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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便是正月十五的正日子,一家人特地将晚膳时间提前,用过了膳食便一同出府。二郎从年前就被接到了相国府,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里,此次自然与顾昭华同行,顾明堂夫妇、顾昭华母子和顾成青夫妇共坐了三辆马车,丫头婆子都跟在后头的两辆骡车里,顾成柏骑马,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往宝乐街而去。
原本他们打算得不错,准备到了街市里便下车步行,到时候找一间茶楼居高临下,品茗赏灯,可他们平时少来宝乐街这边,根本没料到这边会有多么拥挤,别说到街市里,离街市还有两条街时街道上已被马车堵得水泄不通,一家人不得不步行前进,等到了宝乐街附近,更是人头攒动,别说看路,连看清身边的人都是勉强,倒是不耽误抬头看头顶的花灯。
顾昭华紧紧地牵着二郎,只听到顾成青在身后吼了一句“散灯后各自回家”就完全失去了家人的踪影,她也没费心寻找,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一家人在一起顾这个等那个的,反而不利行动。
顾昭华自认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可像宝乐街这样的平民街市也从没逛过,街旁的小吃摊子前人人都伸长了手争相把铜板送进老板的手中,卖小玩意的梗着脖子狂喊一通,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却依然有人被吸引过去,顾昭华也好奇地朝那边看了看,几块劣质玉佩、两串冒充珍珠的鱼目石链子、还有一些显然就是刷了金漆的首饰,这些东西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看上一眼,可几个卖主与小贩争价争得面红耳赤,她看得倒是有趣。
头顶的花灯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每前进一段路花灯的颜色也随之变换,还有一些造形花灯,什么孔雀南飞、寿星捧桃、仙鹤衔子顾昭华一边走一边不忘给二郎讲一些她知道的典故,二郎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地,看得目不暇接,时常指着头顶某个花灯兴奋地叫嚷,顾昭华虽然一个劲的点头,可碍于人多,她多数时间根本没听到二郎在说什么。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们逛灯的心情,顾昭华给二郎在街边买了块豆卷,二郎吃得认真,间或抬头一笑,豆面沾了一脸,顾昭华忍着笑,二郎自从启蒙就变得跟个小老头一样严肃,在家里是根本见不到他这副模样的。
他们随着人潮走了很远的距离,花灯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顾昭华有些累了,就带着二郎在一处杂耍摊子前看热闹,二郎仗着人小挤到了第一排,回头却不见了顾昭华,立时慌得大喊:“娘!娘!”
顾昭华站在外围有心无力,又怕与二郎走散了,只能也抻着脖子喊:“二郎!”
正当这时身后的人潮出现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皇上特赐了十盏宫灯邀百姓共赏!咱们快去瞧瞧!”
这一喊可不得了,整条街的百姓全都涌动起来,顾昭华一时不察就被身边的人挤得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她稳往身子更加焦急地寻找二郎,可杂耍摊子已瞬间被人潮淹没,她自觉喊得声音极大,可四周的吵嚷声迅速地盖住了她的声音,她身不由已地被人拥挤着前进,突然抓住了一只小手,她立时舒了口气,拉着那小手拼了命般往街道一侧移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路旁,贴着墙壁竭力稳住身体,还不忘提醒二郎,“贴紧!别让人”她的话嘎然而止,看着身旁畏畏缩缩与她对视的小胖墩,眼角一阵抽搐。
唐宝儿心虚地低下头,牵着顾昭华的手却悄悄紧了紧,顾昭华见他的嘴巴动了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心急地回头去看,哪里还能找到二郎的身影!
顾昭华急得不行,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容她回身找人,只得等这股人潮过去,街上宽泛了许多才又急急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发现小胖墩还缩在墙边没有跟上,顾昭华叹了口气,唐宝儿肯定不是自己出来的,看样子也是和家人走散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放一个孩子在这里不管。
她回过身去牵起唐宝儿,板着脸道:“再走丢我可不找你。”
唐宝儿连忙握紧顾昭华的手,跟着顾昭华去找二郎。
顾昭华也没有方向,只能回到刚刚的杂耍摊子附近碰运气,不想才走回去就见到人群之后贴靠墙壁的地方伸出一根竹杆,那竹杆原是杂耍摊子的招牌,现在杆上挂着一件衣服,正是二郎的衣服!
顾昭华连忙拨开人群往那边去,层层叠叠的人潮之后,就见二郎穿着中衣冻得直打哆嗦,见了顾昭华,他欢呼一声扑了过来,直扑进顾昭华的怀里。
顾昭华马上把二郎的衣服捡起来替孩子穿上,心疼之余又欣慰二郎的聪明,懂得走散了不乱走,还知道自己身材矮小不易被人发现,将衣服挑高吸引注意。再看旁边的小胖墩
二郎此时也疑惑地盯着唐宝儿,看唐宝儿一直抓着顾昭华的衣角,脸色沉了沉,开口毫不客气,“你怎么在这?”
唐宝儿大概真怕了二郎,咽了下口水才开口,“我和我父亲走散了,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
没等二郎开口,顾昭华先皱了眉,“你爹也来了?”唐潜胆子够大的啊,这么多人也敢来,就他那行动不便的劲,不说别的,只说刚刚那股人潮,小胖墩现在该担心的是他爹是不是已经被踏成肉泥了吧?
正想到这里,突又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顾昭华回头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不远处的花灯不知为何燃烧起来,今日花灯排布密集,火焰很快朝四方蔓延开来,无数火星从头顶掉落,底下人群纷纷惊叫躲避,顾昭华拉起两个孩子就跑,可也快不过火势,那火转眼已烧到她的头顶,一顶带火的花灯不堪重负由半空坠落,顾昭华惊呼一声,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火灯即将砸到她的瞬间,一道人影从旁边扑出,将她卷到了相对安全之地!
第252章 元宵(三)()
顾昭华被强大的冲击力扑倒在地,手心剧痛,两个孩子也摔在地上,不过好歹躲过一劫,抬头正要道谢,看清压在身上的人,刚刚张了嘴,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闭嘴!”身上的人在她耳边低声告诫,两手一掐,两个孩子的头还没抬起来,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顾昭华皱着眉,在那人的连番催促下抱起二郎,那人则单手抱起唐宝儿,扯着她的衣服躲避人群,没一会拐进一个胡同里,得了暂时的安静。
二郎虽然才八岁,可个子已不小,顾昭华抱了一会就力有不怠,又不愿把孩子放在冰凉的地上,只能贴靠着墙壁,让墙壁替自己承受一些重量,同时她的双眼不离站在胡同口向外张望的男人,视线划过他宽厚的肩膀,凝滞在他那修长健壮的双腿上。
“你的腿好了?”顾昭华犹豫地问了一句,心里却不相信这个假设,如果他的腿真的康复,又何必弄昏两个孩子?如果不是,那么等了一会,顾昭华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心中的疑问越发深了,“你的腿从一开始就没有伤过,是吗?”
唐潜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表情莫测,继而转过头去,“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还是闭嘴的好。”
顾昭华心中极讶,这么做对唐潜到底有何好处?人人都知道远威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百姓称道皇帝信任,南疆战场上的条件虽然恶劣,可据说这半年来战事已缓,顾昭华想不出唐潜有任何理由冒着欺君之罪的危险假说受伤回到京城不过她心中虽有疑问,可也知道唐潜绝不会回答她,刚刚若不是事态紧急,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你一直跟着你儿子?”除了这个原因,顾昭华想不出别的他恰巧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唐潜扛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与家人走散了只知道哭,没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乱蹿,殊不知这样的人潮极有可能将他踏死!”说着他幽暗的目光飘到二郎身上,瞬间更加不爽,“简直蠢钝至极!”
顾昭华吃力地抱紧二郎,心里为二郎的机智骄傲,“你儿子跟我儿子比当然差了点,不过唐宝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她好声地“安慰”着唐潜,“至少能摸到我身边,抓着我不撒手,还知道让我送他回去。”
唐潜的脸色又差了点,他紧紧地盯着胡同外的动静,没一会扛着唐宝儿大步流星地出了胡同,顾昭华惊呼,“等等我!”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抱着二郎走多远!
唐潜却自顾走了!顾昭华气得咬牙切齿,正暗暗诅咒,又觉眼前一暗,抬头看去,却是唐潜又回来了。
唐潜走到顾昭华身前抱过二郎,与唐宝儿一边一个抱着,结实的双臂像以钢铁铸成一般坚实有力,顾昭华憋回快到嘴边的诅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直到他回头问道:“你家里的车子在何处?”
顾昭华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此时火势已被附近的商家控制住,许多百姓也从商家借来水具向半空扬水,热心的百姓不少,可也让现场变得极乱,顾昭华对这里本来就不熟,此时人头攒动更是辨认不出方向,更主要的是,现在这里这么多人,救火的看热闹的,连官府派来的水车都困在数条街外进不来,就算能找到马车,想突破重重人潮也是一件难事。
唐潜紧锁双眉,这里无论距相国府还是距远威侯府都十分遥远,没有马车靠走回去恐怕要走到明天早上,而他也并不愿太多人看到他双腿无碍,没有过多犹豫,他抬步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客栈里的小二都出去救火了,胖掌柜揣着手站在店前看热闹,一见有人进来连忙相迎,唐潜低头避过掌柜的目光,低声道:“开一间上房。”又与顾昭华道:“你陪孩子在这待着,我去想办法,最不济明早再回去。”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顾昭华默默地点了点头,胖掌柜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百姓,连忙将他们请到上房,边走边道:“公子夫人好福气,两位小公子都生得玉雪可爱,一看就不似凡人,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顾昭华与唐潜对视一眼,都没有去解释这无聊的错误,这样的情况任谁都会误会,要是解释开了,反而说不清楚。
唐潜安顿好顾昭华和两个孩子就下了楼,顾昭华让掌柜的烧些热水来,胖掌柜走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门外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顾昭华开门一看,却是唐潜。
说起来唐潜也是倒霉,下了楼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也不知客栈二楼哪个心眼好使的觉得自己近水楼台,从楼上扬水灭火,唐潜正赶上第一盆水。
外头天寒地冻,就算唐潜有功夫也不可能湿着衣服在街上玩速冻人,转头回了客栈,让胖掌柜新开个房间,再找一套衣服来给他换。
这里是平民集居地,外头的情况又混乱,掌柜的看看自己的身材,估么自己的衣服唐潜穿不了,只能找出一套小二的衣服来,唐潜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换上。
顾昭华在房中等了一会也没见唐潜过来,就过去敲门,“你来看看孩子,是不是敲得重了?怎么现在还不醒?”
过了一会,房门由内打开,顾昭华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麻布原色的小二服饰,短衣襟小打扮,配上一张隐隐发黑的俊脸,怎么看怎么喜感。
她憋着笑,指指自己的房间。
唐潜强作无事地走出房来,“不会有事,我手下有分寸,再晚些他们就会醒了。你们今晚待在这里,明早你送宝儿回远威侯府。”
顾昭华瞧他的意思还是要走,不由道:“你也留下好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上哪去找车?再者,想必你也不希望有别人发现你已经‘康复’,明早我去给你寻张木轮椅来,再送你们回去。”
顾昭华这可是相当给唐潜面子了,要不是看在唐潜不惜暴露自己的秘密救了她的份上,她也不会对他这样和声细语。
唐潜的脸色不大好,“不行,我今晚一定要回去。”
第253章 元宵(四)()
顾昭华不明白唐潜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可她和唐潜的交情也没好到需要刨根问底,摊了摊手,“随你吧。”
唐潜二话不说地重新下了楼,到了门前才发现官府的水车已开了进来,由于这边灯市太大,官府为了减少人员损伤,特别派兵维持秩序,连带的,街道两旁的有关人员一概不得外出添乱,唐潜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了回来,他本来就不能在人前露脸,此时更不愿与官兵起什么冲突,回来就问掌柜有没有后门。
顾昭华听到外头的喧闹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上看着唐潜急得头顶冒烟地来回乱转,又看他在得知这边的侧门也通在宝乐街上后脸色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顾昭华可真不明白了,再一次看在他救了她和二郎的份上朝他招招手,待他靠近后道:“要不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急事,你在这看着孩子,我去帮你办不就结了?”
唐潜脸上越发挂不住,在顾昭华再三追问下憋出一句:“你帮不了!”
顾昭华连番好意被拒,心情也有些不美,“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叫人进来帮我把二郎送回家,到时候让人瞧见你好端端地站在这,有什么后果我可不负责!”
唐潜立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就知道顾昭华没什么好心眼,不过他也不怀疑这女人会这么做,瞥见胖掌柜好奇的小眼神儿,唐潜拉过顾昭华上了楼去,回到两个孩子的房间把房门关严,扭头确定孩子还在昏睡着,咬着牙道:“不是你说的么,不能断什么的”
顾昭华迷糊了半天,“什么不能断?”
唐潜看仇人似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地,“就是上次在醉意楼,你告诉我的事情。”
顾昭华的眼睛睁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着唐潜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她讶道:“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呀。”
唐潜的狠狠地磨着牙,要不是看在她到最后也没松开宝儿的手的份上,他现在已经把她给掐死了!至于他心有顾虑,担心随便找来的女人将他不能人道之事透露出去所以一直没有实施解蛊之法,直到最近才买到一个口风严又双眼有疾的丫头的事,他才不会告诉顾昭华呢!
只不过解蛊的日子说好要满一个月,现在满打满算才过了十天,今天要是断了,又要重新开始,虽然那盲丫头看不到他是谁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是为谁“服务”,可每天面对一个俏丫头的细致服侍完全无动于衷这种事,已经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深深的创伤,他现在只希望一个月快点过去,他现在太特么需要看到希望了有没有!
顾昭华虽然活了两世,可她也不是什么开导少男的知心大姐,对于老男人的心思猜得还真不太准,她寻思着就这事有什么好着急的?顶多就是多十天的事呗!于是“哦”了一声,“反正你也没有老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
唐潜更上火了。
“要不然你继续装瘸,我找人把你抬下去?”顾昭华又好心了一次。
唐潜差点没忍住想鄙视她的智商,“那么我是怎么上来的?店里的掌柜又如何不会生疑?”
顾昭华没心思理他了,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伤脑筋的好。
这会唐潜又出去到窗前观察外面的形势,见外面的人群疏散了一些,但官兵还在控制局势,看来想要出去一时三刻是办不到了。
顾昭华也跟着走出来站到他身边往下望,忧道:“也不知我父母怎么样了”心里虽然担心,不过想一想顾明堂应该会第一时间对官兵表明身份,那么他们离开就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