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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儿太招人恨了,佟家人全都恨他。所以越是佟家人审讯,李四儿便越危险。
在审讯过程中,除了岳兴阿自己交出家产出首以外,佟家人纷纷出首,除了岳兴阿之外,更有隆科多的庶母和弟媳私下告发,悉数李四儿狂妄卑贱之行。夸岱在向上陈述隆科多参与“阿其那”与弘时的密谋之时,更是故意提到隆科多行为狂悖,乃是“惑于嬖妾,以致中了诅咒魇镇之术”,这更是将隆科多撇清,罪责全都推到李四儿头上,以此试图保全隆科多。
而夸岱的手法确实得到了一定的效果,在聆听夸岱禀报之后,雍正确实点了头,表示怜悯隆科多的狂悖,表示“舅舅”的性命应当得以保全。
只可惜隆科多不想要这样的保全。
在佟家全家里,隆科多唯一想要保全的就是李四儿和玉柱。可是李四儿曾经帮着隆科多收受了大量的贿赂,并且以一己之力,得罪了全族,甚至得罪过整个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诰命们。如今隆科多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有什么能力去保全爱妾与幼子?
若是早知这一日,他能收一收手,或是约束一回李四儿,他和李四儿、玉柱,他们一家子,或许不会落到这样一个田地。他与岳兴阿也不会父子反目成仇,整个佟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一起拍手称快,落井下石。
千金难买早知道。
然而石咏始终都觉得,以隆科多的能耐,他早知道了。隆科多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只是他选错了解决方式。
翌年六月,隆科多病死于禁所。此乃后话。
*
石咏从隆科多处出来,那只“梁葫芦”所制的葫芦器没能送出去,只得又转送给了十六阿哥。十六阿哥如获至宝,喜孜孜地捧了去赏玩去了。
除此之外,石家还意外收回了一件宝物:杨玉环的银香囊。
这件银香囊早年曾在拍卖会上为孟氏和李四儿所争,最终还是李四儿财大气粗,高价夺了去。不过数年之后,孟氏早已没了,而李四儿也已经沦为阶下囚。而隆科多家中的财富尽数折银,充入国库。所以那枚杨玉环的银香囊就再次通过百花深处的拍卖行拍卖了一回。
石咏没有经历任何意外,轻轻松松地将这枚香囊买了回来。回到家中,他数了数藏在那只藤箱中的宝物,武皇的宝镜、卫后的金盘、杨妃的香囊、红娘的瓷枕、外加源自和氏璧的旷世奇珍一捧雪,他已经凑齐了五件。
石咏偶尔想想,也不晓得是不是凑齐七件就可以召唤神龙了。
此时已进了腊月,弘历已经从江南回来。这位四阿哥竟然还受了李卫之托,给石咏捎了不少东西,除了江南的土产之外,还有石咏所求的,关于造船和航海仪器的书籍与资料。李卫还帮石咏挑选了一些懂行的水手,倒是没有托弘历带回来,一概都送到广州十三行附近,傅云生想必能联系上。
除此之外,弘历很隐晦地找过一回石咏,问起那夜弘昼去往清河大营的经过。石咏只能以很“官方”的方式回答。弘历也没再多说什么,他身为皇子,与外臣走得过近也不太合适。但是石咏隐隐约约地觉得弘历与弘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微妙。
弘昼那一夜的确是表现英勇,并且因此受到了雍正的赞许。但是知道实情的人都清楚,弘昼是支持弘时在先,后来被怡亲王发现了,不得已而去做的补救。
一方面弘昼曾经“附逆”,也就是说他对弘历曾经生过反意。
另一方面弘昼那一夜在清河大营干得漂亮,也的确让朝中不少人认识到,雍正皇帝膝下,不止弘历一个能干的皇子。这两点都足以令弘昼与弘历心内生出嫌隙。
偏生石咏教过这两个孩子,弘历懂事弘昼活泼,因此最不愿看到这两人疏远的,就是石咏。
眼见着年节在即,石咏便邀弘历与他一道去探视弘昼。弘昼刚刚出宫建府,算是有了个自己的府邸。石咏的意思,他们一起去看看弘昼府上有什么缺的,若是缺些书画和古玩之类的,他这个师父,弘历这个兄长,刚好可以帮衬帮衬。
弘历听见“书画”二字,便会不好意思地笑。他从小受石咏点拨,因此在书画品鉴一道上品味极高,甚至连皇父雍正都夸过几回。只是有时忍不住手贱,还是喜欢在四处搜罗来的书画上盖上一方两方小红章,后来被石咏见到一回,石咏又苦口婆心地劝过一回。“盖章”几乎便成了师徒之间的一个常用梗,以至于弘历每次取出印章的时候,都会斟酌再三,多数时候会讪讪地把东西再放回去。
但是石咏提过一回就再也不说了。他知道弘历已是储君,自己可以管他一时,但是管不了一辈子。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这位十全宝宝自己自觉了。
这一次师徒两个联袂去弘昼府上,还未进胡同口,便听见敲敲打打的鼓乐之声。弘历笑道:“没想到五弟还好这个!”
石咏却听着不像,须知这乐声压根儿不是什么雅乐,倒像是平常百姓家婚丧嫁娶的时候所奏的乐曲。
果然如此,弘历与石咏越是走近,就越觉不对,待看到弘昼府邸跟前的红柱子上都扎起了白布,弘历登时慌了,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一名弘昼府上的仆从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五阿哥怎么样了?”
那人见是弘历,“啪”的一声就跪下了,双手捂着脸干嚎,道:“回四阿哥的话,五阿哥,五阿哥刚刚没了!”
弘历登时跺脚:“这还了得?怎么没人向宫中禀报?”他到底是兄弟情深,拨开那命侍从,大踏步就往弘昼府里赶去。
而石咏在一旁则看出破绽,那名侍从是“真”干嚎,哭得响亮,还捂着脸,指缝里却一点儿泪水都没有。再者这侍从说弘昼“刚刚”没了,这府上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一应丧仪的东西准备起来。须知如今弘昼府上的主子就只弘昼自己,那么年轻的阿哥,谁给他张罗这些东西?
石咏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明白着这都是弘昼自己准备的了。
史书上所载的轶事果然是真的,弘昼这家伙儿,在自己给自己玩“活出丧”。
可是文字记载的寥寥数言绝对没有眼下亲眼所见来得震撼,石咏刚刚还只是叹气无奈,可下一刻,他就只有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份儿了。
只见弘昼府邸的中门打开,从里面驶出了七驾自行车。每辆自行车由府里的仆役推出来,车前车后都各自支着挽幛和招魂幡,那招魂幡底色为白色,但是弘昼家的这些却做得花里胡哨的在空中飞扬,甚至还有一副招魂幡上画了一个美人儿的形象,大袖飘飘的,煞是动人。
这些自行车一出中门,立即摆出架势,一人当先,后面六人排成两列,组成了一个自行车的“出丧队”,在弘昼府邸门前的街巷里慢慢地骑着,再加上后面又吹打的乐手跟了出来,立即便引起了街坊邻里聚拢围观。
压根儿没多少人关心弘昼的死活,聚过来的都是看自行车的。因为是“出丧”,所以这支自行车“车队”骑行得甚慢。车手大约都曾苦练过车技,此刻都炫耀车技,在人丛中一点点地往前骑,却照样保持着平衡,谁也没有倒下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盛况:有街坊在出殡的车队跟前拦着,问:“这铁驴子好使不?”骑着车的都是弘昼府里的仆役,一面骑,一面单手脱把,用一只袖子掩面号哭:“呜——”中途停顿一下,露出脸来肯定地答复街坊:“好使——”
石咏在一旁实在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明白弘昼想要在人前表现“荒唐”,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将这“荒唐”二字演绎成这样的极致。
直到这时,弘历才省过来此事有诈,连忙冲过来拉石咏,道:“师父,事情不大对!”
当然不对——石咏心想。弘历却到底关心弘昼的安危,一扯石咏的衣袖,两人一起挤开在弘昼府门跟前围观的人,冲进弘昼的府邸,直奔正堂。
正堂里比外头更加热闹,弘昼似是为他这一次“活出丧”既请了和尚又请了道士,左边是和尚念经,右边便是道士开坛做法。中间有些男女仆从的模样,都伏在弘昼的“灵位”跟前哀哀哭着。有一名男仆正在灵位前的火盆里炼化纸钱。
弘昼则盘腿坐在自己的“灵位”跟前,一副马上要飞升了的样子。他面前的供桌上放着香烛锡箔,并肴飨馒首之类的祭品。弘昼正襟危坐,闭目垂首,偶尔会突然睁眼,眼见四下无人正注意着他,便伸手抓一枚祭品,糕饼之类,塞到口中,继续闭目。
他自以为无人留意,可实际的情况却是人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弘昼,目睹他一边闭目静坐,一边口中大肆咀嚼,吧唧有声。
弘历见状,满脸僵硬,气得够呛。他立即高声道:“弘昼,你在胡闹什么,还不快快随我进宫,去向皇阿玛请罪去?”
弘昼听见,马上睁眼,“呸”的一声吐了口里的糕饼,欢然道:“四哥,你也来看我出丧啊!”
弘历只得“呸呸呸”三声,连声道:“童言无忌!”又说,“弘昼,我看你真是皮痒,回头叫御史参上一本,看你到时怎么交代!”
弘昼却一脸的满不在乎,笑道:“要是有御史敢参我,我就问他,你给自己出过丧吗?没有吧!我出过!”
弘历与石咏在一旁听着,齐齐绝倒。弘昼却还没完,接着道:“这世上有甚规矩说是人死了才能给出丧的?等我死了,我怎么给自己安排这样完满的丧仪?四哥,人没有哪个是能活到百岁的,你就让我舒坦一回,体会体会死了是什么样的么!”
弘历:
可是弘昼却疏忽了弘历身边还立着一个石咏。此刻只见石咏板着脸,对弘昼说:“好不容易匀出来几两自行车,最好最齐整的都给了你,让你组自己的车队,可你用这车队来给你打前站给你出丧?”
他抬眼向天,冷笑道:“是呀,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活到百岁的。可是呀,这人若是都不在了,要什么自行车?”
弘昼一听,“蹭”的就起身,朝石咏这边冲了过来,撞翻了供桌,上面的祭器祭品乒乒乓乓掉了一地,弘昼也不管,径直冲到石咏面前,双手拉着石咏的袖子,依旧像他小时那样撒娇:“不行啊师父,这车队是您答应了给我的。”
“我这不胡闹了还不行吗?”
第416章()
弘昼刚从灵位上爬下来;底下吹打的哀乐声就顿了顿。这“出丧”的正主儿都活过来了;他们到底还该不该奏这哀乐?
弘昼连滚带爬地往石咏跟前跑;还不忘回头挥一挥手;对这吹打的鼓乐班子急急忙忙地道:“师父不爱听这个;换支曲子奏着;要喜庆些的。”那班子的班主一听;赶紧给那头吹唢呐的使个眼色。吹唢呐的便耍个花腔,带着吹起一支嫁娶时的喜乐。
鼓乐班子专注寻常百姓的婚丧嫁娶,自是红白喜事皆可。只是这头低沉的哀乐陡然转了高亢欢腾的喜乐;弘昼整个皇子府都疯了:这又哭又笑,又喜又丧的,到底是在做什么?
旁边弘历看着这一出荒唐至极的闹剧;瞧着自家五弟的眼光却有些不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晓得弘昼正是在用这种胡闹的方式,将他自个儿从那个位置附近远远地推开。弘昼行事越是荒悖;弘历便越发显出人君风范。
或许也只有这种方法;天家的两兄弟;才能和和睦睦地将这手足情谊;维持到最后。
一时弘昼奔到石咏跟前;扯着石咏的衣袖道:“师父答应的;自行车!”
弘历板着脸盯着弘昼,温言道:“弘昼,你可知道错了?”他一边说一边给弘昼使了个眼色。
弘昼扭转脑袋;盯着兄长;片刻后欢然点头:“知道错了!我这就进宫去跟皇阿玛面前认错去。四哥,你可愿替我跟师父这儿求求情,我想要一个百人的车队,这点儿座驾,哪儿够呀!”
弘历白他一眼:“皇阿玛跟前老实跪着去,师父这里,四哥来想办法!”
弘昼登时一阵欢呼,转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散了散了,有自行车骑,这活出丧,咱就不玩儿了。快来人,给爷更衣,爷要进宫。”
石咏此刻依旧立在弘历身边。弘历则轻轻地开口,对石咏说:“师父您请放心,五弟在我心头,永远都是当初一起在藩邸时一起随着师父学写字的五弟。”
石咏无言,晓得天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弘昼能想出“活出丧”这种方法避免手足相残,兄弟之争;弘历也能一眼看破这种做作,从而心生感激。
这日弘昼进宫,果然在养心殿外跪了小半个时辰,外加弘历求情,才得了他老爹雍正的原宥。隔日石咏则寻了个机会去见弘昼,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道:“喏,你要的百人队!”
他给弘昼的,正是一张自行车的图纸,上面绘制了自行车各处的部件和原理,甚至有些眼下这时空还生产不出来的部件,石咏也画了图,做了标注。
“如今厂子里的人还少,只有一两个工匠明白整个工艺,其他人多是各自负责各自的。你将这图拿回去琢磨琢磨,吃透了,你的百人自行车队很快就能组建了。”石咏绝对相信弘昼的能耐。
弘昼望着这章图纸惊呆了。他本以为这自行车的工艺是石咏的不传之秘,却没想到石咏竟然这么大方,直接把图纸给他。待弘昼再仔细看这图纸,见到那详细描绘并解释的链条工艺,弘昼更是惊奇,他可还真是此生见所未见,从不晓得竟有这种工艺。
正当弘昼凝神沉思的时候,就听见石咏在他身旁向他道别,弘昼一下子警醒,赶紧转过身,扯住石咏的袖子,半带着撒娇的口吻询问:“师父,您这是要离开了么?这么好的生意,就这样拱手让给我?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不像师父您呀!”
石咏一听,转过脸来盯着弘昼,心里有点儿发毛,心想这少年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准,弘昼只从一张图上就能猜到他的心意。但是此刻他的心思还不能向旁人透露,所以只冲弘昼微笑着说:“怎么会?”
弘昼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我就知道师父不会就这么丢下我!”
石咏继续圆,说:“只是我恐怕以后朝中公务过忙,无暇分身,继续将这自行车研制的更好些,所以才会将图纸交给五阿哥。将来这厂子我也想交给五阿哥,五阿哥若是愿意替我接下这个担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弘昼听见石咏这么说,眼光依旧胶在图纸上,难以挪开,但是却一个劲儿地点头应下:“没问题,师父放心吧!”
可是石咏隐隐还有种感觉,弘昼似乎并未有消去全部疑心。只是这孩子如今学会了将什么都放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肯说罢了。
*
石咏的确去意已坚,而且他为此已经做了很久的打算。这日从弘昼处离开,石咏便去宣武门一带拜访一位相熟的传教士,实则去拜见昔日从鄂罗斯使团处救下的“奴隶”米科。
石咏不得不佩服自己,运气真的很好。当初他将米科救下的时候,此人不会说也听不懂旁人说话,一身是伤。后来石咏托人将米科带到京里,如英又将其转托给认得的传教士照顾,悉心治疗,并试图探知他的身世——至少得把他是哪国人给打听出来,否则怎么指望他能说会交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米科在悉心照料之下,身心渐渐痊愈,渐渐开始与人交流。石咏认得的几名荷兰传教士与使节都表示,米科的语言,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