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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卜少爷已经来过多次，因没什么重要事都被我打发去了，只是这一次倒不同往日，据说一是因下个月初七为卜家少爷与雷家小姐订亲，而特意送来的喜帖，二是特意来接千千姑娘回卜府。”李春躬身，据实相告。
千千闻言身子一震，几乎跌倒。云舒扶住她，只觉得酷暑之下她的手冰凉的可怕。
叶君贤却是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李春在翠竹轩待客。
此时天色尚早，朝阳初升，照在翠竹轩的琉璃瓦上，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翠竹轩傲对碧空，瑶台琼室玉砌雕阑。轩内，南边一张黄花梨雕龙纹罗汉榻，壁悬连理树挂屏，正中一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两旁分别摆放着八张清红漆金龙头圈椅。
卜青云和奕凡焦灼等待，见门外人影闪动，奕凡还以为是千千到来，着急忙慌迎了上去，却见来者是玥汐。
玥汐与父、兄相见，无语泪先流，卜青云见女儿容颜清减，黯淡的容光中更添了几分憔悴，心痛不已，温言中有眷眷的懊悔：“玥汐，你受苦了。早知叶哲宇会这样待你，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嫁入叶家。”
门外响起叶君贤的咳嗽声，玥汐赶紧拉了拉卜青云的衣袖，对他作了个眼色。
卜青云心里有气，于堂上正襟危坐。奕凡心绪难宁，无颜愧对千千。
叶君贤等人缓步入内，千千向卜青云揖礼请安。卜青云见她神色温柔宁靖，一如以往的恭顺，想到奕凡与小蝶的亲事，他心中更加愧疚，当下便伸手一扶，阻止她的行礼。
奕凡见了千千，疾步上前，正要去拉她的手，却听叶君贤鼻孔里哼了一声。他迟疑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凝滞在了空中。
叶君贤一心将千千视如叶家的儿媳，对奕凡的“无礼”自然满心不悦，然而也不发作，只是微敛那本不可亲的笑容，郁色道：“亲家大舅子好事将近，怎的还这么毛躁。”
各人分别坐下，丫鬟进来奉茶。千千接过她手上的茶壶，亲手为众人一一斟上极品信阳毛尖茶。走到奕凡身前时，她斟茶的手微微有些颤动，奕凡凝视着她的面容，刹那间刺痛了心扉，因为抱罪怀瑕而面有愧色。
第79章 分薄缘悭（）
茶香袅袅，奕凡却并没有心思品茗。他向叶君贤直言道：“千千在贵府叨饶了多日，多得督军盛情款待，今天我和我爹是来接她回家的。”
案几上的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里焚着清幽的檀香，叶君贤倚坐在清红漆金龙头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看不清他面上是喜是悲，是怒是嗔。
“听说卜公子不日将与雷克定的女儿定婚，你放心，待你定亲之日，云舒一定会带千千过府，叨扰一杯喜酒的。”
奕凡听他的口气似是不准千千现在离开叶家，心中愤懑不平，正要说话，卜青云拉住了他。
“督军，千千本是我卜家的女儿，虽然前几日因奕凡牵扯到贵府丫鬟被杀一事，才迫使千千留在督军府查案，如今真相大白，实在没有不让她回卜家的道理。”卜青云强抑内心的不满，沉声说道。
“是吗？纵然卜奕凡与流莺被杀一事无关，那么云舒为救千千，身受重伤的事总不假吧。”叶君贤冷冷逼视奕凡，只看得他心里发毛，脸色微白，才大声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我儿子舍身救人，如今身上，额上皆留下了伤痕，难道千千不应该以身相报吗？我已经决定让千千嫁云舒为妻，想来你们也不会反对吧。”
“爹”云舒急得唤了一声，叶君贤却抬手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语。
卜青云和玥汐皆是面色一变，奕凡更是失声道：“不行，这绝对不可以。”
叶君贤冷然一笑，指着粲然色变的千千，漠然道：“你是想说千千本是你们卜家未过门的媳妇，又怎能另嫁他人？或许放在以前是说不通，但是眼下你即将与雷小蝶订婚，难道你想让千千屈尊为妾？你卜奕凡何德何能？”
他的声音听着淡淡的，语气中却有似带了黄汤辣水，在幽静的翠竹轩听来有些粗声粝气般的咄咄逼人。
奕凡说不出话来，一擂茶几不慎推翻了手边的茶盏。只听得“哐啷”一声，茶盏落于地上跌了个粉碎。他却置若未闻，几步上前握着千千发凉的手心急问道：“我跟雷小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牵着千千的手就疾步往门口走去，刚踏出一步，却见门口两排步兵齐刷刷站着，手中的枪乌泱泱对准了他们。奕凡骇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住内心激扬的不甘和愤懑，复又退回到翠竹轩。
玥汐初见父兄的喜色刹然而收，酸楚和悲怆满溢于胸，眼中的泪光澹然而起，连连向叶君贤告饶。
叶君贤并不为所动，冷声道：“卜少爷，我劝你还是修身养性，好好准备当新郎官吧。其实的事，就不要再作他想了。”
他不欲再与卜家人多言，命李春送客。
“千千，现在我不能多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的心从未改变。”
奕凡知道，此时唯有忍耐，暗无天日也终有破晓之时，日后他自会还千千一片清朗的晴天。他的声音只是沉闷至极，胸口似乎坠千金之重。临别前，他深深望了千千一眼，一眼却是万年。
他这样骤然一句，勾起千千对往昔的心酸记忆，这么多年来他所给予的温暖一幕幕划过眼前。她是真的下了决心要与他共度此生的，却不料青梅竹马，照拂了自己十年的奕凡将要另娶他人。
一念至此，方才的大方得体终于土崩瓦解，千千再忍不住，心中如有千百只利爪狠狠撕拉抓扯，痛入心扉。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背后响起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千千知道云舒一直在身后默默守望，她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回身用力紧攥着他的衣襟，哽咽得不能言语。
云舒轻抚她削瘦的背，凄怆道：“你的喜就是我的喜，你的悲亦是我的悲。你放心吧，我已经命春晖着手调查卜雷两家联姻的真相，希望能来得及阻止。”
千千惊愕抬头：“你想阻止奕凡与小蝶的婚事？”
云舒正色，肃然道：“虽然我与奕凡相交不深，但他对你的情义我相当清楚，我相信他与雷小姐订婚，必定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隐衷。所以我命春晖找他询查清楚，若我能尽绵薄之力，我必定不遗余力相助。我想，只要解了卜家的厄困，他一定会与雷家解除婚约，重新回到你身边的。”
泪水几度从千千的眼中涌出，她哽咽摇头道：“其实他不说我也清楚，卜家必定因钱财一事走投无路，才会答应与雷家联姻，以求度过难关。”
云舒感慨：“既然你知道奕凡情非得已，就原谅他这一次。”
千千忍住喉咙口翻涌的酸涩，凄婉道：“想当年，我爹和我娘不贪富贵，不畏强权，至死不渝。但是纵观奕凡，为了家族的兴衰竟能牺牲自己的姻缘。你就算帮了他这一次，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又当如何呢。况且，人如果不能自己学着长大，旁人帮得再多又有何用。”
“奕凡是卜家独子，他为家族分忧也是义不容辞”云舒见她容色如纸，终究心有不忍。
千千抬起眼泪，垂泪笑道：“不说这些了，你若真的想帮我，就陪我一起去参加奕凡的订婚宴吧。”
云舒亲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无比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陪你去。”
泪眼中，千千看到他的目光是清澈的，带着直白而又难得的坦诚。
千千终于释然。
八月初，天气越发炎热，却并没有阻碍卜、雷两家盛况空前的订婚宴。因哲宇为段祺瑞贺寿未归，叶家只让云舒携礼，带了千千与玥汐回卜家贺喜。马车声势浩大的驾出了督军府，驻跸卜家大门口。
卜家自然大摆筵席。说是订婚，隆重程度并不亚于成亲。震天喧闹的鞭炮声穿云裂石，响彻云霄，来宾云集，高朋满座，涌满了卜家。
奕凡与小蝶正自迎客，从门前抬头，见云舒带着千千向这边走来，她眉目依旧，只是唇角轻咬，面色苍白阴郁。奕凡一颗心狂跳的厉害，整个人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小蝶一扯他的袖子，一指不远处与众人谈笑风声的雷克定，示意他不要露出马脚。
第80章 一错再错（）
小蝶见云舒三人远远而来，连忙携了奕凡上前。千千见她今日一身的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尤其是发髻上那支翡翠玉簪，尤其耀眼夺目。隔着她的发髻，奕凡半露出的复杂的表情落入千千的眼中。
她走上前，出自肺腑地说道：“小蝶今天很美，与你很配衬。”
奕凡僵硬地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许落寞与无奈，满腹心事却又不能向她倾吐。
卜夫人生怕奕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赶紧挡在他们之间，冷色道：“千千，还愣着干嘛，你哥哥大喜，你自当招呼客人，带叶二少爷去去前厅坐吧。”
千千似乎并不在意她话中的嫌隙，又上前一步，奕凡的心跳得仿佛能从喉咙里蹦出去，不由自主地也向前走了几步。
“大哥，恭喜你。”玥汐不动声色地上前，把奕凡的手一拉，奕凡不得不转过身子。卜夫人久未见到玥汐，自然是一番嘘长问短。待奕凡转回身去的时候，千千和云舒早已不见了踪迹。
鞭炮齐鸣，筵席大开。奕凡一心等着宴会结束后向千千解释一切，却经不住众宾客推杯换盏，轮番敬酒。几个回合下来，他便满面绯红，浑身燥热难当，醉靠在桌上。
众宾客又将矛头对准了小蝶，小蝶本就不会饮酒，求救似地望向卜夫人。卜夫人拿了酒壶，为小蝶斟了浅浅的一杯，吩咐她薄饮一杯向众人致谢。小蝶自然不便推辞，便一饮而下。不知怎地，竟也头昏眼花起来。卜夫人连忙命几个丫鬟搀扶他们二人上楼休憩。
二楼是奕凡的卧室所在，早几天前就已由专门的丫鬟收拾妥当。地上满铺猩红驼毛地毯，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绣鳳鸾的大红被祳堆满床前，两枝粗如手臂的大红喜烛把新房照得如梦似幻，香艳无比。
奕凡和小蝶被搀到床上，丫鬟们嬉笑着退了出去。奕凡微微睁眼，眼前的如花面容似乎在眼前上下左右转个不停，他甩了甩头，那些晃动的影子终于集中到了一起，一副娇艳欲滴的芙蓉玉面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愈加娇俏秾艳。微熏的眸子，秀挺的鼻梁，还有红润柔软微微张合的唇瓣，不是千千还有谁人！
他动容而惊喜，心中的爱火终于燃烧了全身，双手扳过她微微颤抖的香肩，迎上去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虽然技巧生涩，但是狂猛而强烈，小蝶震惊了，对奕凡的感情战胜了理智，初时的抗拒变成了欲拒还迎他扯开了碍事的重重衣物，终于，彼此身体的灼热都化成了滚滚而下的热汗
卜夫人不露生色地取了奕凡和小蝶的酒杯，置于水池细细地冲洗干净。她举杯放到鼻下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残存在杯中的催情药“合欢散”已随着流水湮灭了，再闻不出半点味道。
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带了丫鬟谈笑风生的上楼去。
屋内，奕凡与小蝶都清醒过来，然而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再难挽回。奕凡呆呆的怔住，小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抱着被子的身子不住发颤，泪水含在眼眶中，几乎就要落下来。
卜夫人推门而入，见此情形喜上眉梢，她连忙拉着小蝶的手，笑语如花：“小蝶，你不要害怕，如今你已是我卜家的人了，奕凡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我和老爷也会当你如珠如宝。”
云舒一直陪在千千身边，见她筷子杵着碗里的菜，只是默默无语，柔声道：“奕凡一定有很多话对你说，不如我陪你去找他吧。”
千千黯然摇了摇头：“他与小蝶名分已定，我再去打扰只会徒增烦忧。”
卜青云走到千千身边，满面愧色道：“千千，我卜家对不住你娘，更对不住你。”
千千连忙起身，谦顺笑道：“爹抚育我十载，拿我当亲生女儿无异，您再说这样的话，千千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卜青云眼睛一湿：“你说得对，千千，你永远都是我卜青云的好女儿”
千千的如烟轻愁似已随风而去，她挽着卜青云的手，含笑道：“我这个做妹子的也该去给哥哥道喜才是。”
此时酒过数巡，卜青云也是不胜酒力，正好借此机会躲一躲，便带了千千和云舒直上二楼。
“奕凡，小蝶，如今你们已有夫妻之实，我看就将婚期提前，免得落人口实。”
虚掩的门口，卜夫人声音朗朗，一字不落的飘进千千的耳中。她的身子轻轻一颤，似寒冬树上的一片枯叶，脚步几乎有些不稳。
卜青云又是尴尬又是着恼，气直往上涌。云舒一向好心性，此刻也不禁粲然色变，他眼见千千纤弱的身子无力倾颓，脸色苍白若素，一把拉了她的手，肃颜道：“我们走。”
也不等千千说话，他紧携了她的手就朝楼下奔去。
出了卜府，千千只觉凉风习习，沉闷的心胸也似乎得以缓解。夜凉如水漫上肌肤，千千抽回了紧执于云舒掌心的手，曼声道：“你为何拉我出来，我还没有向奕凡道喜。”
云舒回眸低首：“雷小蝶迟早是他的人，他却偏要在订婚之日做出这样的事，不但令你难堪，更叫人心寒不齿，我真是看错他了！”
千千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嘴边蓄了浅淡的笑意：“他们既然定了婚，郎情妾意也没什么不对，瞧你的样子，倒像是比我还放在心上。”
云舒蹙眉，关切道：“千千，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不需要顾忌什么。”
千千轻声道：“谢谢你，方才我确实有些难受，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见云舒眩惑不解，她又解释道：“你一定觉得我与奕凡青梅竹马的情谊，怎的这么快就看开了。我父母死后，我便成了无所依托的浮萍，我留在卜家，多半是因为我娘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奕凡，所以我把奕凡、把卜家当成一生所依，不敢相负。”
云舒叹息：“可是他终究还有负于你。”
千千沉吟良久，目光望着月色下那些荫荫绿树出神，万木葱茏，苍翠欲滴，仿佛小蝶头上那支绿玉簪子，她自然记得，那是卜夫人的陪嫁之物。
千千双唇微动，轻轻道：“卜夫人从来就不喜欢我，奕凡能与小蝶在一起，应该是她期盼已久的夙愿了。”
第81章 情凄意切（）
云舒叹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人着想。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千千抬头，见乌云蔽月，黑云压城，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一场夏季常见的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临。
春晖下了马车，朝他们二人大声道：“二少爷，千千姑娘，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千千微微颔首，说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马车在风雨中驰骋，不多时便来到了天福楼。
老贾泡好了茶水，茶香袅袅之间，千千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老贾叹息道：“姑娘已有大半个月没来了，我这店里的生意又是一落千丈。”
千千歉意的说道：“之前有事耽搁了，贾老板，从今日起我想在你店里住下，不知会不会叨扰。”
云舒和春晖怔住。老贾又惊又喜：“姑娘肯回来再好不过，自巧珍回乡下后，她的屋子就一直空着，姑娘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