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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辉的脸上闪过一丝困窘,也有一丝难过。
他自己也知道,他从来都是让林建军操的心比省的心还多。
他也不想这样,怪只怪他没有本事,真不是那块料。
可是雷诺不一样。
雷诺解释道:“我老家的房子一直在收租金。另外我母亲也留了一些钱给我。就算把工资都给您看病,我也没什么影响。”
汪辉的眼睛里放出希望的光芒,连忙看向林建军。
可是林建军却并没有像他一样。
“那你妹妹呢?”林建军问。
雷诺的眼神微微一动。
林建军:“你不打算找妹妹了吗?”
雷诺:“”
林建军:“你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她音信全无,如果还能找到,她很可能需要你的照顾?”
雷诺的眼神在颤动。
林建军:“还是说你要放弃了。”
雷诺的神色有些痛苦。汪辉看着他,自己眼里的那点儿希望也不禁悄悄淡去。
林建军用自己粗糙的手帮雷诺擦了擦眼泪,又摸了摸他的头。雷诺毕竟还是聪明的。说到这里就够了。
旁边的黄医生,听到现在,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闷。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他的心脏,揉捏得他闷闷地难受。不光是他,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林建军是真地想好了。他甚至比他们想得更为透彻。
林建军:“黄医生,我确实想好了。我不做骨穿。”
黄医生:“”
林建军:“你放心,我老婆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她说清楚的。万一没赶上,”看了看汪辉和雷诺,“也还有他们。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黄医生一愣,林建军设想得这么周到,反而让他有点儿惶恐。
“麻烦你了,耽误你这么多的时间。”林建军说。
黄医生摇摇头:“不要紧。”
见林建军要离开,黄医生连忙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改变想法了,”林建军转回头看着他,“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建军浅浅地笑:“好的。”
回到车上,汪辉的眼睛还肿着。就算他知道林建军说得都对,也没办法这么快就全盘接受。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好像什么都没想,但还是会冷不丁地又掉几滴泪。
雷诺似乎比他冷静一些,从上了车子额头就靠在车窗上,红着眼睛一动不动。
林建军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这件事就别告诉其他人了。你们吴姨那里,也暂时别说。等我自己找个适当的时候,慢慢跟她说。”
汪辉和雷诺都没出声。
但林建军知道他们一定都听到了。
三个人的小小沉默,却好像浓得快要凝结。车窗没关,有冷风在穿来穿去,也还是吹不散那压在心头、沉沉的窒息感。
林建军明白,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他能打破这沉默。可是思来想去,肚子里就是掏不出一句话来。
唉生死他都已看淡。
可有谁能替他解决眼下这个难题呢?
正暗自愁苦着,蓦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大家都跟着一震。是雷诺的手机。
林建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松。
雷诺连忙摸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不觉有些迷惑地皱起眉毛。
汪辉问:“谁啊?”
雷诺:“李天成。”
汪辉、林建军都是一脸愕然。
汪辉本来就和李天成有些不对板,咕哝了一句:“他现在打电话来干嘛?不知道我们正忙着!”
雷诺看一眼汪辉,便道:“那我不接了。”
林建军在后面连忙劝阻道:“还是接吧。李天成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既然林建军开口,汪辉便抿住了嘴巴。
雷诺一接起电话,便传来李天成疲惫而急切的声音。
他一句废话也没有:“雷警官,请你勿必帮我一个忙,我妻子失踪了。”
雷诺神色一凛。
李天成:“希望你尽快来我家一趟,我们当面详谈。”说完,便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雷诺便也没有废话:“好。我马上到。”
林建军、汪辉得知情况,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汪辉问:“现在吗?我们一起过去?”说着就要开车。
“还是不要了。”雷诺出声阻止,“我感觉事情有点儿不简单,李天成只说让我一个人去。如果你们也跟着去了,可能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反而不会那么配合。”
汪辉:“”
林建军点了点头。
雷诺:“辉哥,你还是先送林队回去吧,都出来也忙了大半天了。我自己打的过去就行。”
这几句话,汪辉倒是一点即通。林建军的身体也吃不消奔波劳碌了。当下,他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雷诺临下车前,林建军又嘱咐两句:“能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自己有分寸。”
雷诺嗯一声:“知道了。”便砰地关上车门,小跑着去招出租车了。
第285章 一千零一夜(1)()
黑夜再一次降临。在黑暗的笼罩下,寒冷也越来越浓烈。
年轻人抬头看看窗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谭晓敏,然后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手机。自从她昏过去以后,那只手机响个不停,短短几个小时打过来几十遍的电话,发过来无数条的短信。实在有点儿吵。所以他就关掉了。
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安静一些?
年轻人再次看了看没有一点儿反应的女人,忽然看向守在床边的、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你说她怎么没醒?”他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丝的波动。
女孩也跟他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一丝的波动。她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据说至爱之人的呼唤,甚至可以让植物人醒过来。”
女孩没有回应。
年轻人自己走回床前坐下,拿起手机开机。几乎是刚打开,手机就响起来。叮叮咚咚的,好多条短信挤进来。短信还没响完,又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是李天成。
来得还真是时候。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按下免提。
李天成惊讶的声音顿时传出来:“小敏!小敏!”他惊喜得不得了,“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没事吧!”
谭晓敏似乎真听到了丈夫的声音,紧闭的眼睛颤了颤。
“小敏,小敏”李天成一直叫着她的名字,渐渐的,惊喜变成了焦急,“你怎么不说话?小敏?”
谭晓敏的眼睫毛颤动得厉害起来,终于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在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年轻人又挂断了通话。谭晓敏后脑勺上还在一阵一阵地钝痛。头顶的小吊灯亮得那么璀璨,刺得她本能地想遮住眼睛。可是动了动手,竟然那么重,麻木得像打过杜冷丁。
“你醒了。”
熟悉的温柔嗓音,令她全身一顿。
谭晓敏吃力地眨眨眼睛,将眼珠转向声音的来源。
朋友——不对,那个年轻人正笑眼弯弯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交叠着修长双腿,一只手很随性地放在膝盖上,手里握着她的手机,只一只手很自然地垂放在椅子扶手上。在椅子的旁边,他的妹妹也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起俯视她。
原来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亮得如同白昼,连那一对兄妹的脸也像修饰过度的雕塑,白得不像真人。
谭晓敏记起来,这是年轻人家里的客房。她上次住过的。她还记起来,那时她刚要离开,脑后就是一下闷痛是年轻人打昏了她。
记忆开始回笼,身体还是冰凉的,但里面的心脏开始火热地跳动,跳得又快又重。
她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便抬头对她道:“又是你丈夫打过来的。”
谭晓敏的眼中顿时绽放着热切的光芒。
年轻人:“想接吗?”
谭晓敏定定地看着他。
年轻人:“但是你不能出声。”
谭晓敏看到年轻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慢慢地摸到了她的脖颈上。手机被打开了免提。
李天成焦急而克制的声音再度传来:“小敏?你没事吧?”
谭晓敏:“”
李天成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更为克制:“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说话?是的话,就敲一下,不是的话,就敲两下。”
谭晓敏:“”
年轻人看着谭晓敏,拿着手机的大拇指,在手机上敲了一下。
李天成:“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年轻人敲了一下。
李天成静默了一会儿:“你还在海都吗?”
年轻人又敲了一下。
李天成:“让你遇到危险的,是不是熟人?”
年轻人竟然又敲了一下。谭晓敏微微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这一次,不等李天成再出声,年轻人便一下子掐断了通话,缓慢而优雅地松开了谭晓敏的脖子。
“你老公挺聪明的。”年轻人好像在称赞,“也很冷静。”
谭晓敏:“你为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
年轻人:“你居然想不到?”
“”谭晓敏心口有一点儿痛,“因为即便回答了这几个问题,他也还是找不到你。你想让他觉得我还活着。你不过是跟他玩玩。”
年轻人:“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不然他会一直地打电话,多烦。”
谭晓敏默默地抿了一下嘴唇。她的丈夫现在,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心如油煎然而这不过是眼前这个人,一个无聊的游戏。
“你老公还发了不少短信过来。还有你的公司也是。要看吗?”他问。
谭晓敏再次尝试动一动手指,可还是没成功。
年轻人:“没关系,我帮你。”他从第一条短信开始翻给她看。
是不是还在忙?别忘了今天按时下班,我去接你。我们去看琪琪。
别忘了吃饭。
谭经理,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有份文件等着你签。
谭经理,你是不是在忙?老总说那份文件可以明天再处理,你不用赶着回公司了。
这里她的手机还回了一条:我有点儿事,今天不回公司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年轻人替她回的。
紧接着又是李天成发来的消息:我事情还没做完,可能会去得晚一些。等我。
小敏,你到哪里了?怎么不在公司?
谭经理,你老公到公司来找你了。
然后又是她的手机回的一条消息: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回家的。
小敏,你在哪儿,赶紧和我联系!我很担心。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谭经理,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你?你老公来过好几遍了。我们都很着急。
小敏,你在哪里!
谭晓敏看着那些短信,又惊又痛。按照短信显示的时间,她已经昏迷了超过四十八小时。
年轻人:“你老公和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这一点,从短信的内容不难判断。
谭晓敏的心中掠过后悔。她原本只打算看过就走,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后续。
“你”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能动了。”
“我打在你后脑的那一下,应该是击中了延髓。”
谭晓敏皱起眉头:“延髓?”
“嗯。”他将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起身,“又称延脑,就是连接小脑和脊髓的部分。我认识一个很会宰牛的人。他每次都是让人帮忙把牛捆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子,就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动手。所有留在房子外面的人,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声惨叫,甚至连一点点的挣扎都没有。更神奇的是,凡是他宰杀的牛,牛肉的口感都特别好。我曾经向他请教过,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棒?又快又安静。就算杀一只鸡,你也不可能指望它会乖乖地让你动手。”
谭晓敏的眼匝肌一阵轻微地痉挛:“”
年轻人又发挥了他的“读心术”,笑眯眯地肯定了她一瞬间的灵感:“对了,奥妙就在延髓上。他宰牛并不是用刀,而是用冰锥。他可以很精准地插在牛的延髓上,一下子阻断它们的神经中枢。就算几百斤的牛,也会马上失去所有的知觉,然后再放干净它们的血。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当然也没有痛苦。我敢打赌,它们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听着年轻人很有条理的解释,那话中的赞赏之意,让谭晓敏的四肢变得更冷了。
“我当时还问他,如果把同样的手法用在人身上呢?他说,他还没有试过。”
“当然,这个回答也只是就当时而言。都已经过去六年了。”
年轻人自顾自地说:“我也一直很想试试,但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次也是仓促出手,没有冰锥,只能用手刀劈在大致是延髓的位置。”
“不好意思,出手好像重了点儿。虽然我也有考虑过你的身高、体重、健康状况”很无奈,且对自己不太满意似地摊开双手,“可还是没有经验啊。”
“据说人体可以凭借肌肉记忆,将动作的精确度控制到千分之一毫米。”
“要建立这种肌肉记忆,除了反复地练习别无他法。这个时候,智商也变得毫无用处了。”
“我毕竟没有他那么便利的条件,可以正大光明地反复练习。”
“所以害得你现在四肢有点儿麻木,行动不便。有这样的差强人意,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看到谭晓敏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恐惧。
“你不应该害怕。”他笑着,语气依然温柔,“我对你还是很好的。你要知道,我还认识另外一个也很会宰杀各种动物的人。”
“不对,”一会儿,他又微微歪过头,很认真地纠正自己,“与其说他也很会宰杀各种动物,不如说他很喜欢宰杀各种动物。”
“牛羊,猫狗,老鼠,甚至蚂蚱当然还有人。”
“呵,”他轻轻地笑,“只要是活的,都可以。”
“他的手法就和前一个人正好相反。他喜欢热闹。宰杀那些动物的时候,巴不得它们弄出各种声响,越响越好。所以,他总是想尽办法延长宰杀的过程。”
年轻人好像很无意地看到谭晓敏:“嗯?你好像变得更害怕了。”
忽然又转回头去,看着轮椅上的女孩:“你呢?”看到女孩毫无意外地在颤抖,脸白得像浑身的血被抽干,便皱了一下眉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害怕呢?”
躺在床上的谭晓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里的热度一瞬间都被看不见的怪物吞噬了一样。大脑也变得迟钝起来。年轻人的话好像沙砾一样在思考的齿轮间摩擦,干涩得不得了。
“我知道你很害怕他,”他说,“就是他把你变成现在这付模样的。正常人的反应,都会害怕。可是,人不是会遗忘的吗?这么多年,我再也没让他在你面前出现过。而且,直到刚才,我都没在你面前提起过任何相关的事。”
他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你不是应该早就忘记了吗?”
女孩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在谭晓敏看来,几乎变成了痉挛。她紧紧地抿住嘴唇,鼻子里却发出小动物一般凄切的呜咽,仿佛在身体深处,正有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你的手是被”谭晓敏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是车祸。”
女孩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被绷断了。她发出了细长而尖锐的哭泣声,像一根冰冷的锥子从谭晓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