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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掉。
一捧雪登时大叫起来:“唉,唉,咏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真是”
“只是想帮你摘掉这个繁复无比、令你不舒服的罩子和支架!”石咏诚恳地问,“只是,你愿意重新恢复成为一只完整的玉杯?你想么?”
一捧雪登时不吱声了,半晌方道:“想的”
到底还是口不对心啊,此前闹了好久,说是不愿意被修复的一捧雪,这时候终于说出了真话:谁不盼着能做个完整的自己,宛若当初从玉雕工匠手中诞生的那一天?
旁边红娘倒是领会了石咏的意思:“咏哥儿,你是真的找到法子,方便将一捧雪整个儿修起了呀!”
石咏点点头。
此前他用玻璃器将一捧雪所有的残片固定,这是个迫不得已的选择。原因是,他手头其实没有特别合适的,用以修复一捧雪的材料。
文物修复,石咏恪守着几点重要原则:一是修旧如旧,修复之后的文物一定要体现本来面目,文物工作者不能依照自己的审美或是品味随意改动文物的形貌;第二点是修复材料要具有可还原性与可识别性,也就是说,使用特定材料修复,不能对文物本身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其实石咏还想再加上一点,对他来说,还有一项:文物自己愿意原则。
眼下一捧雪始终犹犹豫豫地,一方面看着碎成几百片的瓷枕照样能够复原,眼热不已,另一方面又总惦记着自己身上带着的“诅咒”,生怕给石家也带来些不好的运数,所以即便石咏提出,它也始终未好意思接口。
石咏却已经将最终的修复计划整个儿想明白了,立即动手开始准备。
早先他没有将一捧雪用寻常修复玉器的方法处理,一是因为一捧雪碎片太多,根本没法依靠“锔钉”、“锔环”之类的金属件复原。如果只用粘合剂粘合的话,另有一个问题——一捧雪是一件玉器,因为它本身玉器的材质,导致这只玉杯一部分呈现清澈至极的玉色,另一部分呈现淡淡的红色,像是美人娇羞时面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又像是踏雪寻梅时,那雪中依稀可辨的点点寒梅。
可是石咏如今有了紫红色的虫胶,这种胶可以通过上色改变其最终凝固后的颜色,因此石咏打算使用这种虫胶,与洁白透明的鱼鳔胶配合,在一捧雪不同的位置充当不同颜色的粘合剂。如此一来,等粘合剂最终干透的时候,玉杯杯身粘合的缝隙处,不会出现与杯身存在色差的细缝,因此能够最大程度地达到“修旧如旧”的效果。
傅云生给石咏送来的是虫胶风干凝固之后形成的干片,这种东西不溶于水,只有加入无水酒精,慢慢浸泡调和,才能成为带有红紫色光泽的胶漆。这个时空里还没有无水酒精,但是这也难不倒石咏,他毕竟手中掌握着一个玻璃厂,且培养出了一批手艺精湛的工匠。
果然,石咏绘制了一个蒸馏冷凝提取酒精的装置,玻璃厂转天就做了出来。石咏用最烈的烈酒作为原料,提取无水酒精,效率还算是高,很快得到了合适的酒精溶剂,将虫胶片置入浸泡,没过多久,就形成了紫红色的虫胶。
与此同时,石咏也在着手准备无色透明的鱼鳔胶,并且取了一部分白垩作为调色剂,待鱼鳔胶与虫胶都准备好之后,石咏分别调入不同数量的白垩,鱼鳔胶便成了半透明,而虫胶这边,则分成好几层次,有浅粉色、淡红色、深红色、紫红色等等。
到了这时,石咏将“一捧雪”原件从玻璃罩中取出来,再次将它拆成一块一块的碎玉,随后依照接着处的颜色,选用不同颜色的胶质,将碎块粘合成为整体。
被粘合之后“一捧雪”则又被放回原先的玻璃罩里,搭上玻璃支架,静待干燥。
“咏哥儿”一捧雪此刻心中大约是百味杂陈,因此完全不知道该对石咏说什么才好。
石咏却笑着继续忙他的,偶尔瞅一眼架上的文物,会微笑着对它们说:“回头还有惊喜!”
待到一捧雪粘合各处的胶质完全干透,石咏又用细砂纸将接合处打磨光滑,用稀释之后的虫胶稍许调整一下颜色,让细缝处的色泽与别处衔接得天衣无缝,最后在表面统一打了一层蜡。
一切都昨晚之后,石咏取出了一只新赶制的玻璃匣子,将一捧雪放进去。
旁边红娘的瓷枕忍不住惊呼:“一捧雪,小雪你看!”
“怎么了,怎么了?”一捧雪自己也问。
石咏有时候想不通他的这些文物们究竟是怎样感知外面的世界的:它们显然是能听见周遭的人说话的,想来也能“看见”周围发生的事。只是它们真的能感知到自身是什么模样的吗?
忽听一捧雪出声赞叹道:“哇——”
这声赞叹发自内心,充满了喜悦。
石咏在这个玻璃匣子的底部,架了一面有一定倾斜度的玻璃镜子。镜子映出了玉杯杯底的样子,这样无论是旁观者,还是一捧雪自己,都能从另外一个角度欣赏这只完美无缺的玉杯。
这是博物馆展出文物时的常见手段,有些时候为了让观众也见到文物背面或是底部的精彩细节,博物馆就会用这种装置,甚至还能做到将影像放大,让观众看得更加清楚。
这种小手段此刻却感动到了一捧雪,这一位开口叫了一声“石咏”,听声音是快要哭出来了。
旁边红娘的瓷枕表示抗议:“咏哥儿,不能只迁就他一个人吧!这种镜子,我也要!”
石咏摇了摇头,表示不行,令红娘的瓷枕悻悻不已。但是石咏却知道,这瓷枕是一具“红定”瓷枕,底部没有上釉色,如果用这种装置,映出来肯定不好看,怕是尴尬到红娘,所以他就干脆也不提了。
“咏哥儿,咏哥儿你”一捧雪成为碎片之后,怕是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一天能恢复成为原先完好无缺时候的状态,自是激动不已,颤声问石咏,“难道你不怕,你真的不怕”
石咏笑笑没有回答,手一伸,将玉杯杯沿的一块碎玉轻轻一提,便提起放在盛放这枚玉杯的玻璃匣子中。底下倾斜着的镜子登时将这一片残片的棱角尽数映了出来。
原来,石咏粘合了二十六片碎片,复原了一只完整的玉杯,唯独留了一片碎片,但是这一片碎片位于玉杯的杯沿,完全不影响其他部分,可以自由地取出放入。在石咏取出这片碎片之前,玉杯显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可是待石咏取下这一片,整个玉杯少了一片,碎片就放置在它身旁,玉杯便显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残缺美。
“你放心,我只保留了这一片不曾粘合,不过这事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红娘知。你便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好不好?”
石咏轻轻提起残片,重新置回玉杯杯沿。一捧雪立即又称为毫无瑕疵的一枚玉杯。
“好——”一捧雪放下心事,登时神气活现、得意忘形起来,故意去逗一逗红娘,“红娘姐,你瞧我这玻璃匣子、这镜子好看吗?”
红娘:呸!
石咏自己也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将文物的事暂且放到一边,将傅云生给他的信件和东西又取出来看了看。
傅云生这回给他留了一个通信地址,据薛家的伙计提起,应当是广州十三行口岸的一间商行。傅云生的实际地址应当不在那里,因为傅云生在信上写明了他时常外出,所以信件需要托人转交。这也是间接提醒,两人通信,一定要按照傅云生的“方法”来,免得信件内容外泄。
接下来石咏又将那橡胶的初级制品“烟片胶”取了出来,见确实饱满而富有弹性,是品相很好的烟片胶。
石咏早先已经忽悠过薛蟠了,说这种材料非常重要,唬得薛蟠送了信到南边进货去了,说是有多少进多少,包圆儿。石咏如今的任务,则是赶紧琢磨琢磨这橡胶应该如何处理。
这种材料石咏以前使用多过了解,他对这种材料大致有些概念,晓得眼前这些烟片胶加热到一定程度会失去固态,这时候便可以压制或模制成型,但如果继续加热则会很快分解。
傅云生的信件上也提到了一些简单的工艺,最重要的一点应当是硫化。天然橡胶只有经过硫化工艺之后才能成为稳定可使用的橡胶制品。
好在此前玻璃厂的工匠们熟悉玻璃的制作,因此对温度控制,添加澄清剂、去除气泡、压制、铸模等工序十分了解。因此也不能算是白纸一张。
石咏便带着这些南边来的烟片胶,赶去了城外的玻璃厂。在那里,他大致向工匠们讲解了橡胶的特性,并提出,将眼下一些不常用的玻璃熔炉改了用途,尝试制作橡胶产品。
这些工匠们也不是头一回尝试新鲜材料,当下都应了,在石咏的指点下,很快掌握了橡胶的特性,什么时候能软化,什么时候适宜压制、冷却需要多长时间等等。在硫化上的确花费了不少功夫,也费却了不少提纯的硫磺。玻璃厂他们这一片“实验室”附近成天弥漫着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
在尝试了很多法子之后,硫化的问题也终于解决,甚至工匠们可以按照成品的不同形态和要求,通过添加硫粉与蒸汽硫化不同的手段来完成这些工艺。
石咏将细细的橡胶管取在手中,的确有些时光快进,他再次回到后世的感觉。橡胶管捏在手里,轻轻扯一扯,弹性延展性都非常好。想到这里,石咏心想,是时候去见一见太医院的于老太医他们了。
于老太医自从老尚书过世,就回了太医院。早先听说石咏娶了老尚书的侄孙女,婚礼的时候还特为露了一面。如今他与牟大夫在研究些“内外兼顾”,治疗开放新创伤的方法。
听说石咏又折腾出了好东西,于老太医自是乐意赏脸,与牟大夫一道应邀前来。
石咏邀他们相见的地方是在同仁堂附近,主要是乐凤鸣听说石咏从南边得来的新材料与医药有关,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也上来凑了个热闹。
然而等石咏说起,用这种橡胶管再连上个空芯的针头,就能将人体内的血液抽出来,或者将盐水什么的都给灌进去。几个人都听得脸色发白。最后于老太医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按按石咏的额头,道:“小石大人,你莫不是在发梦吧!”
第274章()
石咏一时没想到于老太医竟是这个反应;亲口问他是不是在发梦。片刻间;石咏立即省起;他这么着急地给这个时空里的寻常人灌输后世人们自以为是“常识”的医学知识;会不会对方接受无能;而他欲速则不达?
在这一刻;石咏急中生智;一点头道:“是!正是,我正是梦中得知的。醒来之后却记得格外清楚。原本也没当回事,可是做过这梦之后没多久;南边就送来了这种特殊材料,我身边的工匠们也制出了这种橡胶管,与梦中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于老太医等人都被噎住;都没想到石咏正儿八经地请他们来;竟是说梦话呢!
唯有乐凤鸣笑嘻嘻地坐在石咏身边,一言不发;只管听石咏往下说。
石咏当即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想起早先玻璃厂曾经向太医院送过显微镜;那显微镜我发梦时也梦见了。于是想起;于大人;您使了这显微镜之后;有什么发现没有?”
于老太医与牟大夫互视一眼;老太医拈着胡子点了点头,说:“老夫原本不信佛,可是有了这显微镜;才发觉佛家说;‘水有四万八千虫’,竟然是真的。”
石咏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果然听于老太医继续说下去,说他用显微镜照了河水、塘水、江水、井水各种水,自然是被里面的“四万八千虫”吓到。但是老太医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位也同样发现了,煮开晾凉的水中,“虫”的数量就少了很多。
石咏本想提到他的蒸馏冷凝设备,若是用那个,提取出的蒸馏水,那绝对是纯净,不带半点杂质。只是他眼下担心新鲜事物太多,于老太医他们消化不良,于是绝口不提,心中暗暗记下,打算让玻璃厂回头再制一个大型冷凝设备,送到太医院去。
“我素知老太医是研究战场上的各种创伤,刀伤枪伤,”石咏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老太医有没有观察过,血液里,究竟有什么?”
于老太医当即与牟大夫互视一眼,后者脸色苍白,赶紧将头转开去。其余两人都知道牟大夫见不得血,但即便想笑,也都不敢笑。于老太医则点点头,说:“的确看过了,有一些常人想不到的东西。”
石咏深知如今显微镜的放大倍数,远不及后世的电子显微镜,放大倍数有限,但是也足以让这些大夫们意识到,血液绝不是单纯红色的液体。也正因为石咏提起了显微镜下的发现,才使他接下来的“梦话”更显得可信一些。
“那么,于大人有没有考虑过,战场上有些人少量失血,能渐渐复原;有些人大量失血,却挺不过去。若是有些人少量失血,将所失之血,注入大量失血之人的体内,是否也能够多救些人下来?”
此前石咏曾经侧面了解到,于老太医对于外伤的研究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已经能进行主要血管的缝合。但是失血过多是导致很多伤员熬不过去的重要原因,于老太医也对此无可奈何,听见石咏提起这个,于老太医眼里亮了亮,随即又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有什么难题,始终不可解。
石咏的眼光转向牟大夫,牟大夫继续摇摇手,表示他没法儿参与这个话题。
乐凤鸣则继续安静微笑着坐在一旁,扮演他制药商的角色。
“除了注入血液之外,于大人有没有考虑过,生病之人,若是无法饮用汤药、吞服药丸,是否也可能通过这种这种方式,吸收药力呢?”
这话涉及了药物,乐凤鸣一下子生了兴趣,凑近石咏,低声问:“大人真的见过,直接往人体内灌输药物之事吗?”他终于不笑了。
石咏差点就点头了,临时省过来改口道:“梦中,梦中见过。但因醒来之后这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做出这种梦,或许是上天喻示也未可知。”
“我就想,若是老天爷让我这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做这等梦,这梦岂不是就浪费了。因此才特地说与几位大夫知道,万一,万一对诸位有所启发”石咏十分殷切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他相信这几位都是颇具开拓精神,算是“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如今已经有了后世医学所需要的一应材料,他能否通过这几位,将如今的传统医术,也往后世的医学技术上引一引呢?
他这话一说出来,果然在座的几人都冥思苦想起来。很明显,这几位并没有将石咏的话仅仅当成是“梦话”,都在思考其中的深意与可能性。
半晌,于老太医面上带着重重疑惑,向石咏开口:“石大人,不是老夫不认同你。请您不要见笑,早年间我也做过这样的梦,当年我还真的曾经尝试用自己之血去救濒死之人”
旁边乐凤鸣与牟某都以无比钦佩的眼光望着这位老大夫,赞叹老大夫竟有这等勇气,舍身救人。
“于大人是否发现两血相遇,竟会凝集?”石咏问。
于老太医脸色大变,登时扶着桌子站起身,惊问道:“你你怎知道?”
紧接着他眼中精光大盛,道:“上天既然喻示石大人,人血可以相互传输,是否连这个也都一一喻示了?”
石咏万分尴尬,但事到临头,只能顺坡下驴,借着于老太医的话说:“确实如此!我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