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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八阿哥所说,九阿哥认为石咏颇有才学,若是放任他在内务府混着,这些“大才具”就浪费了,加之丝毫不知石咏与富达礼的关系,因此便贸然提出,要将石咏“提携”至自己旗下,好多方“照拂”。然而富达礼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以为九阿哥要石咏脱离本家,自然不能忍,到了九阿哥府中,双方言语上起了冲突,所以才有了富达礼愤而“大开杀戒”的事儿。
康熙的眼光移向富达礼,淡淡地问:“八贝勒所言,可是实情?”
若真是误会,这过错的一方,便转向了富达礼。他便当真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虽然情有可原。
富达礼依旧是那副姿态,直挺挺地跪着,铿锵有力地道:“回皇上的话,臣今日赶到九贝子府寻到侄子的时候,分明听见九贝子说,若是他不愿转籍,便要给他放放血!”
石咏将身体埋得更低些,这副畏惧的姿态证实了他伯父的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接着富达礼转过身体,面向九阿哥,肃然道:“今日的确是富达礼得罪了九贝子,九贝子要打要杀,我富达礼绝不皱一下眉头。可是尊驾要动的,却是臣这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子侄!”
富达礼这番浑身血性的话一说,让事情又回归本源——石咏原本没错,不愿转籍亦是人之常情,无奈九阿哥却苦苦相逼,逼得人出手反抗。
康熙坐在上首,一腔愤懑已经渐渐散去,此时倒觉出腹内空空了,倒有几分想赶紧处理完这等乱糟糟的糟心事,好早些用晚膳。
看见上三旗之一的都统与自己的儿子正式撕破了脸起了冲突,老皇帝倒是放了心,富达礼护犊子,为了子侄与九阿哥翻脸,但是多少也有些分寸,只动了两个护院,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来向自己求援。足证富达礼将皇帝这个上三旗之主,视为自己真正的后盾,是真正的效忠。
这个时空里皇家最尊,任何人得罪九阿哥这样一位皇子阿哥,怕都是必输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老皇帝与诸皇子之间周旋,立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方能保一时的平安。
只是这平衡点什么时候会崩塌,立在这点上的人,会不会就此无止境地落入深渊里去,便完全不可预测了。
第166章()
康熙问明双方冲突的整个过程;心里有数: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京里拍卖会上拍卖玻璃器的事儿;十六阿哥已经向皇帝报备过了;并且还贴心地向皇阿玛和皇太后各自孝敬了全套玻璃酒器。他向康熙坦诚;才入内库的这两百万两银子里面;有九十万两;乃是十三阿哥预支了名下玻璃厂明年一年的产出。他也将十三阿哥不敢居功的态度向皇父一并说明。
康熙听了十三阿哥的表态;当时是一阵无语。在那一个瞬间,他曾觉得这个儿子与自己真的是生分了,心头一阵愤怒;可是转回头一想;如今默默无闻地做事,做了事又往后躲的儿子,除了十三阿哥;又还有谁?
他且放下与十三阿哥之间这样纠结反复的父子之情不管;单看石咏此人,这生财与敛财的能力确实不错。搞个拍卖会;用几件算不上特别打眼的玩物;就让庄亲王、睿亲王等人乖乖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银子。再者;据十六阿哥所说;那些玻璃酒器也是石咏带着人研制出来的;所以新入库的那二百万两;几乎都可以算在石咏头上。
康熙冷眼看看下头伏着的人,觉得这个石咏,就因为能敛点儿浮财;这份才具与众不同;如今倒成了香饽饽了。
这当皇上的如今认准了富达礼不曾与八阿哥、九阿哥结党,心里是打算用的,便知道不能寒了富达礼之心。至于石咏,既然内库总是缺银子,这个人留在十六阿哥身边,辅助辅助内务,肯定也比教九阿哥夺了去使唤要好些。
于是康熙一张口,便开始训斥九阿哥,不过“狂悖”、“跋扈”、“目无尊上”之类的言辞,却比早先直斥九阿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候那等冷森森的口气,要缓和得多了。登时令跪在底下的八阿哥、九阿哥等人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老皇帝口舌便给,一开了个头,便能滔滔不绝地骂下去。
骂上好一阵,康熙觉得腹中更饿了,偏生底下几个人乖乖地听训,没有一个有接茬儿的意思。康熙唱着独角戏,心中越发郁闷,眼光在他几个儿子脸上瞟来瞟去——怎么还没有人领会他的心意,要跳出来做和事佬的?
正在这时,八阿哥突然开了口,启禀皇父:“请皇阿玛放心,九弟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错了。因听闻富达礼都统正在御前,所以是特地赶过来赔罪的!”
九阿哥伏在地上,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原先八哥只说是说明误会,怎么变成是他赔罪了?
可是他性子虽然桀骜,可这辈子都不曾违拗过这个兄长所说的话,当即强忍着一口气,硬着头皮对富达礼开口:“富都统,那个,早先,跟你家侄儿开玩笑来着”
富达礼:开玩笑?
“谁知玩笑开过了火来着,着实对不住!”算是勉勉强强,由九阿哥道了一句歉。
富达礼僵着一张脸,口气硬梆梆地道:“只盼着以后九贝子有什么这样的‘玩笑’,都冲着我们武人来开。”
八阿哥听见两边说话火|药味儿依旧浓重,连忙对富达礼说:“统领且看在我面上,请你放心。今日是在御前,我可以立誓,日后一定叮嘱胤禟严加约束手下,绝不会再有任何足以引起‘误会’的情形出现,并确保令侄的安全。若有任何违背,我愿意一力承担后果。”
他深知富达礼遣人送信的目的,他能够及时赶到这里,消弭皇父心中的猜疑,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算是富达礼之功。若不是富达礼将此事瞬时闹大,而是任由此事暗中发酵,换个方式,再教个真正有敌意的人捅至御前也许最终便会不可收拾。
八阿哥心知肚明,便投桃报李,给富达礼一个承诺:你既然是为了你侄子的命,那我便护着你侄子的命,不让他有被报复的可能,这样的条件,料想富达礼也是能够接受。
果然,富达礼沉思了半晌,终于冲座上的皇帝深深俯首,低声道:“皇上,微臣原本今日就是对九贝子有所冒犯,因此特地前来面圣请罪,请皇上责罚!”
态度终于放软乎。
康熙坐在上首,见这双方总算是各退了一步,没有责罚富达礼,只淡淡地说:“富达礼,你也是为了子侄好,只是以后莫要再莽撞,过问清楚再说啊!”
他又望向八阿哥:“既然是你应承的,那么好——日后石咏若是有半点差池,朕不会问旁人,只管唯你是问!”
八阿哥一凛,当即应下,猜到皇父往后可能要用富达礼,便护着其子侄以安其心。
岂料,这时候十阿哥冷不丁在后冒了一句:“莫非以后这姓石的小子出了个什么意外,也都要算在八哥头上吗?”
十阿哥自进了清溪书屋以后,便一直不言不语,仿佛是个隐形人。此时突然冒了这样一句,听着像是自己嘀咕,其实却将富达礼的用意挑了个明白——富达礼一直在等这一句,在等八阿哥应承,大包大揽,护下石咏,免得他日后受九阿哥的后手报复。
清溪书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有些紧张,九阿哥阴恻恻地补上一句:“是啊!”
康熙的脸色也变了变,富达礼的私心他原本并不在意,人都是有软肋有弱点的,只是富达礼因为这一点私心,便能向自己的儿子叫板,皇帝心中登时涌起一片阴云,富达礼的前程,瞬间也有些堪忧。
富达礼脖子一挺,撑住了硬是没有开口,康熙便也只管盯着他,一言不发。
*
石咏从头到尾,都伏在地上,将各人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大伯富达礼的苦心他感激之至,但是老皇帝的暖味态度也让他腹诽不已:皇子阿哥们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旁人便连生存权也没有了?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也在反思:这件事的确是由他身上引起,他饶闯了祸,却没有办法收拾;他做到了遵从自己的内心,却没有任何能力反抗豪强;而大伯富达礼的无私付出,让他既感动又惭愧:他到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物,太弱太无能了,可要他眼下当真在御前说些什么,他又怕说什么都是错,反倒连累富达礼,那才是真正的“满盘皆输”,输得连忠勇伯府都搭进去。
这时候八阿哥出声,肃然道:“请皇阿玛放心,俗语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儿臣既说了要保证石咏的安危,便会维护到底。若是石咏有任何不妥当,皇阿玛唯我是问便是!”
接着他语气复转温和,面向富达礼道:“只请富达礼都统能接受九弟这一番致歉的诚意——”
九阿哥哪儿有什么诚意啊?所有的诚意都在八阿哥胤禩这里。
石咏听着这番话,也不由得心里一动。旁人都说八阿哥是个“贤王”,至少从他这番态度上,确实能令人感觉到这个“贤”字。石咏悄悄抬起头,自后望见八阿哥单弱的身形,心中也有些惋惜:没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夺嫡失败者,竟是这样的一副个性。
康熙见有人出面给彼此台阶下,暗自舒了一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懒懒地道:“既是两头都说清楚了,便这样吧!胤禩你多看顾着胤禟一些,免得他又到处生事闯祸!”
说毕,康熙懒懒地一挥手,命众人都跪安,并且对魏珠说:“命人传膳!十六阿哥留下,陪朕用膳。”
十六阿哥浑然不闻,跟着哥哥们一起往后退,被十阿哥扯了一把,才愣愣地留在原地。
余下几人一起退出清溪书屋,离开畅春园。富达礼在前,石咏则快步跟在伯父身后。
“姓石的!”九阿哥在石咏背后发话,“你敢不敢站住?”
前面富达礼恍若不闻,依旧稳稳地往外走去。而八阿哥则语气里带着责备,叫了一声:“九弟!”
石咏原本也随着富达礼一道,快步往外走,然而听见九阿哥这话,他的脚步终于慢下来,想了想之后便转身回头,躬身向九阿哥致意,语带恭敬,稳稳地问:“九爷有何吩咐?”
九阿哥突然快步上前,突然一把抓起石咏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此刻两人面对着面,比之早先在九贝子府的时候,情势更加剑拔弩张。
石咏却依旧双目直视九阿哥,眼中没有半点惧意,反而又问了一遍:“请问九爷有何吩咐?”
九阿哥一怔,手上使劲,将石咏一张面孔拉得更近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小声说:“君子可欺之以方,算计不了我,便算计八哥,算计着将你这条性命绑在八哥身上,真以为这样,我便奈何不了你?”
他一腔怒气,全是冲着富达礼去的,气愤此事富达礼竟将毫无关联的八阿哥也拉下了水。这股子气眼下就全撒在了石咏身上。
石咏依旧是那般平静口吻,淡然应道:“九爷可以试试看。”
果然,一旦全豁了出去,石咏便一点儿都不怕了。
“混账王八蛋!”九阿哥大怒,已经举起了拳头,却叫八阿哥一伸手就给拦住了。
“老九,你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八阿哥拦着九阿哥劝道,一瞥眼见到石咏全无惧色,也是暗暗纳罕。
九阿哥将手一松,口中怒斥一句:“滚!”
石咏则自己伸手,将衣领整整妥帖,这才默默向一旁的八阿哥略略致意,转身离开,快步追上在远处候着的富达礼。富达礼则伸手轻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示意鼓励,随即两人一道,快步离开了畅春园。
第167章()
康熙留十六阿哥用膳;不过是康熙自用;十六阿哥单独坐在旁边一张小几旁作陪罢了。
康熙一面用膳;一面听见了魏珠回报;得知外头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做皇帝的凭空想象了一下那等场面越发怀疑他自己猜测的才是真相;扭头看看旁边的十六阿哥;正缩在自己那张小几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着;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康熙叹了一口气,命魏珠分别传话给八阿哥与富达礼,命这两人分别安排;严守秘密;今日之事绝不准许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否则;唯他们两人是问。
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两人各自的声誉考虑;毕竟石咏还有些功劳与用处;总不能像毓庆宫那些人一样一杀了之。
八阿哥与富达礼分别应下;自然也将此事转告了两位当事人。两位当事人丝毫没意识到老皇帝命人严锁消息竟是因为误认为他们两人在“相爱相杀”。只不过若是当真意识到了这点;两人也绝对不会领情;九阿哥会竭力抗辩他绝没眼瞎,石咏则会暗中吐槽皇帝为老不尊、无中生有。
这件事情便在众人多方努力之下给压了下去:
九阿哥府中两名凶悍的“护院”原本是一死一伤的,后来都在宗人府处报了“暴毙”;拉去了化人场。九贝子府中对当日的事情三缄其口;无人敢提。
然而当日富达礼等三人浑身浴血,疾奔出城的事儿却瞒不住人,不少人来向富达礼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都被富达礼寻了借口挡过去了。
雍亲王因有“粘杆处”在,查到的比旁人多一层,因此知道石咏是从内务府府署那里被劫到九贝子府的,他一向跟着的长随随即往富达礼处报了讯,才有了后来的事。雍亲王便百思不得其解了:难道富达礼真的到九阿哥府上大开杀戒了?
雍亲王与九贝子向来不睦,富达礼当真大开杀戒,雍亲王也只有幸灾乐祸的心思。然而他越是打听不到消息就越是好奇,忍不住上十三阿哥府上,与一向信赖的弟弟聊起此事。
“四哥,十六弟将从头到尾的缘故都告诉弟弟了,说来都是弟弟的缘故”
十三阿哥心中多少对石咏存了些愧疚,若不是应他所请,将那些新研制出来的玻璃酒器高调拍卖,石咏怕也惹不来九阿哥的怒火和这许多麻烦。十三阿哥当即将十六弟转述的真相委婉说与四哥知道。雍亲王闻言愕然,随即心下愤怒:虽然石咏从来没有正式跟着雍亲王当过差,可是这位雍亲王一直将其看成是自己的子侄辈儿,若不是信任,便也不会将弘历放心交给他指点了。
如今九阿哥,竟然打他的人的主意!
还有富达礼,就算是无法可想,也不该出这种馊主意,让八阿哥护着石咏的安危,万一护着护着以后将人给忽悠去了怎么办?要护着,也该他护着才是啊!
雍亲王一向都是个护短且喜迁怒的人,只听了这一桩事,立即打心眼儿里厌恶九阿哥,同时顺带也嫌弃了富达礼一把。
石咏那边,自从发生这事儿以后,便向十六阿哥请了几天假,闭门不出,并不在人前露脸,只等这阵子的风波平息下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几天里,他竟然收到了九阿哥名下的直隶玻璃厂给他那五分股的分红,虽然不算太多,可也有千把两银子。
“我们九爷原不想给的,无奈是八爷劝过,说是在商言商,得按规矩行事,该是石爷得的,便不该昧下。”
说这话的是九阿哥府上的大管事,就是那天被石咏当胸踹翻的那一位,此刻却立在石咏面前,一板一眼地将这话说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道“昧下”两个字,脸上肌肉一跳,显然很是肉疼,觉得八爷怎么尽出这样的主意,将已经落袋的银子拱手送给他人。
石咏收到银两和供他翻阅的账簿,心里也有些发怔。此前他确实没想到八阿哥是这样一个人。说是夺嫡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