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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霍然起身：“徐督军这是何意？”
徐筝无奈地说道：“药物断货非徐某所愿，我也可无可奈何。”
“徐督军可以上禀北洋政府，我不相信段总理会坐视不理。”千千知这是徐筝的推搪要挟之词，因此心生愠怒。
徐筝招手示意她坐下：“千千姑娘不必着急，听徐某把话说完。”
他徐筝从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但偏生在千千面前，他倒是第一次低眉顺眼，哪怕眼前这个女子并不知好歹。
千千对徐筝突然改变的称谓也是极不适应，但是眼下救哲宇要紧，她顾不得反驳他。
“想当年，叶君贤叶督军曾与段总理并肩作战，驰骋疆场多年，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也非旁人可比。因此段总理在得到哲宇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委派在下赶往榕城，这多半还是看在老督军的面子上。”
听徐筝慢条斯理的说着，千千却并不明白他此时提叶君贤是有何深意。
徐筝突然话峰一转：“但是最近我却得到消息，说叶哲宇并非是君贤兄的亲生儿子，如此一来，我恐怕很难向段总理交待，只怕段总理就算心怀仁者之心，撤职查办也是免不了的，至于药物方面，分想来是不会理会的了。”
千千惊得无以复加，态度也无法再从容：“徐督军，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凭证说哲宇非叶君贤之子？”
徐筝道：“就算人人都会陷害叶哲宇，那他母亲叶老夫人的话总有几分可信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供纸来，铺于桌上，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千千姑娘，叶哲宇的养母莫莜竹已经亲笔画押，承认叶哲宇并非她与叶君贤的亲生子，而是她花钱从一不知名的农夫手里买来的。你自己看看吧。”
初时大夫人死活不肯承认哲宇的身世一事，在芳菲的指认和徐筝的酷刑下，大夫人最后熬不住，只能将陈年往事和盘托出，签下了这份供书。
千千阅览后，缓缓坐下。徐筝见千千面上神色复杂，微微一笑：“叶哲宇本来年轻，还不曾有什么建树，能当上浙江督军完全是因他父亲，如今事实已经证明，叶君贤并非叶哲宇生父，那么他的督军一职，从今日起自然也便撤销了。而所谓的叶督军府邸，也要抄家。据说督军府的两位姨太太姚氏和柳氏，已经挟私潜逃了。真是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不过说起来，那两个女人也算识时务，此时跟着叶哲宇，不但没有半分好处，只怕还要受连坐之罪。千千姑娘，你说是不是？”
千千冷然一笑，并不为徐筝的恫吓所吓倒，她抬起眼直视徐筝微微扬起唇角：“徐督军既然今日特意前来相告，那么必然还有商量的余地。既然督军已经亮出底牌，那就请直接说出你的要求吧。”
徐筝虽然佩服千千临危不惧的胆色，却也因她不软不硬的态度而头疼：“既然姑娘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只要叶哲宇肯发电报向段总理请辞，让出督军之位，我可以继续供应他所需要的药物。我知道叶哲宇脾气挺硬的，关于这一点，还要姑娘从中斡旋。”
千千始知他为何改口称自己为“姑娘”，因哲宇不管选哪条路，她都已不再是督军府的五姨太。眼下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为了保哲宇一条命，她婉意味深长的抿嘴道：“只要徐督军言而有信，待哲宇出院那日，我必定能说动他退位让贤。”
风风雨雨的日子本不是千千所属意的，如果可以退隐田园，说不定也是一桩好事。
副官远远瞥见芜草在门外偷听，他也不加揭穿，只是待徐筝出来后，把此事禀告给了他。
徐筝笑了笑：“我早知那丫头在门口偷听，此人倒可以利用一番。”
副官不解道：“叶哲宇非叶君贤亲生，不管五姨太肯不肯合作，他都必须退位，属下不明白督军为何缘木求鱼，不借机要求五姨太以身相许？”
徐筝瞥了他一眼：“如果我只为得到楚千千这个人，此时她就在我手中，又何必如此麻烦，但我深知她刚烈的性子，如此一来，她必定不会心甘情愿臣伏于我。我要一个暖床的女人容易，要一颗真心却极难。我要的是她能像待叶哲宇这般待我！”
第222章 龙争虎斗（三）（）
徐筝知道，接下来他该做的，就是会会哲宇。
病房里弥散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哲宇斜靠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大大的蛛网。
护士进来，替哲宇换药消毒，她看了看他颓败的神色，面上露出会心的一笑。
出了病房，她便急急向徐筝复命：“看来叶哲宇的斗志已经完全消磨，现在的他与行尸走肉无异。”
徐筝朝那护士一挥手，她便躬身退下。他不屑地看着护士的背影，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徐筝屏退左右，踏着军人独有的脚步走进病房。哲宇倚在床上将双臂圈在脑后，静静注视着走进门的徐筝，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徐筝淡淡一笑，拉过一张椅子斜坐在哲宇对面。两个男人眼神的交汇之后，虽然没有一句语言，但彼此之间已经交峰了数次。
徐筝终于开口道：“你很沉得住气。似乎知道我会来。”
哲宇淡淡道：“从你第一次来榕城，我就知道你有野心，但是我实在意外，你的目光竟然会放在这么不起眼的榕城。”
徐筝笑道：“榕城山青水秀，人杰地灵，尤其是人，可以说是钟灵毓秀，实在令徐某倾慕的很。”
哲宇略一思忖，似乎明白了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派人将我救出，其实你只要缓几日行动，此时也无叶哲宇这个人了。但你既然救了我，如果我死在榕城医院，只怕你难辞其咎。”
徐筝朗声笑道：“叶兄说笑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叶兄的命，因为”他顿了一顿，突然笑容一敛：“你现在已经不是浙江督军，我何必要杀一只蝼蚁呢。”
哲宇拧眉，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因为他知道，徐筝一定会说下去。
见哲宇并无自己意外中的愤懑与惊讶，徐筝有些许意外，如今的哲宇与昔日他所认识的那个刚愎自用的年轻人有天壤之别。
“卜玥汐和芳菲因合谋绑架你和五姨太逮捕，此二人在审讯的过程中却交待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叶兄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哲宇心头一震，突然联想到半月前芳菲以自己的身世之迷作挟，要求他以“九玲珑白玉宝塔”换此大秘密的事，以及江平安临死前那句“杀了芳菲”的嘱托。看来千千被“血域”的人绑架前，江平安不知所踪，应该和芳菲有关。
望着徐筝脸上轻佻的笑容，哲宇已经明白，芳菲必定是把自己非叶君贤亲生的秘密透露给了徐筝，以求保得自己一命。
哲宇不禁后悔没有早一点解决了芳菲，他实在料想不到风月楼的掌掴一事竟为自己埋下了如此大的隐患。
罢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哲宇并不痛惜督军之位，昔日聚下的财富和九玲珑白玉宝塔，足可让他与家人日后衣食无忧。
似乎是看穿了哲宇的想法，徐筝补充道：“督军府的一切财物皆是属于叶君贤叶督军的，既然你不是他的亲子，自然没有权力继承。不过你放心，徐某绝对不会中饱私囊，必定会将督军府的家财上充北洋政府，以作军资。”
哲宇听得他这样赶尽杀绝，拧眉愠怒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要如此？”
徐筝听得他语气中终于有一丝商量的意味，便笑道：“哲宇兄说的是，我们无怨无仇，我本不想如此。只要哲宇兄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可只撤你的职，府上的一切财物还是尽归你所有，如何？”
哲宇知道此时此刻，徐筝要捏死他便如同一只蚂蚁一般，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可供徐筝榨取的。难道
上次送徐筝离开榕城时，他对千千所表达出来的亵玩轻薄之态终于令哲宇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在医院的半个月里，哲宇日思夜想的全然不是自己的安危，脑海中所汇聚的不过是“楚千千”三字，相思成塔，累积成山，远远超过对卜玥汐和芳菲复仇的执念。纵然方才徐筝要褫夺他督军之位和没收财产，他也不过是担心日后落魄生计何以养活千千而已，但如果没有了千千，他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何意义？
哲宇相信，此时此刻，千千一定已被徐筝软禁起来。
见徐筝直直注视自己等待自己答复，一股难堪愤怒的情绪涌上哲宇脑际，他强抑住冲动，冰冷答道：“只要徐兄肯护送内子与在下团聚，其他的一切你便是拿去也无妨。”
徐筝向来见惯了因利忘义之人，只当哲宇是把千千视为宝物收藏一般，只要危害到切身利益，他定会放弃枕边女人。
徐筝拊桌沉声道：“佳人易得，千金难求。哲宇兄向来是养尊处优，可想过日后风餐露宿的日子？”
哲宇冷然一笑：“一试也无妨，我有手有脚，不信养不活自己的妻子。”
徐筝阴狠笑道：“那么叶老夫人呢？她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却也有养育抚恤之恩，你忍心看着她随你流落街头？与其如此，不如我还是一枪结果了她，免得她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你遭罪吧。”
哲宇从病床上霍然起身，惊得无以复加：“我娘在你的手里？”
徐筝亦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哲宇兄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犯不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从病房出来，副官急急赶来，向徐筝急报：“卜玥汐的家人在府邸门前徘徊不去，定要坚持见到五姨太为止。”
徐筝冷哼一声，他早听闻卜奕凡与千千情谊非浅，心里也明白他此番前来定然是为卜玥汐求情。北洋政府方面已经几次发来电报，要求立即将绑架哲宇的凶手行刑。只要哲宇的身份一日没有捅出去，那么卜玥汐就注定死路一条。
他冷然转向副官，不满地说道：“你直接打发了不就行了，这种小事还要前来禀报。”
副官垂首道：“如果只是卜奕凡一人前来，属下自然知道如何处理，但随同前来的还有上海市政厅长郑文龙的公子郑云舒，属下不敢轻易得罪。”
第223章 龙争虎斗（四）（）
芜草得知云舒和奕凡正在会客室，此时却无法把自己偷听到的消息通知云舒，因此心下着急。
副官见芜草鬼鬼祟祟在会客室门口徘徊，联系上次她在千千门外偷听一事，便知她是想将听到的消息透露出去，以求寻得外援。
副官立刻心存不满，若不是碍着徐筝的交待，他早就将芜草“处理”了，因此上前盘问。
芜草本来就胆小，支支唔唔说不出话来，她眼见副官凶神恶煞的样子，又生怕他将自己交给徐筝处理，眼见花盆里头有几块大大的卵石，便缓缓往那处退去，副官并不放过她，一步步紧逼过来，芜草无奈，突然俯身捡起手掌大的卵石朝副官脸上蹦起来狠狠拍下。
副官原本并没将眼前这个小小丫鬟放在眼里，冷不防被她一石头砸在面门，顿时眼冒金星，用手一摸，才发现鼻子歪向一边，满脸是血。他恼羞成怒，突然抬脚朝芜草踹过去，芜草当场滚出十余米远。
外头的声音惊动了会客厅的人，徐筝开了门，眼见这一幕，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舒蹙眉道：“原来副官就是这样对待五姨太的下女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可见五姨太在这里也并不好过。”
副官自知言行有失，连忙扯下白手巾捂着脸，一边赶紧去扶地上的芜草，想把她尽快带离这里。
芜草眼见云舒对她频频使眼色，耳中又听得他如此这般言论，心里顿时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当即推开副官的手道：“求求你，你打我便好，不要为难我家五姨太。”
副官见芜草如此栽赃，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筝已抢先道：“副官，你先退下。”
副官只得松开拉扯芜草的手，自己捂着受伤的鼻子先行退下。
云舒向徐筝淡淡冷笑：“俗话说罪不及妻儿，纵然叶哲宇并非叶督军亲子，你也不能如此虐待她们主仆。”
徐筝道：“我看这定是一场误会，徐某对五姨太可谓是恭敬有加，绝不敢有半分无礼，不信的话，郑公子可以随便找人问一问。”
奕凡接口道：“这里除了芜草姑娘，都是徐督军的亲信，纵然徐督军德行有亏他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吧。”
徐筝面色一变，他狠狠瞥一眼芜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但碍于云舒在场，这凶恶念头只能暗藏心底，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把云舒打发走，再将千千转移到无人知晓之处。他暗暗下定决心，待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必定会先处置芜草。
偏芜草一腔忠诚肝胆相照，为救千千甘愿拼死一试，她突然上前跪在云舒面前，声泪俱下，哀求他相救千千。
徐筝此时纵然怒火中烧，面对芜草的指证却无反击之力。只恨自己明知芜草有问题却念她是千千的亲信丫鬟女流之辈而并未放在眼里，此时方知女子也不能小觑。
无可奈何之下，徐筝只得派人请千千过来，以正视听。
他原本以为只要千千出面，就能平息芜草红口白牙的指证，当千千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千千一改往日的雍容端庄，云鬓散乱，脸上更有两处淤青。
徐筝傻了眼，他又怎料到千千冰雪聪明，在下人请她过来作证时顺嘴提及芜草言语有失，她便对芜草的用心良苦了然于心。趁换衣服的功夫，她狠下心来以拳狠击自己的花容，又故意弄得云鬓散乱，这才从容不迫前来。
见了云舒和奕凡，千千更是从云舒的眼神暗示中会意一切，她扯下丝巾抹着泪，细数副官如何薄待自己，稍不顺心便会拳脚相向。
徐筝知如此一来，他百口莫辩，要留下千千在府内只怕是不能的了。
当下便忍怒向云舒道：“既然五姨太在舍下住的如此不开心，我也就不强留了。只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私下嘱咐五姨太，郑公子当无异议吧？”
云舒只要能顺利带走千千，自然不会反对。因此和奕凡出去门口等待。
徐筝打量千千，自嘲道：“徐某实在低估了千千姑娘的聪慧。也实在未料到你还有戏子的天份。只不过你不要忘了，叶哲宇还在我手上，我不管郑云舒有什么样的背景，只要有人让我不如意，徐某宁愿一拍两散。”
撂下这句话，徐筝便拂袖而去。
出了徐府，千千便如同久未见阳光的犯人得到了释放，直感觉连空气都是鲜甜的。
她转目望着因她受累的芜草，心里充满了愧疚。
芜草却道：“这次能顺利逃离徐筝的魔爪，多亏得有二少爷。”
千千凝目朝云舒望去，感激的话涌在心头，却不知如何言谢。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可以要说的话，似乎早已在眼神中传递。
奕凡眼见千千脱险虎口，自然也心怀安慰，但一想到被囚禁等待处决的玥汐，不禁悲从中来。
父死母亡，唯一的亲妹妹眼看又要被送上断头台，怎不叫奕凡痛苦难当。他原本还寄希望于云舒和千千身上，希望他们能从中斡旋，即便让玥汐受些皮肉之苦，只要能保得她一条小命，心别无他求。
但此刻看来，这种希冀无异于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