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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情况不同了,女人有从犯的嫌疑,至少也是包庇,便把她带回警局先关在看押室。
这次汪辉是真立了大功。局里上下像一阵风似地都传遍了。老郭回来,也不禁望着汪辉抿嘴哼出一声笑。
汪辉拍拍雷诺的肩膀:“这回也幸亏你被她钻了个空子,要不然,我也不能抓到这几件衣服。”
林建军却冷哼一声:“你还真以为他是‘被’她钻了个空子?”
汪辉一愣。
偏偏沙国雄平时脑筋不快,这时候倒转得贼快:“林队,你是说,雷子那是有意让她钻这个空子?”一拍大腿,还说出句成语,“欲擒故纵!”
气得汪辉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去你的,还拽文了!”
汪辉不信,也有些不服。虽说雷诺是比他强上一大截,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怎么着也该轮到他有一得了吧?
“雷子,你说,”汪辉直接去问本人,“你真是故意让她一个人在屋里收拾衣服的?”
雷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汪辉又使劲儿地把他脖子一勾,很郑重地道:“你实话实说。是就是,哥也不会非跟你争这个功。”
雷诺闻言笑出来:“不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汪辉顿时重新眉花眼笑起来。
却听林建军又是一声冷哼:“年纪小小,说起谎来却跟真的一样。”
雷诺的脸上隐隐露出尴尬。
大家察觉出林建军不像说笑,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冷场。林建军一个人背着双手,向刑警队大办公室门外走去。
还是郭达开问一句:“你去哪儿?”
林建军头也不回地道:“胸口闷,出去透透气。”
林建军走到楼道上,推开一扇窗子。冷风呼的一声灌进来,满脑子的酸胀火热都被吹去不少。不知不觉忙了这一天,眼前已是傍晚景象。天边一大片红彤彤仿佛透着金光的云彩,俗语称作火烧云,笼罩着下方来来回回穿梭不息的人流。
依稀记得女儿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抱在手上只会啊啊啊的叫唤个不了,那时候也还是平房,就喜欢要他抱在手上站在天井里,仰着小小的脑袋冲着满天的火烧云,眼睛都看得亮晶晶的。两只小手总是张得高高的,好像要从天上抓一把云彩下来一样。
林建军默然得看着那些云彩,静悄悄地湿润了眼眶。这些事,不管想几次,依然是心酸。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可以抹平一切伤口。
林建军也曾经相信过。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凡是能治好的伤口都是因为没有伤到最深处。真正的伤口会连着你的心,只要心还在跳动,你就会痛。即便你死了,也依然是一具带着伤口的尸体。
女儿刚走的时候,他和吴玉芬简直不能活。
什么都不能想,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大团,看见什么都像没看见。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想起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他居然想起来女儿是什么时候叫的第一声爸爸,什么时候掉了第一颗牙有一次逛商场,因为没买冰淇淋就任性地不肯回家
记忆竟会清晰得如此可怕。
他俨然成了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眼前的事总也记不住,却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刨出来。
如果
如果凶手真的是梁家宽
如果他们真地抓到了梁家宽
林建军不禁有些颤抖地想:他会好起来吗?
当这一切都真地结束时,他还能回归常轨吗?
这难道不是他长久以来都拼命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期待中的轻松和痛快却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撕裂般的痛楚。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建军忽然有泫然欲泣的冲动。然而这么多年太习惯压抑的他,终究还是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只是含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算了。
他忽然又清醒过来。
想这么多也为时过早了吧?案子还并没有水落石出呢。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心急罢了。
这么一想,便又觉得有些好笑。粗糙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好地定一定神,然后用力地抹去残留在眼眶上的湿润。
一转头,却看见雷诺的脸。雷诺也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头,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他脸上的伤都处理过了,但还是肿得厉害。特别是在近处一看,让人心里一抽。
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拂动林建军花白的头发,也拂动雷诺微长的碎发。
良久,林建军还是放缓声音道:“这里风大,你进去吧。”
雷诺轻声道:“不要紧。”
林建军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头上有伤,不能吹风。”
雷诺抿了抿嘴唇:“”但还是站着没动。
“我知道您生我的气。”他小声地说。
林建军:“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雷诺:“我,我擅自行动,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控了。”
林建军:“就这些?”
雷诺:“”
林建军:“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替换罗潇潇?”
雷诺:“就算不是罗潇潇,我也会那么做的。”
林建军:“我问你这个了吗?”
雷诺噎了一下:“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想解救人质。”
林建军:“当时的情况真到那个地步了吗?”
雷诺:“”
林建军:“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难道当时妥当的做法不是尽量稳住梁家宽,静待支援到来?”
雷诺:“”
林建军:“后来你还激怒他!如果没有汪辉,如果汪辉不成功呢?”
雷诺:“我原来的打算就是趁他激动的时候,将他制伏。”
林建军怒极而笑:“照你这么说,还是我们多事了。”
雷诺吃了一惊,猛抬头看向林建军。林建军正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一时间,雷诺不敢讲话,林建军也不想讲话。一老一小就在沉默里对视。终究还是雷诺慢慢地低下头。
“林队,我知道错了。”雷诺说,“我不该那么莽撞。这次能顺利解决,都是侥幸。很有可能替换不成,就伤害到人质,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替换人质没有错。”林建军打断,“等我赶到,我也会想办法替换人质。但也应该是我,不是你。”
雷诺不觉又张大了眼睛:“那不行。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梁家宽就是要针对您的,太危险了。还是应该我来,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那你怎么办?”林建军问。
“我?”雷诺好像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我不要紧的。”
林建军抿了抿嘴唇,静默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
“这种话太任性了。”
雷诺受惊地微微张着嘴,看到林建军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说这种话”林建军疲惫的眼睛里,不知何时闪动起湿润的水光,“你妈妈要是还活着,该多难过。”
看着林建军慢慢离开的背影,雷诺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胸口突然那么的闷,那么的重。待他回过神来,发觉到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抹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当天夜里,雷诺久违地又梦到了母亲(他一直以为,那次醉梦中见到的吴玉芬也是母亲)。
梦里的母亲还很年轻,他和妹妹也都年幼。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母亲的眼泪。她一直都是恬静而安祥的,经常带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梦中应是傍晚时分,天空中飘满橘红的云霞,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朦胧的光彩。妹妹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红嫩的小嘴微微地张着,右胳膊垂在母亲的腿上,小手松松地半蜷着,露出手心里一大一小两颗黑痣。他搬了一张小凳子,紧挨着母亲坐下。母亲笑着把他揽在怀里,用脸颊轻轻地磨蹭他的发顶。
渐渐的,他好像也有些睏了。上下眼皮打了几回架,忽然脸上一烫,惊得他连忙睁大眼睛。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地躲到云层里去,只剩下最后的余晖淡淡地照着。母亲的脸因此也显得更为温柔而模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指尖是湿的,有那么几滴细小的水珠。
他怔怔地问母亲,下雨了吗?
母亲笑着摇摇头,把他和妹妹更紧地抱在怀里。
雷诺从梦中一下子惊醒。虽然明知道只是梦,却总觉得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止不住地流泪
那天以后,雷诺更加投入地调查案子。
第254章 柳莹(2)()
案子到了关键时期。而他们现在掌握得最重要的证人,无疑就是柳莹。可柳莹身心都遭受了巨大创伤,能够接受询问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
期间,林建军也叫人联系过柳招弟几次,但都是关机,后来就联系了别人。经过辨认,在梁家找到的那条暴露的短裤,果不其然,就是纪月红的。而且是她出事那晚穿的。
还有蝙蝠衫和连衣裙。
林建军也设法联系到江姗、杨蕾的亲友。同样没有悬念,证实了蝙蝠衫是江姗的,连衣裙是杨蕾的。
在天香苑梁家宽定的那间房里,虽然经过梁家宽的整理,但还是发现了属于柳莹的毛发和血迹,以及一些可以证明发生过挣扎、打斗的碰撞痕迹。
最震撼的,还是在面店厨房里的发现。有人血反应,而且量很大。这就不可能是梁家宽干活时误伤自己造成的。但可惜的是,能取到的样本显示多种血液混合,不光是来自不同人的血,也包括不同牛的血。凭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分离出有效的dna数据,和各个受害者的dna做对比。
后来,林建军索性让人把面店厨房里瓷砖、地砖都给敲了。他想赌一把运气,两三年前,面店厨房重新装修过,也许会有受害者的血、毛发等等残留在下面。可惜,运气并没有让他赌赢。
小面包车和梁家更是一滴血都没发现。
尽管如此,案件还是取得了重大进展。虽然一再抚慰亲友们一切还在调查中,但刑警队自己就炸开了锅。
相反的,最应该炸锅的林建军,却表现得格外沉静。
郭达开好几次忙里偷闲想跟他单独谈谈,偏偏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把一幢楼跑遍,才在二楼的茶水间里找到林建军。二楼的茶水间坏了有小半年。各办公室有暖水瓶,也有饮水机,喝水很方便,再去修它也没必要,所以就空在那里了。
林建军打开了唯一的窗户,正一边抽烟,一边出神地看着外面。因为背对着门口,所以郭达开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可以看到他放在窗台上的、拿烟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像极了帕金森患者无法控制住自己一样。
“怎么抽烟了?”郭达开轻声地问,“你都好久没抽了。”
林建军转回头,朝他笑了笑,遂往旁边挪一挪。郭达开及时上前几步,填补掉那空白。两个老友肩并肩地站在窗前。
“还有烟吗?”郭达开问,“也不叫上我。”
林建军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包。郭达开从中抽出一根,就着林建军的打火机点燃。
默默地吐了几口烟云,郭达开问道:“老吴知道了吗?”
林建军的嘴唇轻轻一抿:“还没有。”
郭达开又抽了几口:“听说,梁家宽的老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林建军:“嗯。”
问她江姗、杨蕾、纪月红的衣服都是怎么来的,问她还有没有别人的衣服,问她林敏君是不是就算告诉她,再不合作,完全可以把她算从犯,那个女人也还是闭紧嘴巴。
本来并没有多少感情的一对夫妻,却在这种时候成为最坚实的同盟。
多可笑。
郭达开迟疑着,下一个问题却开不了口。
还是林建军自己主动说:“后来我们又去找了一遍梁家,把面店也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但还是找不到君君的衣服。”
郭达开叹了一口气。
对话进行得一点儿也不通畅。总是沉默的时候更多。
“会不会藏在别的地方了?”好不容易,郭达开想到一种可能。
林建军任白色的烟气在冷风里飘动:“如果还有别的地方,又能是哪里呢?”
几十年的公私相处,郭达开太了解他。听他这么说,不禁微露诧异:“怎么,你怀疑梁家宽手上没有君君的衣服?”
林建军苦笑了一下。这是对郭达开对他的了解的肯定。
郭达开愣了一会儿:“不会的吧?既然江姗、杨蕾、纪月红的都有,怎么会没有君君的呢?”
林建军苦涩地皱着眉头,幽幽地道:“是啊,怎么会没有君君的呢?”
郭达开只对死物在行,和活物打交道、猜来猜去实在不是他的专长:“老林,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建军回头看着郭达开诚挚的双眼。几十年的老友,如果连郭达开都不能坦然说出他的疑虑,他还能对谁说呢?
妻子当然也可以。是他舍不得。他不忍心让妻子和他一起再受煎熬。
“老郭,”林建军手里的半根烟慢慢地从指间滑落,他还浑然未觉地维持着拿烟的动作,“我怎么觉得案子破得太顺利了呢?”
“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这么多年来,连个鬼影子也找不到。”
“突然,梁家宽就跳出来了。”
“不瞒你说,我竟然都觉得有点儿好笑。”
“要不是汪辉多管闲事,非要跑去天香苑找梁家宽回去,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他。”
郭达开也跟着呵地一笑:“我倒没觉得顺利呢。花了这么多力气,这么多年,这还能叫顺利?天底下哪有这么顺利的事?”
“梁家宽真是藏得够深的。”
“一整个刑警队,愣是让他涮了这么多年。”
林建军神色一暗。
郭达开话说完了,才觉得不妥。可他又说不出可以挽回的话。
两个人一沉默,林建军又想抽烟了,这才发现那半根烟早躺在了地上。他有些费力地弯下腰,捡起还没熄灭的烟,深深地吸一口。红色的火点立刻明亮起来,迅速地将一截白纸变成灰烬。
“我有点儿怀疑,君君不是梁家宽杀的。”林建军还是说出来了。
郭达开大吃一惊:“为什么?就因为没发现君君的衣服?”
林建军:“这是原因之一。”
郭达开:“还有呢?”
林建军:“君君和其他三名受害者,差别太大了。”
郭达开当然也知道,可是:“雷诺在会上的时候也说过,君君可能是凶手受到了刺激、临时决定的目标。”
林建军的脸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这个刺激就是我吗?”
郭达开:“”
郭达开恍然间醒悟,林建军一直想否认梁家宽不是杀死林敏君的凶手,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这里:他不想女儿是因为梁家宽对他的怨恨而惨死。
林建军深深恐惧着,女儿是被他害死的。
“可是我想了很多遍,就是想不起来我怎么刺激他了。”林建军红着眼睛苦笑,“自从抓到梁家宽后,我天天都在想这个事。我也知道他很恨我。那天在天香苑我就看到了,他看着我的样子恨不得拿刀子把我活剐了。他之所以愿意让小雷过去,其实也是因为他相信小雷说的,我把那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想起那天惊悚的一枪,林建军忽然有些后怕地抽一口凉气。
“如果一切都按照梁家宽的剧本来发展,他到底想当着我的面怎么对付小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