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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这消息在忠勇伯府那里走漏了消息。很快瓜尔佳氏族里就都知道,隆科多相女婿相到了石喻头上,结果还未见到石喻本人,只见了石家的情形就将石家给拒了。
孟氏很快听到了风声,她哪里还有看不透石家人的心思,当下笑道:“石家这是自己作没了这门亲事。”
孟氏早先听说石喻中了一甲,心里不是滋味儿,如今听说石喻没被佟家看上,便也心生几分得意,便通过庆德之妻隔空冲石家喊话:“人家瞧不上喻哥儿,许是能瞧上唯哥儿呢?做人兄长的不能这么自私,自己不想得好姻缘的,也别阻着旁人得好姻缘。”
孟氏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所以明里暗里贬低石家,指责石喻既然不想与佟家结亲,为何不将这等机会让出来,让佟家也相看相看石唯。毕竟石喻今年十八,石唯也有十五了。
佟家姑娘玉兰,也正正芳龄十五岁,要说配石唯的年纪,勉强也可以。
然而孟氏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毕竟谁家也没有亲兄长还未说亲,小三岁的弟弟就先越过兄长的道理。此外,石喻是因为考进士中了一甲,佟家才会看上石喻,石唯与哥哥在功名上还差这么老远,孟氏不过是一厢情愿,做做梦罢了。
不过孟氏既然这么说,石咏这个石家的一家之主少不得也要有点表示。石咏当即也托庆德将话再传回去,说是石家没有任何阻挠旁人姻缘的意思,孟夫人那里,如有相中的人家,自管请便,石家绝不干涉。
他料定了孟氏为石唯说亲,绝不敢提这个“佟”字,原因无他,年羹尧与隆科多是政敌,两人不和。
早先年羹尧于雍正二年进京的时候,就曾经在雍正面前八卦了很多隆科多之妾的所作所为,颇有指责之意。而隆科多则在雍正面前当耳报神,传了不少年羹尧恃宠生骄、专横跋扈的各种行径。
雍正无奈,只能在两人之间充当和事佬1。原本要将年熙过继给隆科多,也是调解两人关系的一种安排,可惜后来在十三阿哥力劝之下,为了年熙本人的心绪考虑,到底还是将年熙过继给了年希尧。所以年佟两人,到底也没能调解成功。
孟氏的父亲就是年羹尧手下的亲信,她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肖想佟家的女儿。果然,石咏这话一放出去,孟氏立即怂了。她如今也会想办法为石唯和石真打听相看,但是再也不敢公开提什么与佟家相关的事儿了。
而石咏于此时接到了二叔石宏武的信。
此前年羹尧青海大捷的时候,石宏武一直随岳钟琪在青海与四川一带征战,甚是劳苦,直到六月间才接到了石咏寄来的家信,信中告知石二叔石喻高中的好消息,此外也询问石宏武对石喻亲事的看法,毕竟石二叔一直征战在外,这“父母之言”怕是难以完全满足,因此石咏选择了事先征求意见,毕竟为石喻说亲也拖不得了。
石二叔的信总有两页,看得出是分成两次写的。头一页是正常的与石咏的相互问候,只说他在岳钟琪阵中,一切尚好。西北的情势尚未完全稳定,他短期之内没有机会回京,因此尽请石咏这个“长兄”为石喻的婚事做主,他一切都没意见。
而第二页,石咏见到的时候也微吃了一惊,拿去给石喻看,石喻也默默无言一阵,从大哥这里将信笺讨去,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那信笺上只写了一个硕大的“好”字,看得出来书写的人心情激动,连手都在抖。那个“好”字收尾的一笔那里,墨迹有些模糊,显然是写信的人写完这个字之后,笔墨晾干之前,写信人的泪水将信纸给打湿,将字迹给洇开。
可以遥遥想见,这写信人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激荡,几多自豪欣慰,又几多愧疚自苦。
石咏深知自家二叔与二弟,都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然而两人其实都不是那等无情无绪的木头。石咏见石喻如此,便立在石喻书房外,对石喻说:“以后大哥不代劳了。与二叔的一应书信往来都由你来吧!”
石喻背对着石咏,低头立着,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
很快进了九月,石咏与如英都留心打听着宫中的消息。他们早先已经相中了几家人家,就等着看这次选秀的结果。若是这些人家的闺女能够被撂牌子或是得了恩典免选自行婚配,他们便有机会为石喻上门去说亲了。
这一次雍正明确提出,距离皇考崩逝未满二十七个月,因此东西六宫不进新人。本次选秀主要是为宗室子弟择偶婚配。因此挑人挑得不多,撂牌子的几率很大。
可是事情未必总是遂人愿,石家看好的几家都被选中,有郡王妃郡王侧妃,也有指给镇国公辅国将军之流的。石咏与如英便只能自我安慰,大约他们的眼光都不错,且与皇家的眼光差不多,他们觉得好的,皇家也觉得好。
最令石咏吃惊的,还要数他昔日的弟子弘历阿哥,府里竟然给指了两个格格,一个姓高,另一个姓富察,但是这富察氏与伯府老太太富察氏没什么亲眷关系,只是同姓而已。石咏掰指头算了半天,总算算清楚弘历竟然只有十二岁。他着实为此被雷得外焦里嫩的。
如英却说:“皇子阿哥,这点年纪身边便指人这也是常事。只是对于这些女孩子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幸事。”
这时安安欢声笑着从夫妻两个的上房外面”咚咚咚“地跑过去,这孩子的天性至此还未受过半点约束。夫妻两个登时相视一笑,石咏点着头道:“咱闺女这性子,是绝不可能进宫去的。”
如英登时伸手打他一下,纠正道:“安安哪里都去得,只是咱们夫妻绝不会让她去那种地方便是。”
——对!这才是正理儿!石咏心想。
如此一来,为石喻说亲的事就暂时耽搁了。然而石咏的二伯庆德却鬼鬼祟祟地找上门来,问石咏:“茂行,好侄儿,你看看,这能不能行行好,帮帮忙,借你二伯一件能唬人的古董去使使?”
石咏心想:啥叫能唬人的古董。
他一开口:“二伯,啥叫‘借’?”
庆德:这个侄儿,现在越来越犀利了。
“茂行啊,”庆德无奈之下搓着手,对石咏说,“你看你二伯上回往锦官坊那里送了二千两银子过去,却一点水花都没有?这次好不容易问了人,说是二千两实在是太少了,但若是真金白银,现在打点年公的行情已经涨到一万两了。所以二伯实在是没办法,过来求你,你手头有没有什么,价值不算高,但一看上去特别唬人的古物件儿,或是书画什么的,替二伯救救急?”
石咏:“二伯,你为啥一定要打点年公?在如今礼部的差事上做做不也挺好的?”
庆德便急:“这实缺和闲差哪儿能一样?再说了你二伯已经折了两千两在锦官坊,锦官坊有一本册子,将每个官员买‘蜀锦’的金额都记在上头。二伯眼下也不用一万两,就只要一件古董,就能补上差额”
石咏几乎无语,心想这个二伯为何如此天真,锦官坊那本簿子,哪里是什么寻常账册,分明是一本“百官行贿手册”,孟氏可以随时以此要挟曾经向年羹尧行贿的官员,这本册子,根本便是他们的罪证那。
第390章()
石咏想了想;面上露出一派为难;对庆德说:“二伯;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们家里藏的那些;就算略像样的;也不过是值几百两的字画;您要凑八千两,恐怕得将我们家全掏空了去喻哥儿说亲在即,您、您忍心看着我们这儿”
“不不不;”庆德双手直摇,急得额头上见汗,说:“咏哥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亲眷间的往来人情都是要还的;他现在从石咏这儿取一件八千两的古董,将来就得还石咏八千两的东西;这他哪儿舍得。
“我的意思;就是要一件看起来值八千两;但是真正的价钱远远不到八千两的古董。”庆德把话挑明白。
石咏也直接回:“二伯对不住;咱家还真没这样的东西。”
庆德却双手抱住石咏的胳膊:“咏哥儿;外头就是琉璃厂;琉璃厂里人人都说大侄子你是古董这行当里头的行家,眼睛最毒,只消瞅一眼就能看出这古董是真是假;值多少钱。这不;二伯自己掏银子,只求你帮二伯一起去看看,挑一件物事,这总行了吧?”
石咏感叹:原来自己依旧是琉璃厂的传说。
但是庆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石咏见怎么都不能消除这位二伯的执念,便只能陪着庆德去了琉璃厂。在琉璃厂大街上,石咏琢磨了半日,终于对庆德说:“二伯若是实在想有一件看起来体面金贵、常人又摸不清深浅的古董文玩,那就还是在玉器里挑吧!”
历来就有“黄金有价玉无价”的说法,古玉的价格更是忽高忽低,即便是大行家也可能有走眼的时候,有时伪劣次品能被叫上天价,而至宝如和氏璧亦有无人问津的时候。石咏知道庆德是耍小聪明,想出小钱,占大便宜。他劝之不得,只能给庆德出些能留条后路的法子,日后若真的出事还有余地能找补。
庆德欣然应允,拉着石咏去了琉璃厂一间古玩铺子。这间铺子不是松竹斋,铺子的掌柜与石咏过往没有交情,但是掌柜认得石咏,也怕石咏,见到石咏就结结巴巴地说:“石石石石大爷”
石咏一挥手:“不怕,今日过来绝不找你麻烦。就是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比较像的‘高古玉’。”
那掌柜一听,便放心了。“高古玉”一般是指汉代及以前的玉,汉代时对玉石的开采量极大,而且玉器的制作工艺也非常考究,所以自汉代流传至今的玉器,自然都是价格不菲的宝贝。
偏生石咏说的是“比较像”的高古玉。
掌柜的点头哈腰,连忙去将身边贴着螺钿的楠木柜子抽屉拉开,从最深处取了几枚玉佩出来,用帕子托着,递到石咏与庆德的面前。“明人不说暗话,石大爷您也是个大行家,咱们也不说这些是‘高古玉’,都只是明代的东西,但您要是觉得好,看着像是战国的、西汉的家伙,您就拿了去。小店只按收来的价钱,一分不加,直接转给您”
庆德一听,能以明玉的价格,盘下战国的甚至是汉玉,有这等好事,登时喜笑颜开。
石咏却有些迟疑:这些毕竟是在骗人啊。虽然掌柜没骗他,他也没骗庆德,庆德也只是想拿这冒充的汉玉去走走人情,免得糟践了早先买蜀锦的两千两,可是以伪作真,这总是有哪里不大对。
他正犹豫着,后头帘子一掀,有人进来招呼石咏:“茂行!”
来人正是宝玉,笑着向石咏拱手:“早先在外头就见到茂行兄了,但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进来打个招呼。掌柜的,盼着没麻烦您!”
那掌柜赶紧说是不麻烦,接着请石咏等人自便,细细将那几块玉一一看过。而庆德听说宝玉是荣府的公子,便只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多说,对已经大不如前的荣府应当是不大感兴趣。
石咏则招呼宝玉上前:“来,宝玉兄弟,看看这些高古玉,你觉得如何?”
宝玉便来到柜台跟前,双眼望着柜台上放在一方绸帕上的几枚“古玉”,打量了半晌,他面上却笑容愈甚,却摇摇头。
石咏问:“怎么?没一枚入得了眼的?”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道:“都不是汉玉!”
石咏一拍大腿,道:“好厉害,宝玉兄弟,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识玉断玉的行家!”哪怕是他,见到了这几枚古玉,也需要看包浆、看沁色、看钙化、用放大镜看裂纹甚至需要用仪器辅助,才能鉴定出古玉的真实年代。而宝玉只是站在这里,慢慢看着看着,便轻描淡写地得出结论——这些都不是高古玉。
宝玉听见石咏赞赏,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摇着头说:“绝不是什么行家,只是以前在家中看得多了,如今看看就觉得应当不是汉玉。”
宝玉说得轻描淡写,石咏听来却心内暗自唏嘘。荣府过去的富贵与荣耀,怕是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昔日的生活依旧在宝玉的人生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甚至宝玉只要随意看看,就能知道这些是明代的玉,与高古玉无关,这大约便是元稹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石咏见这几枚冒充的“高古玉”,没有一枚能入得了宝玉这样的眼,便觉得即便是庆德买下来,再往孟氏那里送去,就算过得了“锦官坊”那一关,也未必过得了往后年羹尧年家人那一关。于是他到底还是劝下了庆德,没有出手花钱,而是一行人离开了这间玉器铺子。
岂知过了几日,庆德面如土色地过来告诉石咏,说是“锦官坊”的行情如今已经涨到了二十万两白银。
石咏险些绝倒,赶紧问庆德:“二伯,你问得确实吗?”
二十万两买个官儿,那岂不是天下的钱都要跑到年羹尧兜里去了?
庆德点着头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原来他得到的这消息是关于昔日直隶巡抚赵之垣的。赵之垣这人是康熙朝名将赵良栋之孙,两广总督赵弘灿的儿子、直隶总督赵弘燮的侄子,出身良将与官宦世家,早年间年羹尧发迹的时候就也未将年羹尧放在眼里。康熙六十一年,赵弘燮过世,赵之垣荫蒙袭了直隶巡抚的官职,便上书弹劾年羹尧,说年羹尧将清理赵弘燮亏空银四十万两“侵占为己有”。
过了没多久,康熙崩逝,雍正即位,年羹尧得势,便反过来报复赵之垣,说此人“庸劣纨绔”、“断不可令为巡抚”云云,并且举荐自己的私人李唯钧,因此赵之垣丢官,而李唯钧最终得了直隶总督的官职。
这赵之垣丢官之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辨清时事,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追随年羹尧才是硬道理。于是此人便改换门庭,拿了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金玉珠宝贿赂年羹尧,要求投入年羹尧门下,并于年羹尧此前回京面圣的那一段时间里频频登门拜访,反复求见,终于让年羹尧“回心转意”,这不,前阵子便上书游说雍正,说赵之垣此人“可靠”“得用”“稳妥”,当可大用。
石咏在南书房行走,年羹尧推荐赵之垣的上书他见到过,同时也见到过雍正对年羹尧的折子批了“前后语言颠倒,殊不可解”这几个字的批语。当时石咏还不明白年羹尧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如今听了庆德解说,他总算是明白了——二十万两那,有钱能使鬼推磨,难道还推不动年羹尧?
石咏只得安慰庆德一二:“二伯,人家这毕竟是谋的外省督抚大员的缺,若是一万两就能谋个总督、巡抚,这天下岂不是总督巡抚遍地走了?”
庆德双眼无神,呆呆地凝望着石咏,道:“咏哥儿,你二伯当初就是想谋个巡抚啊”
石咏:
“如今二伯是彻底不敢想了,二十万两谋缺,将来在任上可不得刮地皮?否则不就是亏本的买卖?”庆德茫然地说。然而石咏却觉得二伯这回终于说了一回人话,自康熙末年开始的吏治崩坏,民生疲敝,不正是由这种官场乱象而起?人人花大价钱得官,回头到了任上再从百姓身上刮回来。
“可是咏哥儿,你还是得帮帮二伯!”庆德越说越是哭丧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露出帕子里包着的两枚仿冒“高古玉”。“你二伯上回一时糊涂,还是去买了这两块玉,如今已经彻底绝了这念想了,两块玉,咏哥儿,你能不能帮二伯退回去?”
石咏彻底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