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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南在瓢泼的大雨里淋透了全身,再没有人在点着灯的家中等他了。
他知道自己的奶奶再也不会醒来了。
奶奶将李淮南辛苦拉扯到大,一辈子没能享到他的福,如今到丧礼的时候,李淮南也没办法让她走的体面,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
好在胡同里的邻居都是热心肠的人,在他们的帮衬下,李淮南在院中搭起了遮风避雨的灵堂,挂起了黑字白底的挽联。
棺材店的张老板听闻奶奶去世的噩耗,抬着棺材来往李家,带着人为老太太换上了寿衣寿鞋。
丧礼过后,张老板没有收李淮南的一分钱,他告诉李淮南,老人生前就已经付过钱了
原来奶奶生前就为自己的身后事打算,邻居也是她请来帮忙的。
她就是怕自己将来有一天突然离世,她的孙子独自一人难以应付这些琐事,
奶奶事事都为他考虑,她当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为自己置办后事的呢?
院中的灵堂灌风,李淮南为奶奶点亮了“长明灯”,为不使熄灭,他便一直守着。
李淮南跪在奶奶的灵前烧着金箔纸,他知道人与人终有一别,可没想到分别来的如此之快。
这些天里,祭奠奶奶的人,来了走,走了来,一波又一波,李淮南跟来者点头握手,简单攀谈,已经学会了如何应付裕如。
陈燃听闻了李家的事,派人送来花圈,青帮的兄弟撑着黑伞也随之前往吊唁。
混沌的雨水一直未停,连绵了七日。
奶奶走后,李淮南不久也离开了,他家的门落了锁,再也没有人看到那扇木门打开过。
只剩门前的梨花树,仍旧落寞的开着
第76章 76花期()
奶奶不在了,陈燃让李淮南搬去红鸾里住,李淮南答应了。
因为之前他就已经入了青帮,要从此受命于陈燃。
陈燃对他很放心,半个月后,舞厅与赌场里的事也都交给他去打理。
青帮之人看得清楚,陈燃是有意为自己培养接班人。
李淮南将陈燃交代的事打理的有条不紊,可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却不知如何整理。
这段日子以来,有封信一直放在他床头的位置––
那是奶奶去世的那天,李家主屋桌上的信。
正是奶奶亲笔所写,信里有嘱咐,有告别,还有深深的歉意。
奶奶说,这么多年她都骗了李淮南,她并不是偶然间遇到流浪街头的他,才收留他的,而是有人托付自己找到他、照顾他的。
那人就是燕城女子高校的校长李相望,同时也是李淮南的亲舅舅。
信中奶奶写到,当她不在人世的时候,务必让李淮南去找李相望,到时他的舅舅会帮他安排好未来的一切。
李淮南握着奶奶的亲笔信,无语凝噎,信里字字句句都如奶奶当面的叮咛,她只留下这封信就离开了自己。
所以说,奶奶的落水并不是意外,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
为什么奶奶要自溺而亡?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燕城里还有一个“舅舅”?
奶奶和舅舅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何会答应舅舅养大自己?
李淮南从来不知道太多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自然也不清楚母亲的娘家人如何。
他并不想去投靠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可是李淮南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不断地驱使着让他去找李相望。
最终,时隔一个月有余,李淮南还是回来了燕城女子高校。
他站在校园里,上次也是在这里迎着晨光,看到跑起来犹如一股风似的苏梨
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的是藕荷色的裙子。
李淮南路过了那片络石藤花墙,此时白色的花朵灿烂又明媚,绽放的比往日还要热闹。
这赋有极其旺盛生命力的小花,像是能开出声音一般,叽叽喳喳,在枝上吵嚷不休,吵到了路过之人的眼睛。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是络石藤的盛花期,也算是是最后的花期,过了这段短暂的时间,就再难见到,如此明亮耀眼的繁花锦簇了。
李淮南心想,要是苏梨能看到这番场景就好了。
那天他从医院离开后,接着便是奶奶的猝然离世
将丧事处理完毕后,李淮南就马不解鞍的回到红鸾,到陈燃的手下做事,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想她。
可是一旦闲暇,想的全部都是她。
李淮南想知道苏梨的消息,想知道她有没有康复出院,想知道她有没有按时吃药吃饭,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可这些也仅仅只能想想而已。
出事之后,他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一次,他的不出现不作为,只是不想再打扰苏梨的现今生活。
他早就决定和苏梨断了往来,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可是李淮南不知道,他在想她的时候,她也在想他。
苏梨那天被抢救过来之后,卧床调养,至今衣食住行都要让人照顾。
经历了这件事,苏文清已经不再对苏梨有任何的指责与不满,他开始主动关心起了苏梨,只要苏梨想要的他就立刻给她。
苏文清从严父到慈父的转变,大家都懂得为什么。
因为苏梨这次伤的实在太重了。
醒来后的她痴痴傻傻的,躺在病床上也不搭理任何人,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张着嘴巴,独自发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最后众人才听清,她口中说的是“妈妈”二字。
难过的时候要叫“妈妈”,疼痛的时候也要叫“妈妈”,那是苏梨四岁以前的样子。
苏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别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不关心别人的一举一动,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医生说,这就是伤害后遗症。
第77章 77柜子()
“苏家四小姐多么倔强高傲的一个人,被人玷污后变成了傻姑娘”众人唏嘘着。
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苏梨被王化兴绑架的消息,燕城里就这样风言风语的传着。
甚至一度登上了报纸,苏佑亲自拿枪带人去了报社,才把这件事情摆平。
出院后,苏文清将苏梨接回了苏家,让她静静地待在自己二楼的房间。
他不会再让苏梨出去了,他怕她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会更加受刺激。
他要将女儿保护起来,尽可能的去弥补她,尽一个父亲18年来未尽全的责任。
苏梨伤口拆线之后,佣人帮她洗澡,一开始她并没有拒绝,可是当佣人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苏梨突然开始极度的抗拒。
她挣扎着大叫,吓坏了佣人。
“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苏梨紧闭着双眼,捂着自己的耳朵,死死靠在浴室一角,她哭喊着,像是在面对极其恐怖的东西。
“四小姐,我们帮你洗澡,不会伤害你的。”佣人向前解释道。
“不要不要过来你们出去”
苏梨不敢抬头看他们,声音颤抖着,甚至带着哀求。
佣人无奈的离开了,苏梨慢慢的扶着墙从浴室出来。
她打开了卧室里的柜子,把自己藏在一件又一件的挂起的衣服后面,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听到浴缸流水的声音,她就不自控的回想起那赤身裸体,无比屈辱的一幕幕。
她虽然没有被王化兴侵犯,可那种事情的严重程度,对她来说也与侵犯无异了。
那种感觉比身体上的刀疤还要痛,生不如死。
苏梨在柜子里躲着,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脸颊上还挂着惊惧过后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
苏梨很有必要请位医生看看心病,即使是再人微言轻的佣人也这样建议苏文清。
心病远比皮肉之伤,严重的多。
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在燕城里屈指可数,最有名的心理医生是希德勒斯顿,他是名德国医生。
苏文清立即派人去请这名洋医生时,很是不巧的得知,希德勒斯顿医生刚刚回了德国。
连位看病的医生都请不来,苏文清很是生气,就在这时,顾景抒登门拜访了。
他为了苏梨的病情而来,毛遂自荐的为苏梨做心理指导。
众人只知道顾医生是苏家的私人医生,一直以来为苏文清治疗气喘,顾式诊所也主治内科,却不知他竟然也会救治心疾。
苏文清心中犹豫,他不是怀疑顾景抒的实力,而是害怕找错了医生,耽误了苏梨的病情。
顾景抒说且让他试试,如果三日之内没有效果,到时再换掉他也不迟
苏文清叹了口气,直言道:“那就拜托顾医生了。”
张妈为顾景抒引路,将他带到了二楼。
为了发生意外,苏文清交代过,苏梨的房门千万不要关紧,并且他一直派人守在门外。
只有这样,房中发生何事,家里人才能迅速得知。
张妈带顾景抒进了苏梨的房间,他却没有看到苏梨的人在哪。
张妈指了指卧室里紧闭的柜子,悄悄说道:“顾医生,四小姐藏在柜子里好长时间了”
“为什么会把自己关在柜子里?”
顾景抒问过之后,便觉得这一问纯属多余。
苏梨病了,才会藏起来。
她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来,就是为了带她出来。
如果她不愿出来,那他就同她一起活在那里,也未必不可。
此刻,顾景抒蹲下身,轻轻的敲了敲柜子的门。
他温柔的自我介绍道:“你好,柜子小姐,我是棉被先生。”
“请问,你在家吗?”
柜子里虽然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应他,但顾景抒知道,此刻,苏梨敏感的心定然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顾景抒依靠着一扇柜门坐下,说道:“如果柜子小姐不在家,那我就在门口等她回来好了。”
第78章 78梦醒()
经历过那件事以后,苏梨内心筑起高墙,想敲开她的心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景抒能做的也只有等。
他在柜子外,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在陪伴苏梨。
顾景抒给她讲着一些她从未听说过的故事,给她讲着一些她从未去到过的地方,给她讲着一些她从未吃过的美食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那么多的话可说。
顾景抒什么都会跟苏梨聊,对她所经历过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他知道陪着苏梨一味逃避,并不是解决心疾最好的办法,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强迫她去面对。
如果这是一场无法唤醒的噩梦,顾景抒愿做苏梨梦里披荆斩棘的英雄
至此之后的每一天顾景抒都会来,他就坐在柜子的外边陪着苏梨。
柜子里的人一声不吭,柜子外的他仍旧自顾自的说着笑着。
众人还未看到苏梨有任何好转,却又要开始担心顾医生如此下去,也会被传染了。
在这些天里,顾景抒为苏梨慢慢讲完一个又一个的,浪漫又美好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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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也许是别的孩子们从小就听父母讲过的睡前故事,可苏梨却从来没听过。
她就在柜子里,静静地聆听着。
顾景抒的声音低沉又温柔,苏梨从一开始的抗拒,再而觉得好奇,最后慢慢地接受了
“春天来了,格尔达和加伊回到家,他们手拉手,一起坐在流水的小桥上,感到非常幸福。”
顾景抒为苏梨讲完了今天最后一个故事,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出乎意料的,这回柜子里有了回应
苏梨小声地问道:“这是什么故事?”
这是三天来,顾景抒听到最好听的声音,苏梨终于开口说了话。
他多想立刻打开那扇柜门,看眼那声音的主人,他想拥抱她,告诉她,他一直都在。
可是顾景抒忍住了,他在等苏梨自己打开那扇门。
顾景抒喉结滚动,掩饰自己的惊喜,语气不变地回答:“这是白雪皇后的故事,出自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笔下。”
“我喜欢这个故事。”
苏梨慢慢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
她的手指在柜子的壁上细细磨砂,轻声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我会来。”顾景抒肯定的回答。
“那,如果明天下雨呢?”
“下雨也会来。”
“棉被先生被雨淋湿了,还会暖和吗?”苏梨轻笑。
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怎么笑过,这是第一次。
顾景抒看不到苏梨的笑颜,他只是说:“所以棉被先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希望明天会下雨。”
“柜子小姐,你能帮棉被先生一个忙吗?”顾景抒问道。
“什么忙?”苏梨抬起了搁在膝盖上的下巴。
她怕顾景抒让她现在打开柜子,也怕顾景抒让她描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可他并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的意思,只是问她:“如果明天是晴天,你能把棉被先生带出去晒晒太阳吗?”
听到顾景抒如此相邀,苏梨一时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同意。
她知道他想帮她,费劲周折的想帮她。
顾景抒见柜中良久不语,他在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却仍旧安慰苏梨。
他说:“看来柜子小姐还没准备好跟棉被先生一起出去玩,没关系,那就下次吧。”
苏梨把头慢慢的垂下来,她还是没有勇气推开柜门,她自己都难以面对这样的自己,何况去面对别人。
顾景抒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的时候,路过了燕城女子高校,见校墙上爬满了络石藤花”
苏梨听到他的话,不禁想起了李淮南。
她每天都要想很多遍的李淮南,可惜现如今,自己却无法再坦然面对他
原来,络石藤的花还没谢啊,它又会开多久呢
“好看吗?”苏梨问。
顾景抒没想到她会对鲜花感兴趣,答应道:“明天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一枝。”
第79章 79肖像()
他接着说:“我再送你一只花瓶,花枝放进去还能养活很久。”
“不了。”苏梨轻轻地说:“养不活的,就让它在枝头绽放吧”
苏梨一直认为,花摘下来的瞬间就已经死了,不是非要等到它凋零才算死亡。
“也好。”顾景抒不再多言。
过了很久,苏梨再也没有听到柜子外的声音,她问道:“你要走了吗?”
顾景抒今天已经陪了她很久,他是每天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并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看来人已经离开了。
苏梨松口气,她小心的将柜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透过那里,窥探着房间,此时空无一人。
她轻轻地推开了一扇柜门,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确认了那是阳光而不是灯光。
卧室的玻璃窗打开了,风把窗帘吹动起来,她看到窗子外的阳光正好,似乎鸟语花香。
苏梨从柜子里出来,她扶着墙慢慢的挪动到窗边,她有多久没有去外面走走了?
她像蛰伏的刺猬,刚从冬眠里睁开眼睛,这一个月来,苏梨过的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苏梨多么希望自己没有从伤痛中醒来,她就可以一直沉睡
可是她醒来了,她现在必须要面对这发生过、以及还未发生的一切。
苏梨对窗外的世界有些抗拒又有些向往,她的手指紧紧的攥着米白色的窗帘,就那么呆呆的眺望着。
她眺望着前方那碧绿的草坪出了神,连身后来了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