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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亲家这个人还真够义气,你父亲生前也只交了这么个朋友,要不是他,我们娘儿两个可哪里安身?唉!雪里送炭呀……人只有在患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来好坏居心……”
说着说着,她眼角又淌出了热泪。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继续前进,前后有官兵马队的护侍,情势顿为改观。
“娘……”洁姑娘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我们真的就住到洪家去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潘夫人怔了一怔。
“再怎么说,我还没过门儿,也不能就算是他们洪家的人……更何况,爹爹才过世,还有孝在身上,住过去总不大好吧!”
几句话说得潘夫人热泪汪汪,一个咕噜打车座上坐起来:“你……”
紧紧抓着女儿的肩头,“孩子……话是没有说错,可是如今的情形不同,你难道没有看见?要是没有人家袁先生,我们这两条命还能活着?李老大人是怎么关照来着?你都忘了……”
洁姑娘缓缓低下了头,便不再吭声。
可是她忍不住。
“住过去就住过去,可您得依我一个条件,要不然就拉倒!”
“你这孩子……”
“本来嘛,”洁姑娘说:“住过去是将就情势没有法子.可也是等爹的三年孝服满了,才能嫁人……”
说到“嫁人”,她的脸又红了,那一双大眼睛,却是光采锐利,显示着她的倔强,一点也不含糊。
“这……”夫人轻轻一叹:“再说吧……三年也许太长了……不过……再说吧……”
洁姑娘见母亲松了口,才回嗔作喜。
说话的当儿,马车已慢了下来。
小丫环彩莲探头车窗,向外看了一眼,指着一间房子回头说:“到了……是这个客栈吧?”
不是客栈,是驿站!
“双灵驿”。
——顾名思义,当属来往于“灵邱”、“广灵”二县之间的官式“驿”站了。
既有侯百户随行打点,“双灵驿”怎能不尽心招待。
后面的三间上房,一向也只有各府县正堂才得享用,这时在侯亮的招呼之下,全数拨给了潘家使用。
双灵驿的驿丞悉知是总兵大人的官亲,哪里敢怠慢?少不得杀鸡宰鹅,极尽巴结之能事。在他细心的招待之下,潘氏母女在宁静的后院上房,总算平安地度过了一夜,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早饭时刻。
袁先生竟没有来。
潘氏母女心中十分惦念,要彩莲告请。有好多事还要向他讨教,对于袁菊辰,她母女极是倚重,如今愈发是一刻也少他不得。
却是没有料到,彩莲独自回来,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袁先生“病”了。
或许是夜里受了风寒,还是中了暑?总之,头重脚轻,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儿,袁先生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听说是夫人小姐来看他,慌不迭披衣坐起。
小丫环彩莲好心地拿了个枕头为他垫在背后,扶他坐好了,潘夫人、洁姑娘已双双步入。
“这就不敢当了……”
袁菊辰欠身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
洁姑娘忙自上前,搀住了他:“你坐好了……”
眼珠子一转,吓了一跳:“哎呀!脸这么红……别是烧得慌了吧?!”
手伸了一半,终究“男女授受不亲”,不敢逾矩。怔了一怔,又收了回来。
潘夫人却是落落大方地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不觉吃惊道:“烧得很厉害,这得找个大夫瞧瞧。”
洁姑娘转身就去:“我找他们去!”
“用不着……”袁菊辰唉了一声。
洁姑娘回过了身子:“为什么?看样子病得可不轻呢!”
潘夫人说:“我看是受了暑,又着了点凉,吃两副药就好了!”
“叫他们去请个大夫去!”
说着,洁姑娘又要转身。
“姑娘不用了!”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这不是病,是……我自己知道怎么治……请不要担心……”
洁姑娘扬了一下眉毛:“你自己会治?”
彩莲笑道:“我都忘了,过去张管事的老说,袁先生开方子,比大夫开的还灵验有用,袁先生本来就会给人看病嘛!”
潘夫人含笑点头说:“真难得的!文武全才,既然这样,你就快开方子,请他们派个人赶快抓药去吧!”
袁菊辰瞧着她母女一脸关怀的样,也就不再坚持,点头答应,随即由彩莲留下侍候。母女二人又嘱咐问候了几句,才自离开。
药煎好了,浓浓的一碗。
彩莲端过来,待要侍候袁菊辰服下。一面笑道:“这个药可是真苦……我可是不敢喝!”
“你喝过了?”菊辰显然一惊。
“没有……只咂了一点点。”彩莲说:“用舌头咂了一下。”
袁菊辰才似放心地点了一下头。
“这药不是吃的。”
“不是吃的?那……”
“是搽的。”
袁菊辰看着她,点头说:“你来得正好,请关上门,帮我一个小忙。”
彩莲依言行事,却是莫名其妙。
袁菊辰说:“刚才不便多说……我不是受了什么寒暑,是……”
“怎么……回事?”
“是为昨天那个凶恶的女人暗器所伤……伤了我的脚!”说时,他已揭开了被子,露出了受伤的左脚。
彩莲可不懂什么暗器不暗器的,却是知道昨天拦路打劫之中,有个厉害的婆娘,可厉害啦,再看袁先生露出的一只左脚,又红又肿,不由吓得差一点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怕,”菊辰说:“是毒!”
“毒?”
“昨天那个凶恶婆娘的暗器里竟然喂有剧毒……”
才说到这里,话声一顿,刚要出声喝问,房门开启,洁姑娘已闪身进来,随手又关上了房门。
“小姐……你也来了?”
洁姑娘冲着她摆摆手:“别大声,娘知道又该害怕了!”
一面说,趋前而近,看见了袁菊辰那只肿大的脚,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这……”
袁菊辰苦笑了一下说:“不要紧……放一点血也就好了!”
他随即由枕下取出了一把匕首,另有一卷绳索,即行动手,将足踝以上部分,用绳索紧紧绑扎结实。
彩莲瞧着害怕地道:“要干什么?”
袁菊辰用匕首指了一下门边的铜盆:“麻烦你……为我接着”
彩莲应了一声,端过了盆子,放在菊辰腿边,却是心里紧张害怕,一双手簌簌打抖。
洁姑娘向着她哼一声:“我来!”即把铜盆接过来,搁置袁菊辰腿下。
袁菊辰感激地点了一下头,说:“那女人所发的毒药暗器名叫‘细雨飞丝’,十分细小,细若牛毛,我盘算是伤在足踝关节之处,等一下烦请姑娘仔细瞧瞧,拿出来也就好了。”
洁姑娘点点头说了声好。
彩莲即忙端了把椅子,让小姐坐好。
袁菊辰抽刀出鞘,取刀待刺的一霎,再看洁姑娘,神情镇定,表情从容。以她大家出身,自幼生长深闺,一路之上,历经百险,难能不丧其志,这一霎面对白刃血污,更了无所惧,诚然极是难得。
洁姑娘已作好准备,见他久久持刀不下,不免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怎么了?”袁菊辰说:“姑娘还是暂时避一避的好……小心血脏了你的衣裳。”
洁姑娘摇摇头:“不要紧……”
身子向后收了一收,双手持盆依旧。
刀尖划破足踝的一霎,淌出了大股的淤血。
洁姑娘闭了一下眼睛,随即又睁开来,心里确是有些不忍,却能力持镇定。
只见袁菊辰缓缓用手推动那一只肿涨的脚,直到积存脚上的淤血全数流尽,颜色由黑色转为鲜红为止,他才停住了动作。
洁姑娘长长地吁了口气说:“这就好了。”
话声方顿,袁菊辰的刀尖,已自行划开了足踝皮层,现出了森森白骨。
洁姑娘记住他先前的嘱咐,立时俯下身子,就其剥露的骨节缝隙细细找寻,却只见这一片骨色,白中泛乌,可知毒性之深。
袁菊辰哼了一声:“姑娘可找着了?”
“还……没……有……”
“不要急,慢慢地看……那针细得很……多半是夹在骨缝之中……”
话声才顿,洁姑娘已惊喜唤道:“看见了……”
“在哪里?”
随着她指尖指处,即见一粒极为细小的黑点,紧紧嵌在骨节缝隙之间,袁菊辰几经辨认,才看清楚了。
“不错……就是它。”
“可怎么拿出来呢?这么小……”
洁姑娘试着想用指甲去挑。
“不可……”袁菊辰说:“小心毒!”
洁姑娘吓了一跳,慌不迭收回了手。
袁菊辰身上有伤,却也功力不减,即行将手上寒森森的一口短刃探向伤处,一旁站立的彩莲,只以为他要用刀尖去挖,吓得叫了一声。
却不知,袁菊辰功力内聚,早已灌注刀身,随着刀身落处,“琤”的一声细响,头发样细小一枚小小钢针,已自吸附刀身。
各人趋前细细观看,只见那黑色的细小钢针,蜉蝣似地在刀身蠕蠕而动,怎么也不会想到,如此样的细小家伙,竟然有这般毒性,若是顺血而行,任它流向心脏要害,焉得还有命在?
随后洁姑娘与彩莲亲自动手,在袁菊辰的关照之下,把那一碗浓浓药汁,遍涂伤处,再用干净白布包扎妥当,事情虽是简单,却是琐碎,一切就绪,已是晌午时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二章
几乎在同时之间,张厚、李福这一双来自李府的“健”仆已向来人发动了攻势。
排山运掌,力道万钧。
对方三人,身子方一闯进,东南西北还没有摸清,即在张李二人联手的掌势之下,被逼得跟跄跌倒撂地而出。
有似滚地人球。
三个人三个方向。
咕噜噜“球”般地一阵子打转,陡地跃身而起,“唰”地分向三方而立。
那副“德性”可真教人挂不住——一霎间,俱都愣在了当场。
一式的穿戴打扮!
白巾加额,衣着缟素,特别是每人腰上的那根草绳——那样子分明是丧门吊孝,却不知居心叵测,竟会是上门行凶的三个要命煞星。
二瘦一胖。一高两矮。
却都是面生横纹,满脸杀气腾腾。
原来事先早有商量,每个人都持着冷森森的一双“匕首”。这东西俗称“攮子”,长不过尺半,却是尖锐锋利,窄窄的刀身上,有一道深深“暗沟”,捅在人身要害,常常不觉其疼。刀拔人亡!是一种最为阴损,“杀人不见血”的厉害玩艺儿。
只当是十拿九稳的一桩杀人买卖,作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是看走了“招子”!
李老大人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一着险棋真教他“料”定了,张厚、李福早不来,晚不来,套句俏皮话,可正来在了“节骨眼儿”上。
事发突然,真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莫名所以。
“你们好大的胆子……”
说了这几句,领头的那个黑脸胖子,可就显着心里发“虚”,下面话一时接不下去。
“我们好大胆子?”
张厚往前面迈了一步,一只手撩起了长衣下襟,绑在腰上。
李福悠然独步,停身丈外,那样子倒似没他的事,把人交给了张厚。
却是这一站,有分教。
三个凶手突地心里一动,肚里有数,才知道奔向前院大门的唯一通道,叫人家给“封”住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张厚冷森森地笑道:“一句话,谁打发你们来的?”
“你……你问不着!”
黑胖子圆瞪着两只眼,那样子可真有点急了。
只当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小,轻而易举,刀下人亡。茶馆里清茶一碗,收银三百,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就接下了这件好差事。
却是,“老虎嗅鼻烟儿”——没听说过。天下没有“白”拿的银子,这宗买卖可是透着“棘”手。
虽说是地头上的三个混混,却也杀人当切菜,干这种昧良心的杀人勾当,总有个十回八回了。
黑胖子“牛刚”,拿眼睛扫了一扫同行二人——别瞧着哥儿两个卖相不济,却有个骇人的外号——“夺命双蛇”。
“青蛇”许小乙。
“火赤练”管昭。
加上“黑太岁”牛刚,哥儿三个在“南城”也算是小有字号,可今天出师不利,杀人不成,眼看着为人所制,怕是凶多吉少,这可是始料不及。无论如何,说不得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拚了。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件事岂是你能管得了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哥儿们,上!”
许小乙、管昭两个人,早已蠢蠢欲动,“黑太岁”牛刚话音方出,两个人已陡地窜身过来,四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齐向着张厚身上招呼下来。
隔着一道窗缝,向外窥视的丫环彩莲,目睹之下,吓得“哎呀”叫了起来。
洁姑娘责怪的眼神儿,狠狠地“盯”着她,嗔道:“别出声儿!”
房门早已关死,还用椅子顶上。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三个女人依偎一起,心里的惊惧可想而知,所有的指望,可全在李老大人所差来的这两个人身上了。
只以为这个张厚,万难逃过两个小混混的四把尖刀,却不知怎么回事,只见他抬腿闪腰,连带着一个拧身,麻花卷儿那般的一个打转,两条“毒”蛇似的四把刀子可全部落了空招。
张厚果然有两下子。
好快的身手!
“唰”地一个旋身,右手突然“噗”地抓住了其中之一——许小乙的肩头,却也没放过另外那个——左脚勾处,一式“鹞子翻身”,踢中在管昭的心口窝上。
这一脚力道不轻。
对付这类上门杀人的混混,张厚自不会留情,更何况所踢的是对方心窝要害!
脚尖到处,“火赤练”管昭“噢”地痛呼一声,整个身子离地三尺,直直向后倒了下来,一口鲜血“哧”地狂喷出口,便自昏了过去。
许小乙也没落下好来。
眼看着同伴性命不保,许小乙用力一个翻身,想挣脱被对方抓住的肩头,就势来上一式“铁头”,直撞对方前胸。
市井街头的一个混混,哪能有什么真功夫?这一式“铁头”功,便是他最后的伎俩。撞着了人家倒霉,撞不着自己倒霉。
“嘿!”
看着撞上了,其实是落了空。
他的头快,人家的手更快。
随着张厚曲起的右肘,只是用胳膊肘子向上一顶,这一手简直与刚才的那一脚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的一声,正中在许小乙的心窝上。
许小乙也和刚才的管昭一样,直直地倒下来,当场人事不省。
这番情景,落在了一旁“黑太岁”牛刚眼里,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早已有一番忖度。前门一面已让敌人之一堵死,便只有往侧面逃窜,说不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念之兴,无庸深思,霍地腾身跃起,越过了一片花圃,直向左侧面飞扑过来。
张厚、李福岂能就此放过?各自喝叱一声,双双腾身跃起,作两路包抄之势,兜挤过来。
“黑太岁”牛刚,这一霎原形毕露,再也顾不得什么丢人现眼。
他的轻功本来不佳,一路翻腾,眼下障碍又多,只听得一阵子唏哩哗啦,踢倒了许多花草树木,甚至于把迎面当前的一堵假山也推倒地上,发出了极大的震耳声音。
双手持刀,圆瞪着两只眼,牛刚恶煞般地冲了出来。
这一面花叶扶疏,月亮洞门里秋阳和煦。
身后追声已近,牛刚凶神恶煞般便向眼前洞门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