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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因为有海贸的关系,织户的收益并未因为价格的降低而出现大幅下降。但是一部分小织户发现自己维持织机运作的成本太高,还不如去大织户家中帮忙操作织机来得赚钱,于是江南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织户抱团,他们管这种新的作坊叫做“纺织厂”。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好些人都觉得新织机织出来的棉布价格低廉,质量也不算太糟糕,旧织机织的那些,尽管质量非常好,可是也没有人愿买。会使旧织机的人就越来越少。织金所前一阵子想搜罗一些市面上的古法布料,便发现很难,没有人愿意做了。”贾琏双手一摊,“好在织锦与缂丝这些工艺没法儿用机器来做,又因为有贡品要织,所以那些工匠们都还留在织造。只不过我也不晓得这种情形还能撑多久。”
石咏默默地想,看起来这个时空里的历史也已经走到了拐点,下一步会怎么走,他真的不知道。早先他只是看着那枚种子种了下去,但在看到遍地开花之前就需要离开了但不管怎样,虽然无法左右这历史的进程,他已经尽最大可能,做了他能做的,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希望了。
不是有人说过,人类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等待和希望之中么?
*
待到了天津,贾琏下船,依依不舍地与石咏作别。石咏一行人的船继续南行,待到江宁之后折向东,过苏州,从吴淞口出海,一路南行,直到广州。
石大娘很快适应了海上生活,而且适应得甚至比石家的几个孩子都更好些。安安则在如英的帮助下,装扮起来。安安如今十岁了,已经开始蹿个子,小脸上褪去婴儿肥,身形也开始变得婀娜而矫健。她不是第一次跑海路,因此对海船上的事情非常熟悉,甚至还能偶尔给大人搭把手。
如英帮安安将头发梳成西洋式样,让她穿上一件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再佩上她那柄镶金嵌宝的蒙古刀,立在海船的船头,海风飘扬,吹动她的衣裙袍角,让她很像是个在海上叱咤风云的小船长。
石咏对如英道:“真真国的小姑娘?”
如英点着头道:“对!”眼里掩饰不住自豪之情。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完全明白,安安势必有一个完全不同于她自己的人生,她也乐见安安有这个机会,迈出这一步去。
不久到了广州,石咏先将石家一大家子和弘昼都先安顿下来。他请了老丈人穆尔泰出面,来“看管”弘昼这个皇子,自己则找了机会脱身去寻傅云生,看对方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在石咏接下“方外海域勘察大臣”的这一职务,有全力调动闽粤两地的沿海船只之事,石咏就送了信给傅云生,两人都准备尽快商议出一个第一次“远洋勘察”的方案。
最终组建出来的“勘探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杂牌军。这里既包括了像米科这样有能力有经验的外国人,也包括傅云生的“弟子们”,甚至还有闽粤一带富有远洋经验的海商与水手,还有一部分是沿海驻防的士兵。
石咏与傅云生商量了很久,他们商议的焦点问题是,待到了“新世界”以后,他们应当做什么。傅云生的想法是,他们的目标本就是建设一个新世界,所以这第一次远洋勘探他们就干脆带上所有的设备,再多招募些人,带上他们的家眷,一起驶向新大陆,一到地方,就立即开展建设,着手建立他们的新世界。
石咏并不反对傅云生的意见,但是他认为勘测到澳洲以后,应当着手打通一条来往于广州和新大陆之间的航道,在沿岸设置补给点和港口,这样不仅能够补充整个勘探队所需要的物资,还能够带来建设新世界的人口,并且在中国与新大陆之间进行资源交换,推动双方的共同发展。
这两种相左的意见,将决定他们第一次远洋,应当携带多少船只,多少补给,以及带多少人。
双方争执了半日,傅云生盯着石咏,拖长了声音道:“这可见着您是朝廷册封的‘勘察大臣’了。拜托,老铁,我们是去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到了地方我们应当做的,难道不应当是尽量让自己先发展起来,好将这腐朽的封建王朝统统甩在身后吗?”
石咏听见傅云生的话,同时也站了起来,面对傅云生,认真地说:“傅老铁,你说得没错,我们这一次的目标确实就是奔向新大陆,建设新制度、新秩序的新世界。可是我想,我们的根依旧在中华。我们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曾被中华的文化深刻影响。今天我们聚在这一处,按照未来的愿景建设新的世界,但为什么不能依旧保留着与旧世界的交流,并且反过来影响和改变旧世界呢?”
“我相信,种子已经种了下去,再过个几十年,我们也许就能看到它生根发芽,看到变化与进步。我们身上担着责任,有义务看着它越来越好,向积极的一面转化!”
石咏一口一个“有责任”,一口一个“有义务”,傅云生被辩得哑口无言,遥遥手说:“得,我说不过你!这些计划都由你来定,我还是去负责我的技术就好了。如今只有三艘船安装了辅助动力,我再带着人手,去安装几艘船好了!”
说着傅云生蹬蹬蹬地离开,再也不与石咏争辩。事后石咏听说,傅云生曾经这样评价他:为什么越是在朝中待得久,思想意识觉悟反而就越高呢?
*
石咏傅云生一行人为了这次远航,在广州筹备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季风转向的时候,准备启航。
启航这一日,弘昼、穆尔泰带着广州的大小官员,一起在岸上恭送,并且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弘昼甚至亲自剪了一段红绸,并且命人将大红绸花绑缚在船队主舰的船头,码头上则一片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待一切仪程结束,所有的人登船已毕。石咏和主舰的几名船员是最后留在岸上的人。作为此次远航的负责人与主官,石咏最后一个登船,在此之前,他向穆尔泰与弘昼道别。
穆尔泰依依不舍,但是他最不舍的其实是女儿和外孙们,所以口口声声嘱咐石咏一定要带如英和孩子们“常回家看看”。石咏满口答应,但是他心里清楚,下一次他们有机会归来,一定是三年五载之后了。
弘昼却一直可怜巴巴的,一直盯着石咏不说话,仿佛石咏下一秒就要遗弃他。
“弘昼,此去朝中,诸事小心。”石咏叮咛,“往后也不要再胡闹了。”
弘昼耷拉着脑袋,嘟哝一声:“若是我不胡闹了,旁人却看不过眼怎么办?”
石咏无奈了,满心觉得这个孩子好生可怜。有弘历在,弘昼的位置就十分尴尬,他优秀了不合适,太孬也不合适。但是就眼下情形而言,弘昼与弘历之间的关系是个死结,无法开解。
于是石咏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手掌放在弘昼肩上,小声说:“自己斟酌,有些分寸即可。”
正在这时,傅云生立在主舰的船头,向石咏招手,高声道:“老铁要走了——”
这时候石咏转向穆尔泰,一躬到底:“泰山大人,请放心!”
穆尔泰则拿眼瞪着石咏,仿佛在说你敢不让我放心我跟你没完。石咏无奈之下只得讪讪地笑了笑,随即转向弘昼,拍拍这孩子的肩,道:“五阿哥保重!”
他说着回身,沿着码头上堆起的栈桥往船身上走。他们这次出海的主舰在水面以上至少有三丈高。所以特为用了一座高大的栈桥,从岸边远远地延伸出去,栈桥末端还有一段用厚木板搭成的跳板。石咏迈步从那跳板上踏过,船上与码头上的船工就协力将那跳板挪开,这边的大船已经缓缓移动,准备离岸。
正在这时,弘昼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开始沿着那栈桥快速奔跑。眼看那船身与栈桥已经出现了将近五尺的空隙,弘昼却全不减速,双足在栈桥上使劲儿一蹬,整个身体已经在空中。
弘昼眼见着石咏在他面前惊慌失措,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并且向他伸出双手。弘昼心内得意之际。在高高跃过那道空隙的时候,弘昼开口奋力大喊一声:
“——我来了!”
第419章()
“新郎官上门迎亲啦——”
随着娶亲太太一声脆生生的招呼;荣府门外爆竹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空气中迅速弥漫起喜庆的味道;爆竹的红纸屑在院墙另一头上下翻飞;偶尔有一星半点飞进二门内;落在贾琏肩上。
这日正是贾琏长女巧姐儿出嫁的日子。
贾家现在的一家之主正是贾琏。因贾赦一直卧病;因此皇帝下令命贾琏袭了爵位。贾琏便是名正言顺的荣府之主了。他此前放过几任外任;已经做到了直隶巡抚的位置,后来又回京进了工部。如今在工部任上做得顺风顺水,估摸着这样过几年;再次外放的时候,就该是封疆大吏了。
此刻贾琏正与凤姐儿并肩立在荣禧堂前,一会儿新郎官儿要来此向岳父岳母行谢亲之礼;此外作为女方亲长;贾琏夫妇还要设宴招待男方前来迎亲的官客和娶亲太太,诸事繁杂;饶是贾琏夫妇见惯了大阵仗;到底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即便如此;谢亲礼毕;凤姐儿还是于百忙之中;溜去了后院巧姐那里;目送她上轿。
按照京里的规矩,新娘是要有兄长叔伯抱入轿中的,因巧姐没有亲哥哥;最后是由二房的兰哥儿作为堂兄;将巧姐送上轿的。原本巧姐的大弟,贾琏的长子荣哥儿吵嚷着要背姐姐上轿。荣哥儿刚满十五,已经考过了武举,背姐姐上轿不在话下,但是碍于老规矩,贾琏最终还是出面求了贾政和寡嫂李纨,请了贾兰。但贾家此时已是长房做主,二房依附长房,再者老一辈都盼着小辈能再走得近些,贾政等人都无有不允的。
一时花轿吹吹打打地离去,凤姐儿回到贾琏身边,伸手拭泪。贾琏知道她因何难过,小声安慰:“姐儿是个好性儿的,又会持家,姑爷也不赖,你无须担心。”
凤姐赶紧擦干了泪,别着脸道:“谁说我替姐儿担心了,不过是风迷了眼!”便听贾琏在她耳边嗤的一声笑,凤姐的脸登时又僵了僵,转头道:“我可宁可姐儿不是个好性儿,要真跟我一样是个破落户儿,到婆家才不被人欺负。”
凤姐说毕,贾琏笑得更响了,凤姐脸一红,只听贾琏在耳边道:“夫人,咱们这儿,有谁敢欺负你呀!”
凤姐一想,也是,可她记起给巧姐儿择婿的那一段,又翻起旧账,恨不得拎起贾琏的耳朵数落:是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她想给巧姐那边说王家的子弟,贾琏又死活不肯。
巧姐的亲事实在是一波三折。原本贾家在旗,姐儿是要选秀的,贾琏托了很多人,最终一直托到皇后那里,才批了下来准予免选。贾琏事后才悟出来,贾府上一代的姑奶奶们,嫁宗室的嫁宗室,抚蒙古的抚蒙古,已经够显赫的了,而贾琏本人,也已经官居二品。既然贾家小一辈乐意低调些,皇家应当是乐见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贾琏才不敢再将巧姐嫁给王家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以前抱团抱得太紧,难免为人所忌。如今史家也倒了,王家也从织造的职位上撤下来了,薛家则一直只顾忙自己的生意,离官场远远的。小一辈的又何必继续联姻,继续给家族招忌呢?
于是贾琏到底是给巧姐儿物色了个诗礼传家的读书人,看准了姑爷性格温厚敦实,家中人口简单,家境小康,这才提了亲,撮合了姻缘。
“咦,凤姐姐,你这是吹了风么?脸上这么红?”
贾琏夫妻两个在说悄悄话,冷不丁宝玉过来,先向凤姐打了个招呼。凤姐当即啐了一口:“宝兄弟就会混说!”她赶紧将心思放到一边去,反正如今巧姐的夫婿她也是相当满意的,未必便比王家的差。
“忙得差不多了,你们哥儿俩聚一处吃杯酒吧!我到后院去了。”凤姐丢下一句,留这对堂兄弟自己在荣禧堂里说话。
在贾琏眼里,宝玉始终都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的宝兄弟,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自打宝玉中举之后,家里一直想迫他继续科考,让他尝试考个进士,然后入仕为官的,这样在官场上多少可以给贾琏一个助力。
贾琏却知宝玉是真不适合官场,与其让宝玉在官场里碰个头破血流,倒不如让他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反正贾府的亏空已经偿清,再无压力。而且宝玉近来与二十一阿哥允禧交好,偶尔一处吟诗作画,写些文章,也颇为风雅。允禧已经答应了,回头给宝玉挂个头衔,补个清闲的差事。
岂料宝玉连这虚衔儿都不肯受,宁可平日在家塾坐馆教书,教教子弟,也不肯去当差。可他说是坐馆,大半时间却是在琢磨文字,说是要腾出辰光,要将平生所认得的几个异样女子的事迹记下来,写成故事,许是可以供人消愁解闷。后人阅起,或许可以透过纸面看着背后的离合悲欢、兴衰际遇。
贾琏见宝玉心意已决,虽然觉得有点儿可惜,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便做主压下了贾政和女眷们的反对意见,支持了宝玉一把。可是他始终也没能想清楚,宝玉说是想要写身边几个异样女子的故事,到底是哪几位呢?
家里与他一辈的,出了两位王妃,平郡王福晋倒也罢了,嫁了科尔沁的那位亲王福晋探春是真的出色,将生意一直做到了鄂罗斯人那里,蒙古各旗,几乎都知道她的名号。就因为这个,探春的夫婿也决计不敢冷落了她去。
其余人的故事则略显平淡,当年他曾经用一柄文刀一柄武刀好生教训过的妹夫丹济,正与妹妹迎春过着舒心的小日子;原本出身宁府的惜春,被过继到了贾赦名下,也算是贾琏的妹妹,因此躲过了宁府抄家之祸。但是她自幼向佛,求了家里,便去姑苏寻昔日的妙玉师父,一道修行去了。
贾家昔日还有一门亲,也在姑苏,姓林。这次巧姐儿出嫁,林家听到消息,也一早就送来了添箱礼。但是贾琏曾命人去苏州打听林家的消息,知道林家在苏州有口皆碑,但是当真要去拜见林老爷林姑娘,却觅之不得。贾琏心知这一家乃是大隐隐于世,不会轻易教人见了庐山真面目。但宝玉对林家不熟,贾琏心里也没谱,不知道林家那位是不是也在宝玉想记叙的“故事”之列。
说到亲戚,不得不提的还有那位史大姑娘。当年史家被抄,史湘云由忠勇伯府牵线搭桥,送去了富察氏府上,教养小少爷傅恒。近几年凤姐还曾去富察氏府上看过湘云一回,回来说是富察氏家教甚好,一家上下对湘云都颇为尊重,而湘云本人颇有才学,因此傅恒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知书达理,这也间接帮湘云在那府里站稳了脚跟。
贾琏想到湘云,少不了感叹一回史家。史家被抄家之后,近年来又受了一回罪,在“阿其那”倒台之后,被人翻出来当年曾向“阿其那”送过五名女子。“阿其那”是今上最痛恨的政敌,史鼐史鼎的罪孽自然立时更加一层。贾琏心想,这便是旁人所说的,“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湘云这样完全无辜的人,并未在这次后续中受到牵连。
除了湘云以外,还有一位,原本是自家亲眷,后来成了贾府“自己人”的,就是宝玉的媳妇儿宝钗。宝钗嫁与宝玉的时候,贾琏正在山西为官,没有见证这一出,但大致听说过,宝玉原本并不算情愿,这门亲多是王夫人张罗的,但宝玉即便不情愿,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因此娶了宝钗。娶了宝钗之后,他们两人的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