前张三爷所说的那样,为国尽心尽力义不容辞,可是从政文官怕是力不从心呀。然而陈先生把事情调换了一个角度,立刻让我们明白了更深层的道理,真正是要感谢陈先生了。”司徒美堂中气十足的说道,表情充满了江湖人士的坦诚和真挚。
“司徒老先生深明大义,在下感动不已。吴都督在广东战事还未停息之前即派在下远渡重洋拜会洪门,这等心意和诚意希望司徒老先生能够接纳!”陈炯明看到了希望所在,立刻又把话题带入了正题。
“陈先生的意思前几日老三已经跟我详细说过,今日与陈先生见面,本来是体谅陈先生一路远渡大洋不易,所以由我亲自出面婉拒陈先生。但刚才听了陈先生的一席话,我决定改变主意,认真思考陈先生与广东吴都督的建议。”司徒美堂十分果断的说道。
他的话让陈炯明心头一喜,却让在场的致公堂和安良堂众人有些惊讶,显然司徒美堂的临时变卦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多谢司徒老先生,我中华振兴之大计,司徒老先生必然功不可没,国人不会忘记司徒老先生和洪门兄弟的付出,历史也不会。”陈炯明赶紧说道。
“呵呵,陈先生言重了。不过陈先生也不要急着道谢,这件事非同小可,可谓是我洪门致公堂和安良堂成立以来面临的最大改变。我虽然身为堂口总理,但无论如何,上要对得起列祖列宗,间要对得起门誓堂规,下要对得同门众兄弟,所以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司徒美堂语气认真的说道。
“在下明白了,无论如何都要先多谢司徒老先生对广东革命的支持。”陈炯明真诚的说道,他知道现在急不来,这是一件大事,广东军政府和洪门都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对待。就算近期之内能取得司徒美堂的同意,但是彼此的磨合和探讨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那还有劳陈先生在檀香山多担待几日。我答应陈先生,一旦我们内部商议出结果,一定尽快做出答复。”司徒美堂郑重的说道。
“在下静候佳音。”陈炯明点了点头说道。
在送走陈炯明之后,张三爷转向司徒美堂问道:“大佬,你真的改变了主意?”
司徒美堂不置可否的缓缓点了点头,喃喃的说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出路。”
在场的致公堂和安良堂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固然明白大佬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海外,洪门已经走到一种发展和延续的瓶颈地步,从“堂斗”到支离破碎的大框架,从国内洪门到国外洪门的隔阂,无一不是在考量这一批真心实意的洪门传人。虽然致公堂经过孙逸仙的协助整顿之后已经重获新生,可是致公堂只是庞大洪门的其中一份子,还有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堂口需要纠正歪曲的信仰。这是一项大工程,就宛如现在的中华民国,内忧外患让人困扰不已。
纵然致公堂发展至今,在檀香山唐人街甚至美国其他大城市都有一定影响力,可毕竟不能覆盖整个洪门,也不能凝聚所有洪门人精诚团结、维护信仰。司徒美堂不是一个野心家,也不是一个政客,他从十三岁赴美谋生直到今天,大半个人生所经历的种种事情,足以坚定自己的性格和信仰。
他不奢望自己能统一洪门,但却渴望所有洪门人能团结一致,维护华人的尊严和利益,就像渴望祖国能够全民一心、团结一致,走向繁荣富强一样。
“可是司徒大佬,孙先生那边……我们该怎么交代?这几天我已经派人打听了陈炯明和广东方面的底细,这位陈先生曾经追随孙先生,还带兵亲自参加进攻南京的作战。而广东吴绍霆大都督年纪轻轻、独霸一方,虽然一直响应革命的号召,可听说他对孙先生还是保留距离。陈先生现在没有跟孙先生一起,反倒跟了这位吴大都督,这会不会……”致公堂总堂黄三德带着几分疑虑说道。
“黄二爷,咱们这些人远在国外,国内的情况不可妄自猜测。孙先生是革命领袖,可毕竟手里没有兵,吴都督是革命悍将,有兵有势又有革命之心,他们或许是有出入,但始终是走在一条道路的人。”司徒美堂缓缓的说道。
“好吧,不管如何,我黄二始终站在司徒大佬一边,司徒大佬怎么说,我黄二就怎么办。”黄三德铿锵有力的说道。
第406章,进京
随着火车的汽笛声尖锐的鸣响,火车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下来。从天津开往北京这列火车,尾巴后面加挂了两截花车,这是历来少见的情况。火车头喷了一口水蒸气,仿佛老头子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之后慢吞吞的爬进北京火车站。站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旅客,或等待上车,或等候迎接亲属朋友。而在站台末端,还有一队制服鲜明、荷枪实弹的士兵,将小半个站台横断隔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这片区域。
火车停稳之后,普通乘客车厢的人们纷纷下车,看着眼前的架势知道有大人物抵站,有人为了省下麻烦匆匆离去,有人则停下来好奇的跌脚张望。
最后一节花车车门最想打开,三十多名是和四名军官很快走了下来。接着倒数第二节花车车门才打开,一位身穿鲜艳军装礼服的年轻将军率先下车,紧随其后的是七、八个着装不一的随员。年轻将军走上前,与在站台上等候多时的另外一方人打了招呼。
“吴大都督别来无恙呀!”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北洋军官,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央政府武官礼服,脸上挂着揶揄十足的笑容。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荣升中央参谋本部一等参谋官的徐树铮。大总统派他前来迎接吴绍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了什么心眼。
吴绍霆对徐树铮前来迎接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想当年徐树铮出使广州时,自己可没有对对方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