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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十九妹面若芙蓉地含笑道:“怎么样,这个忙帮的是时候吧。”
尹剑平最怕与她单身相处,却又无法回避,见状只得抱拳称谢。
“谢谢姑娘仗义援手,差一点,叫这厮跑了。”
“这个人是谁呢?”
“他姓金,叫金步洲。”
“我没听过,”甘十九妹摇摇头:“是干什么的?”
“是个独行大盗,钦命缉赏的要犯。”
“钦命,哼!”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斜过眼珠来瞧着他:“这可是新鲜,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尹兄你是公门里当差的人物呀,失敬,失敬。”
“姑娘多疑了。”尹剑平伸手把云中鹤由泥地里提起来:“来,我们到廊子里再说!”二人先后纵身进人长廊。
甘十九妹一只手亮着千里火,却把身子倚着一根廊柱,她脸上含着逗人的微笑。自从那一夜与尹剑平有过特殊的邂逅之后,他们之间已有了微妙的感情进展,尤其是对于甘十九妹来说,这种情谊简直前所未见,足令她魂牵梦索,虽然说蕙心兰质,冰雪聪明,然而一经着染了“爱”的成分在里面,却会使之大大变质而乱了方寸。
尹剑平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正要动手把云中鹤身上的“锁子金甲”剥下来,忽然,他心里动了一下,倏地偏过脸来,直直地看向甘十九妹。一刹时,他充满了激动,心里陡然兴起了强烈的震撼,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惊惶的特殊感觉,使得他竟顾不得剥下那袭“锁子金甲”,而惊惶地站了起来。
“怎么啦?”甘十九妹扬着一双秀眉:“你看什么?”
“我,”尹剑平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奇怪姑娘摘下了面纱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甘十九妹竟然解下了那袭一直蒙在脸上的面纱,现出了她难得一见的庐山真面目。
细长的一双蛾眉,其下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大小适宜,而略呈弧度的一张嘴,尤其在含笑的这时,嘴角轻启,一颗颗贝齿,洁白而有光泽,确能引人注目,心旷神怡。
尹剑平在一度注视之后,又蹲下来,有意回过头,不再看她一眼。
“为什么又不看了?”
“已经看过了。”
“嘤!”甘十九妹低笑了一声:“你难道以前没有看过我的脸?”
尹剑平摇摇头:“好像没有!”
“真的?”
一面说,她轻转莲步,缓缓走到了尹剑平跟前。
尹剑平心头只是“噗通”地跳着,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他刚才看了她一眼,心里竟然会如此激动,是她有勾魂摄魄的姿色?抑或是心底潜意识的仇恨作祟?只怕是两者兼而有之。尹剑平一声不吭地由云中鹤身上剥下了那袭“锁子金甲”,尽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甘十九妹看得很奇怪。
“咦?这件衣服是……”
“锁子金甲!”尹剑平道:“是我一位前辈的传家之宝,却落在了这个贼子身上。”
甘十九妹喃喃地念道:“锁子……金甲?啊,我好像听说过。”
尹剑平站起身来,打量着地上的云中鹤,一时真不知道怎样处置他才好!
甘十九妹道:“一剑结果了他算了!”
尹剑平偏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甘十九妹道:“你认为我的心太狠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他轻叹一声,又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莫非在动手杀人之前,从来都没有动过恻隐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好呀,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哼,怎么没有,如果我真的见人就杀,只怕阁下这条小命,也活不到现在了!”
这倒是实话。一想到那夜二人剑锋相对,设非是甘十九妹手下留情,尹剑平的确已没命了。只是尹剑平却不领这个情。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何以要对我手下留情?”
“哼!你好像还不领情似的!”一面说,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转着:“说良心话,你这个人真叫我……弄不清楚……”
尹剑平微笑道:“一个人认清一个人并不简单,这就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清楚我!”
甘十九妹道:“是吗?”她笑了一笑,睨着地上的云中鹤,道:“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他?”
尹剑平一笑,道:“我原先也和姑娘一样念头,想杀了他,可是,转念一想,一个人要练到他这样一身功夫,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的心软了!”甘十九妹冷哼一声道:“这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贼,这种人一旦落在我的手上,我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尹剑平一笑:“贼固然可恨,可是这个天底下比贼更可恨的人还多得很,而这等人却并不一定都得到了坏报应!”
他原已拔剑在手,说到这里,突然又有所感,“呛”的一声合剑入鞘。
“怎么,大侠客,你动了恻隐之心了?”
“不错!让他躺在这里吧!”
“他死不了!”甘十九妹看了一下地上的云中鹤:“而且他就要醒过来了!”
一面说,她纤指突出,突地点中云中鹤左脉下侧方,后者突地身上打了个哆嗦,遂即不动。
尹剑平一惊道:“你杀了他?”
“没有,你放心好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我才犯不着做这个恶人呢!只是叫他再多躺一会,这样才不会打扰我们两个说话。”
“只怕并不止此吧!”
“还有什么?”甘十九妹一双盈盈秋波凝视着他:“你猜猜看?”
“这还用猜吗?”尹剑平一笑:“姑娘你是不愿意要他看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娇笑了一声:“你很聪明!”
她把手里的千里火放在地上,然后倚着一根柱子抱膝坐下来。
尹剑平选择了一个面对她的地方,也坐下来:
二人相距不远,隔火对座,轮廓分明,火苗子“哧哧”地窜着,闪烁得两人的脸时明时暗,含蓄着无限的神秘朦胧!
甘十九妹随便抓了一根树枝在手里玩着,眼睛却瞟向尹剑平道:“我是从很远地方,赶来看你的。”
“啊!”尹剑平打量了她一眼:“姑娘从哪里来的?”
“银心殿,”甘十九妹神秘地看着他:“听过这个地方没有?”
尹剑平点点头:“你是说樊银江所占据的那个银心殿?”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也认识樊银江?”
尹剑平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姑娘,他无时无刻不提高了警觉,只要有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暴露了自己身分,也好不容易,费尽了心机,才打进到她身边,自是不愿前功尽弃!
聆听之下,他微微一笑:“你以为呢?”
甘十九妹心里一动,暗忖道:那一天,我看见他跟樊银江同桌饮酒赋诗,晚上又来讨公道,是了,我不如诈他一诈,看看他是否居心叵测!嗯!她心里继续想着:我如果说他认识,他必将说不认识,我如果说他不认识,他是不是会说认识呢?心里这么想着,她遂即一笑道:“我想你们一定认识?”
说了这句话,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如果尹剑平说一句谎或是言不由衷的话,她必然会看出一些破绽,这一点她确可自信。然而,她的这一试探,似乎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猜对了!我们不但认识,而且交情不错!”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们可见过面?我是说,他可知道你住在碧荷庄?”
“当然知道!”尹剑平道:“他非但知道,而且还来看过我。”
甘十九妹漫不经心地用手里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尹剑平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姑娘!”
甘十九妹一双盈盈秋波,不禁转向黑沉沉的雨夜,心里情不自禁地说道:尹心!你是真的言出至诚呢?还是在跟我斗智?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却是越来越对了她的胃口。事实上她的来,早已证明了她的钟情于先,只是在选择一个异性知己之前,不得不使她慎重从事,虽然在一开始已有了偏差。
“这个樊银江说来有点小家子气。”甘十九妹笑道:“既然你们是好朋友,他应该把你接到他家里,好好招待,岂有任你这个贵客沦住客栈的道理?”
尹剑平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我们虽是好友,但却是君子之交,姑娘当知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吧!”
甘十九妹看他,脑子里回忆着那日在窗内偷偷打量他们的一幕。那一日,他们赋诗饮酒,确实是一般读书仕人的应酬模样!她一向是怀疑人惯了,可是这一次竟然破格对尹剑平寄以信任。“甘十九妹微笑了笑,她遂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尹剑平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听你口气,好像你已经拿下了银心殿似的!”
“我本来就拿下了银心殿。”
“那!”尹剑平似乎吃了一惊:“樊……樊银江呢?”
“你放心,他死不了,因为我已经把他放了。”
一面说,她十分注意地观察着尹剑平的神色。
“我不得不这么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
尹剑平保持着原有的沉默,是要紧关头,随便说一句即可能暴露自己的身分,所以他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甘十九妹笑了笑:“为了实践我对那个人的诺言,所以我才放走了他,可恨的是,那个左明月也走了!”
“左明月?”尹剑平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甘十九妹忽然站起来,苦笑道:“有什么用?他们逃过了这一次,却逃不过下一次!哼,即使能逃过了我,却逃不过……”
“逃不过谁?”
“哼!”甘十九妹看着他微微一笑:“也许你还不知道,轩主就要来了!”
尹剑平心里一惊,道:“你是说丹凤轩主,水……”
“水红芍!”甘十九妹伸出一根纤指指着他:“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直呼我师父的名讳,只能称她老人家轩主,否则,你可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连我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尹剑平一笑道:“原来令师是这么跋扈的人,我倒是还没有听过。”
“岂止是跋扈,哼!”
说了这一句话,她却又似有些碍于出口,话到唇边又吞到肚子里。尹剑平心里动一动,他忽然发觉到敢情对方师门,已有了怨隙,这倒是他始料非及。
“姑娘莫非有什么碍难出口之处吗?”
“那倒也不是……”甘十九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我的感触,不是你能体会出来的!”
“为什么?”尹剑平有意试探地道:“像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我,”甘十九妹似笑又颦地看着他:“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是属于哪一型的人?”
尹剑平道:“你的武功高,任性,人又漂亮,这一型的人似乎不会有什么伤感!”
“你一直是这么认为?”
“难道你不是这样?”
“如果你这么认为,你就错了!”
一面说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副伤感,苦笑了一下,遂即把目光投落在沉沉夜色里。
忽然她偏过头来,向着尹剑平一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吧!老实说,我虽然跑了这么远来看你,却并不期望着你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尹剑平道:“在我事情未办完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原来是来办事情的。”甘十九妹似乎很惊讶:“什么事?”
“我已经办完了。”
甘十九妹脸上立时飞起了一层迷惘。
“姑娘不信吗?”尹剑平笑道:“这桩事我刚办完。”伸手指一下昏睡的云中鹤:“嗱!就是他!我等的就是他。”
甘十九妹含笑道:“你是说要取回他身上那件‘锁子金甲’?”
“不错!”尹剑平道:“现在衣服我要回来了,事情也办完了,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你是说,你就要走吗?”
尹剑平摇摇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我可以走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离开呢?”
“暂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甘十九妹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谈这个问题,我们就换个题目,谈谈其它别的吧。”
尹剑平一笑,道:“我对什么题目都有兴趣!”
甘十九妹那双深邃的眸子,隔着一片火光,打量着他:“在生我的气?”
“姑娘你误会了!”
“不!”甘十九妹注视着他:“我看得出来,你心里一定充满着仇恨!”
她似若有所失地凄惨一笑:“我真希望你的仇恨不是因我而起就好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喟然长叹了一声,由不住垂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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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自从与甘十九妹见面之后,他就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彼此的立场不容许他去接近她,但是战略的运用,却又不能容许自己过早现出敌意,如何保持着一种属于个人的超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尹剑平只得暂时把激烈的仇焰抛开一旁,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这毋宁是尹剑平所感到最最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抛开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仇恨不论,那么甘十九妹早已赢得了他的爱情,即使现在,每当他向她注视之时,也会有突然性的迷惑之感!如其说这是由于甘十九妹的美使然,倒不如是她那种特殊的气质所以致之!
尹剑平在立场上不得不仇视她,但是如果舍开立场这两个字不论,对方实在早已深获他心,她的一颦一笑,甚至于她尖锐的谈锋,无不是他所欣赏的范畴!
现在,当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时,情不自禁地内心又起了强烈的震荡!“孽障!”他心里不禁呐喊着:“上天为什么这么来安排我和她?”
一想到二人最终的结局,尹剑平只觉得起自足心的生出了一阵凉意!毕竟他久已习惯了痛苦折磨,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内心几经翻腾,感触几经压制,终于使得他再次平和了下来。然而明眼如甘十九妹,却已由他奇异的目光里看出了一些端倪!
丢下了手上的树枝,她缓缓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尹剑平面前站住。
“难道你这几天,从来也没想过我?”
尹剑平几乎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眼睛:“我……没有!”
“我不信!你说谎!”甘十九妹近看着他:“你怎么不看着我?”
尹剑平沉默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两双目光交接之下,尹剑平轻叹一声,遂即把眼睛转向别处。
甘十九妹秀眉轻轻皱了一下:“说真的,我的确有点想不透你,你心里一定包藏着什么,藏有一个极大的隐秘,我看得出来。”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任何人都可能有一两件不可告人的隐秘,姑娘也不例外!”
“但是你的显然和一般人不大一样,”甘十九妹浅浅地笑了一下:“干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尤其是一个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事要你这么想不开?”
尹剑平不擅说谎,却又万万不能对她诉诸实情,聆听之下,不禁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嗯!你怎么不说话?”
尹剑平忽然站了起来,倒不禁把她吓了一跳!
“姑娘,我心里烦得很!”顿了一下,他看着甘十九妹道:“我走了!”说罢转身踏出长廊。
外面雨还没停,顷刻问他已全身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