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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喻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时候忍不住扭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脸色肃然。他似乎这时候才知道科考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得中秀才还只是第一关,像郑先生这样才情高妙的人物,尚且被拦在第二关之后,那么他自己
石咏见了石喻的脸色,便知这个弟弟在愁什么。早先他觉得弟弟稍许有点儿盲目乐观,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提出要下场考试,连郑燮这样的人物也是二十岁才考中童生的。
可是石喻一张小脸板了一会儿,片刻后又恢复镇定自若,专注地望着郑燮,听对方说话。以石咏对他的了解,便知这孩子说要“下场”的话,不是信口说说,而是他决心已下而且石喻既下了场,就是要求中的。
这时候郑燮突然转脸望向石咏,双手一拱,道:“石大人!”
“郑某记得清楚,当年郑某考试之前,大人曾经亲口勉励,说郑某人那一科是必中的”
石咏一时有些恍惚,也记起了过去的日子,而石喻则转脸望向哥哥,他可还从来不知道自家哥哥还有这“铁口直断”的本事。
“于是郑某那一科便真的中了。在那之后,郑某自觉才气横溢,他人所不及,乡试会试,并不在话下,直到受过两遍挫折,才晓得郑某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过与千千万万学子一样,夜夜挑灯苦读之际,偶尔梦着金榜题名的那一刻。”
郑燮盯着石咏,恳切地问:“当初郑某原本亦无自信能中,却侥幸得了大人的肯定,如今郑某依旧徘徊恍惚,看不清前程在何方,因此才斗胆请教大人一句,大人可知,郑某此生,能否还有第二中?”
石咏望着郑燮:这教他怎么说?
他早先听说郑燮在京城这几年,也结交了一些友人,书画都有进境,按说不会因为没有考中举人,就会对自己的前途生出这么大的怀疑。
石咏不语,暗自斟酌,究竟该如何回复。
“大人千万莫要误会,郑某绝非在感怀际遇,有书画之技,有亲朋爱侣,郑某人哪怕是一生仕途便到此为止,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世间许多不公,郑某实在无力去改变!”
听到这里,石咏兄弟齐齐地站了起来,石喻冲郑燮深深一躬,认认真真地说:“先生高洁,小子谢先生指教!”
郑燮迷糊:我指教了啥?
石咏却望着郑燮,只觉得胸中有万千言语,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果然这才是郑板桥啊!
“先生请听我一言,请先生在不惑之年,再回想我这一句。届时先生一定已经中举,仕途前程正在先生面前徐徐展开,请先生那时千万莫要忘记今日您这掷地有声的一句——世间或许确有不公,但以先生之性情,将来必会与民同忧,解民之困,待先生年逾古稀之时,再回望此生,当可知,初心与抱负,从未分毫有失。”
石咏这一番话说得极富感情,即便是心中彷徨焦躁的郑板桥,听了也不免动容,当即向石咏借了纸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将他自己刚才所说的,刷刷记下,然后封在一只他平日盛放书画草稿的竹管中,并在外面贴了一张封条,上书“郑燮不惑之年启”。他随即将这竹管收起,望着石咏,纳头便是长揖。
“石大人今日所言,郑某此生,绝不敢忘!”
石咏哪里敢受郑燮这样一拜,他赶紧上前,将对方扶起来,看着眼前这张尚自年轻的面孔,知道眼前这人在若干年以后,会成为在县衙里听见萧萧竹声,便想起民间疾苦的人。他会经历磨砺,也会放下、豁达,成为难得糊涂的那个郑燮。
“如此,我们兄弟祝克柔兄一路平顺,待到扬州,有机会也给我们捎个信!”
石咏嘱咐,郑燮答应了,一时便告辞。石咏便命人给西院送信,请如英送徐氏夫人出门。
这时候石喻偷偷地过来问石咏:“哥,您真能猜到郑先生下回是什么时候中举的?”
石咏点点头,在石喻耳边悄悄地说:“四十岁那年!1”
他随即转身,招呼李寿去整理自家马车,要送郑燮夫妇一程。
石喻则在一旁,大哥那话他听得简直一愣一愣的:感情石咏提起不惑之年,郑先生是要等到那一年才会中举啊!然而他细细琢磨,石咏的言语无疑是在鼓励郑燮,请他坚持,不要放弃,更加不要忘却初心与抱负。
早几年,郑燮或许会为了石咏画出的“不惑之年”那个大饼而怀抱希望,随着年纪增加会觉得希望越发渺茫,但他会因为这是石咏这个“铁口直断”所说的话,怀抱着一线希望继续坚持待到四十岁中举的那时,先生应该就能厚积薄发了吧。
石喻正想着,李寿这边过来,说是郑燮夫妇过来拜访之时,就带着行李,应当是出门便直接上通州码头去。因此郑燮死活不肯借石家的马车,只怕给石家添了麻烦。
石咏也颇为无奈,当即改了口,命李寿再去琉璃厂大街那里雇一辆车,送郑燮夫妇出城。除了程仪之外,石家还为郑燮夫妇送上了些路上吃用的东西,都是直接装上了大车,郑燮夫妇都是感激不尽。
一时车驾泊在椿树胡同里,石咏将郑燮夫妇送至门口,徐氏抱着孩子先上了车,石咏则与郑燮站着话别,石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五凤呢?怎么不见五凤?”
五凤是郑燮的书僮,原是官宦之后,生得相貌俊俏,妩媚风流。
一听石咏提起五凤,郑燮脸色立变,又似骇又似悔,隔了半日,才缓缓开口,道:“五凤五凤他死了,日后世上,再没五凤这个人了”
石咏察言观色,一下子悟出郑燮这时候突然提出回南,而且在自家时言语里提及这“世上不平之事”,一定与五凤的遭遇有关。
他看到郑燮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同情,命车夫驾车先慢慢往琉璃厂大街上走,他在这边陪着郑燮在后缓缓跟着,搜肠刮肚地想词儿,看该怎么安慰郑燮。
就在两人并肩踏上琉璃厂大街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华彬大人在此,无关的人还不赶紧让开?”
岂料对方根本没给人闪避的机会,两匹骏马疾驰而至。路人猝不及防,没能从路中间让开,那马受惊,登时一声长嘶,人立起来。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那位“华彬大人”手中长鞭扬起,狠狠地抽下,打在皮肉之上,随即便是一阵哭号。
“个囚攮的,命你让竟敢不让!”华彬高声斥道。
石咏看得心生怒意,但他一转头,恰好见到郑板桥正紧紧地盯着华彬的那个方向,满眼怒火,将牙咬得格格作响,似乎与这华彬不能两立。
第237章()
华彬此人;石咏也听说过一耳朵;十六阿哥提过;这位是八福晋的娘家人;岳乐的孙子;玛尔珲的儿子;如今安郡王华圯的弟弟。
自从十四阿哥被封为抚远大将军之后;八阿哥九阿哥纷纷往其西征人选里塞人,华彬就是其中一个。而十四阿哥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连同这些人带来的厚礼也一样。
当时十六阿哥曾抱着后颈说:“如今要是皇阿玛再允我翻一次内库,咱们要是能再拍卖一次,准保就赚大发了。”
石咏还记得当时自己回了一句;道:“回头十四福晋委托您将家里的存货都拍出去;您一样赚大发。”这话还惹得十六阿哥哈哈大笑。
结果今日,石咏就亲见华彬这等人过来琉璃厂;打骂过路人之后;便径直前往。只听旁边有人略带鄙夷地冒出一句;“又来一个!”石咏便知这华彬定是过来“扫货”;去松竹斋这样的大铺子挑东西;准备出手答谢十四阿哥。
石咏身边;郑燮气得脸色刷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石咏赶紧去问了一句:“克柔兄,这到底怎么了?”
郑燮一经石咏提醒;突然长叹一口气;颓然道:“多谢石大人关怀,我我没事!”他纵使再愤恨,可是却势单力孤,在华彬这等人面前没有半点儿力量。郑燮只能长叹一声,冲石咏长长一揖,就此告辞。
石咏目送郑燮上车,待他离开以后,自己回到椿树胡同的小院里,径直回西院去找石喻。
“喻哥儿,刚才的话,咱们可还没说完!”
石咏到来的时候,石喻也在自己书房里发愣,见石咏进来,他一转头便看向哥哥,问:“哥,您说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郑燮的到访,给石喻上了沉重的一课。郑燮他们兄弟都认识,而郑燮的才情世人有目共睹,郑燮这样的人,是二十岁中的秀才,而且据石咏说,四十岁才能中举。一想到这个,石喻这心里就
石咏再无顾忌,这个样子的石喻在他面前依旧是昔日那个小娃娃,他当即一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说:“这有什么自不量力的?你是你,他是他。科举就是一张卷子,考官看不到答卷的人,是老是少,是胖是瘦,若说科举是一场朝廷用以取士的公平竞赛,也并没有错。”
接着他紧紧盯着石喻,缓缓地道:“只是,大哥盼着你能想清楚,你为了什么要去考试。”
自从二叔石宏武认归石家,石咏便觉得弟弟的情绪一直不大对劲儿,好像这个孩子一直在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向二叔证明,想要向世人证明,拼才学、拼实力,他绝不会低过人一头。
“郑先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为什么要考科举,因为他眼中见了太多不公,想要为百姓们出一份力,做一点事儿。而你,大哥并不希望你纯为了考试而考试,而应该知道考试对你的意义。”
到了这时候,石咏突然有点儿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石喻年少的时候给他灌输太多了寒门学子自古科考一条路之类的话。可是现在想想,若是石喻实在不想考,他完全可以找门路帮石喻捐个笔帖式,和自己一样,从基层做起,慢慢做上去,前途也不会差;又或是从商,时人如今对商人的态度其实很别扭,一面嘴上脸上都好酸,一面心里暗暗羡慕。其实像薛蟠那样当个快乐青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石喻面色肃穆,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冲石咏点点:“哥,我知道!”
石咏:“是不是你爹又从四川来信了?”
石喻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有点儿扭捏,抬头道:“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石咏伸手比了比,说:“喻哥儿,你是我看着,从这么点儿高的小豆丁长这么大的,你这点儿小心事我看不透,我还有脸做你哥吗?”
石喻登时讪讪地,突然点了一下头,说:“是爹来信了。”
原来,这石宏武今年早些时候遣人来京给石咏送新婚贺礼,并且写信向石大娘致歉。毕竟石宏武如今是石咏最近的长辈,却因为身负重责,无法离开驻地,令石咏的婚事只能偏劳隔房的富达礼一家子,石宏武十分过意不去。
除了这些以外,石宏武提起了膝下一双儿女,那个长子已经七岁。石宏武在信中提及他“被教导”得甚好,年方七岁,早已识字三四千,书读了很多本,有过目不忘之才。但可惜川中没有太好的先生,日后还是盼着送入京中读书的。
石咏早先没听说这个,此刻听了,忍不住“呵呵”冷笑,这是那边在立神童人设了?
七八岁年纪,字识三四千,书读十几本,在这个时代,应该有不少灵秀聪慧的女孩子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吧!
而石宏武这信里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个意思,他在川中所讨的那一房妻室“甚贤”,能将膝下所出的哥儿教导得出色。这将来若是真的回京,双方相争,优秀的儿子,这绝对是对方一出非常有力的砝码。
石宏武的家事,如今看起来,那边优势明显,这门亲事当年就是年羹尧在后头支持撮合才结下的,对方膝下有一子一女,孩子们都很出色。而王氏这里有什么?王氏天性怯懦淡泊,不善与人交际,即便是认下了王家,对方也不见得会将王氏作为正经亲戚来施与援手。
所以石喻才铆足了劲儿,一定要早早地出人头地。最好的证明自己的方法,就是科考高中,榜上有名,这是任什么“神童”传言都比不过的。若是石喻早早就考中,不仅能为王氏好生挣一回脸,且更会令石二叔倚重自己这个长子。
或许再等几年,石喻考起来固然更加稳妥,但是看着情形,四川那边恐怕不会等太久了。
石咏是看着石喻从一个小豆丁长到现在这副模样,曾经从胡同口抓他回家,手把手教他写字,骑马带他出城去“放风”几乎可以说,石喻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里,都有大哥石咏的影子。
此刻哪怕有人当面问起,石咏也会光明正大地承认,他就是偏心,他这个大哥就是要偏着这个弟弟。
所以如今石喻提出要考试,石咏只会全力支持——
“夫子怎么说?”
他又回到了最先的问题上。
“夫子说,眼下还没有必中的把握。”石喻耷拉个脑袋。
石咏一想:“话说回来,这种看脸的事儿,谁还有必中的把握?”
啥叫看脸的事儿?——石喻茫然地抬起头。
石咏赶紧纠正:“就算都学透了,总还有些碰运气的成分在。不过别急,院试不是在明年二月么?咱还有这几个月的工夫!”
“哥,你这是答应啦?”石喻一下子雀跃起来。
“你这么想考,大哥为什么要拦着?”石咏奇怪地问,“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大哥。科考只是你人生的手段,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大哥不希望你被科考束缚一生。所以,你若是考了两回还未考中,大哥希望你也去当差出仕,哪怕是一边当差一边科考都成,但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若是教他家出个考疯了的“范进”,那石咏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石喻也认真地想了一回,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当即点点头,说:“我都听大哥的!”
“真的都听大哥的?”石咏笑笑,若真要考,他对弟弟的要求可绝不止如此。
*
与石喻一番长谈之后,石咏前去拜访了弟弟的业师,姜夫子。
说来惭愧,石咏自打差事一忙,就有点儿顾不上石喻的学业,再说他对时下的教育体系完全一窍不通,他“只”会教人写字,别的恐怕都需要别人教。所以眼下来请教夫子,石咏自己都感到自己有点儿“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石喻还真是令人头疼啊!”姜夫子微笑,“他一人说明年要考,结果全学塾同龄的孩子一起都说了要考——”
石咏知道,姜夫子这座学塾,如今已经有些名气在外,原因就是早先姜夫子教出的第一批学生已经有在乡试中高中的,其余参加院试府试,也成绩斐然,也就是后世常说的“高升学率”。
可是这么一群孩子一起要考,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其实再等个几年下场也可以的,却因为要对石喻表达支持的缘故,要陪他一起。这种同龄孩子之间的情谊,听起来,实在是非常温暖。
“谢夫子支持!”
石咏赶紧道谢。
“大人客气啦!”姜夫子呵呵笑着道,“我看看他们一个个你追我赶地学,每日功课没有一人敢懈怠,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谢谢大人和令弟才是啊!”
若是石喻和他的同窗们能榜上有名,姜夫子脸上也有光。
“不过,喻哥儿学得究竟如何了?”石咏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甭管干劲有多足,实力才是关键。若是石喻所学的,远不及参加院试的标准,那早早下场岂不是“找虐”?
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