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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两者并非不可改变。如果我们这次一举成功”
“别跟我说什么‘也许’,小斯。三十年了,我一直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也许’里头。”溃疡又在发作。“也许贝桑是对的。只是理由不对而已。”
“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为了这一切,你可是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啊。”
“这么和你说吧,小斯,我害怕了。追逐梦想是一码事。追及梦想却是另一码事了。最后,你依旧不能得偿所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灾难即将降临。那个梦想,命中注定,已经胎死腹中。”
斯坦西尔脸上闪过无数种表情。“可是你必须”
“除了老老实实做我的古董商生意以外,我别无他想。你妈妈和我没几年光景了。这次挖掘的成果足够为我们养老了。”
“可如果你继续下去,说不定就能延年益寿,还有数不尽的”
“我害怕了,小斯。不管最后是哪种结局,我都害怕了。等你老了,就明白了。世事无常。”
“爹”
“我的意思是,哀莫大于心死。曾经最漫无边际却又信以为真、催动我前进的梦想已经死了。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对我而言,自欺欺人所带来的欢愉已经作古了。如今,我唯独看得到刽子手满嘴的烂牙。”
斯坦西尔双手并用,攀出了坑洞,拔了根香草,放在嘴里吮吸,张目凝视天穹。“爹,快要娶妈妈进门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麻木。”
斯坦西尔笑了。“好吧,那当你征求她父亲同意的时候呢?在路上的时候呢?”
“恐怕当时我的冷汗都渗到腿上了。可惜你没见过你祖父。那些唬小孩子的怪物故事,起初怕就是照着你祖父的样子给编出来的。”
“会不会跟你现在的感受差不多?”
“差不多。没错。但又不一样。我那会儿要更年轻,心知冒险以后,或许回报不菲。”
“现在不也一样吗?难道这次的回报不更大吗?”
“风险与收益同在。要么大获全胜,要么一败涂地。”
“知道吗?你这种表现就是人们经常说的自信心危机。就这么简单。过不几天,你又会嚷嚷着要过来了。”
那天夜晚,等斯坦西尔出门以后,波曼兹找来茉莉。
“咱们生了个聪明的小伙子。我们今天交流了一番。坦诚交流,这还是第一次哩。他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为啥?难不成他不是你亲生的啦?”
深夜,那个噩梦和以往相比,来得更加汹涌,也更加迅猛,害得波曼兹两次惊醒过来,索性放弃了睡眠。他走到门前台阶,坐下身,静静看着月光发呆。夜色如银,甚至能望见脏兮兮的街道上各式建筑的轮廓。
此番场景,让他想起了某个城镇,回忆起木桨城的繁华岁月。那里人声鼎沸,聚集着永恒守卫、像他这样的古董商人、少数靠服侍他人来讨生活的劳工,以及络绎不绝的朝圣者。可即便帝王时期的古物让人趋之若鹜,这里的人气也不可同日而语。大坟茔声名狼藉,外人自然嗤之以鼻。
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黑影慢慢靠近。“老波?”
“贝桑?”
“嗯。”茔长在波曼兹身下的一层台阶上,坐了过来。“你干啥呢?”
“睡不踏实。心里一直想啊,既然自封的召亡师再没有来过,可这大坟茔为什么还是老样子,破败颓圮?你呢?不会这么晚亲自出来巡夜吧?”
“我也是睡不着。都怪那该死的彗星。”
波曼兹目扫星空。
“这儿是看不见的。得绕一大圈。你说得对。没人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啰。不仅是我们,就连埋藏在这地底下的东西也一样。我都搞不清,疏忽或是纯粹的愚蠢,究竟哪个更要命?”
“哦?”有什么东西在折磨茔长。
“老波,他们不是因为我老了,或者不中用了,才调换我的。虽然我自忖两个毛病都占。他们调我走,是因为某个大官的侄子能够取而代之。放逐他们眼里的‘害群之马’。这最伤人了,老波。真的刺痛我了。他们都忘记了,这是个什么地儿。他们不断告诉我,我浪费了自己一整个人生,而我干的活计,任何一个傻瓜哪怕闭着眼睛睡大觉,都能妥善办好。”
“这世界满是傻瓜。”
“恨不得让这些傻瓜统统去死。”
“呃?”
“我说彗星或者召亡师要在这个夏天发动攻势的时候,他们大声哄笑。凡是我相信的,他们统统不予置信。他们打死都不信,那些坟丘下头真有些什么东西,就是不相信那下头的东西还活着。”
“那就带他们过来。让他们来个黄昏后的大坟茔漫步。”
“试过。可他们说,要是我再胡说八道,小心退休金不保。”
“那你也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脑袋让门夹了。”
“我发了毒誓,老波。当时我严肃认真,现在也是严肃认真。除了这个工作,我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茉莉和小斯。我却跟个僧侣差不多。可现在他们把我弃之如敝屣,就为了让一个毛头小子”他开始发出奇怪的噪音。
难不成是啜泣?波曼兹心想。眼前这个茔长在啜泣?这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家伙居然会啜泣?他一把搀起贝桑的手肘。“我们去看那彗星去。我还没见过呢。”
贝桑平复了心态。“你还没见过?难以置信。”
“这有啥?我还从没有熬过这么晚的夜呢。都是小斯在守夜。”
“别介意。我刚刚不过是犯了老毛病,神经过敏罢了。可惜了,咱俩真应该干律师的行当。都具备三寸不烂之舌的气质。”
“你还真可能说对了。我就常常在夜里琢磨,我在这里究竟是在干什么?”
“老波,那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想着发家致富。研读古籍,掘开几个有钱人的坟墓,回到木桨城,把我伯父的马车生意买下来。”波曼兹不慌不忙,心里暗想,对于自己编造出来的过去,贝桑究竟买不买账。反正他自己是入戏颇深,有时候,甚至把自己骗人的逸事当作事实,只有细细品味时,才恍然大悟。
“发生什么了?”
“懈怠了。说起来不值一提,就是懈怠了。我终于发现白日做梦和付诸实践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别了。如果只是为了养家糊口,那也犯不着没日没夜地辛苦干活,还能省出些时间游手好闲。”波曼兹一脸苦相。他在真相边缘踟蹰犹豫。他专注研究,实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逃避竞争。有一点很明显,他没有托卡那种勃勃野心。
“你的人生并非一无是处。也许斯坦西尔还是孩子的时候,你遭遇过一两个揭不开锅的冬天。但我们不都挺过来了吗?四方施援,八方接济,我们也就熬过来了。瞧,在那儿呢。”贝桑向大坟茔的夜空张手一指。
波曼兹气喘吁吁。真和自己梦中所见别无两样。“还真耀眼夺目,对吧?”
“等它再靠近些。几乎能笼罩半片夜空。”
“也很漂亮。”
“要我说,让人为之惊讶。不过也是一种预兆。不祥之兆。老一辈作家声称,直到帝王获释之前,这彗星会一直不断回归。”
“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玩意儿打交道,贝桑,可即便如此,我都觉得传言难以置信。等等!我的确也感觉到大坟茔附近有些不对劲。但我还是很难相信,沉睡了四百余年的生物难道还能复活?”
“老波,也许你真是个老实人。要是果真如此,那就听我一言。等我走了,你也别留在这里了。带上你的泰勒奎尔宝藏,去木桨城吧。”
“你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小斯。”
“我是认真的。过不多久,有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毛头小子就要过来接任,地狱之门随即开启。我没开玩笑。趁还来得及,赶紧离开这里。”
“也许你说得对。我是打算回故乡了。可我在那又能做什么呢?木桨城只会让我觉得陌生。如果它真和小斯说的一样,那我一定会茫然无措。见鬼,这里,这里反倒成了我的家。我还真没想到。这阴森可怖的地方,已经是我的家了。”
“我能理解。”
波曼兹仰头看着夜空中银白如刃的彗星。马上
“外面吵吵个啥呢?谁在外头?”声音从波曼兹家后门传来。“你们给我走开了去,听到了吗?不然我叫守卫来了。”
“是我,茉莉。”
贝桑笑个不停。“还有茔长,夫人。守卫已经在此就位。”
“老波,你搞啥呢?”
“聊天。看星星。”
“恕我告辞,”贝桑说道,“明天再会。”
从他的口气里面,波曼兹就知道,明天注定免不了例行的骚扰。
“保重。”他从露水渐湿的台阶上站起,吹着凉爽的晚风。鸟儿在古树林里千啭不穷,声音哀转寂寥。一只蟋蟀轻快地吱喳鸣叫。潮湿的空气微微拂起他硕果仅存的几根头发。茉莉走出门,在他身旁坐下身来。“我睡不着。”他告诉她。
“我也是。”
“一准是不停地转啊转。”他瞥了一眼彗星,惊诧于一刹那的似曾相识。“还记得那年夏天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吗?当时我们也像这样,熬着夜,来看这彗星。就像今天晚上。”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那天是我们结婚一个月的纪念日。嗯,两个傻孩子,真是两个傻孩子。”
“如今也没变,打从心底里。”
chapter11大坟茔
回到乌鸦这边,只要能全身心地投入任务当中,他就会觉得,离谜题揭晓越来越近。但是,因为那张老旧的丝绸地图,他又越来越分心了。想着那些古老的名字。泰勒奎尔语有很多读音,在如今的语言里头已经找寻不到。如果把搜魂、风暴使、吞月和吊男的名字放在古老的语言之中,念起来似乎更加摄人心魄。
可斯人已逝。只有夫人,还有那个挑起一切战乱灾难的罪魁祸首,依旧存活于世,只是封印在地底下而已。
他时常漫步到小窗前头,凝望着大坟茔发呆。那封印在地底下的恶魔,也许并不安分,仍在呼唤。周围填埋的,是他的得力爪牙,他们当中,一部分名留神话传说之中,另一部分就只有上了年纪的法师才认得了。而那个波曼兹,唯独对夫人情有独钟。
谣言传说层出不穷。有说大坟茔由一头巨龙镇守。也有说白玫瑰的得力干将战死疆场后,化身成为鬼魂,继续履行他们的永恒职责。众说纷纭,神乎其神,风头甚至要盖过如今的叛乱斗争。
乌鸦笑了。过去总是比现在更加有趣。对于那些经历过第一次大斗争的人来说,时间一定过得极其缓慢。只有最后的战斗才会盛产传奇和遗留问题。数十年一遇,一遇却不过数天。
有了一个安稳的住处,手里也攒了些闲钱以后,他也很少干活了。时间更多花在四处漫步上,尤其喜欢夜间出没。
某天清早,皮包登门拜访,乌鸦还未完全睡醒。不过,他还是让年轻人进到屋里。“茶?”
“好的。”
“你很紧张。怎么回事?”
“甜蜜上校有事找你。”
“又找我下棋?还是有别的差事?”
“都不是。他很担心你晚上闲逛。我说了我跟着你在一块儿,还有你只不过是看星星什么的。我猜他是犯了疑心病。”
第79章 (卷三):白玫瑰(9)()
乌鸦无意间笑了一笑。“他是在履行职责,觉得我行迹不正常,老不中用、迷迷糊糊了。我真的有那么老了吗?给,要加糖吗?”
“谢谢。”守卫一般没有糖配给,所以乌鸦给皮包加糖,可以算是款待。
“你不着急吧?我还没吃早饭呢。”
“他没那么说。”
“那就好。”正好能争取时间做足准备。自己真是个傻瓜。他早就应该想到,大晚上到处闲逛,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守卫的疑心病都是天生的。
乌鸦泡了燕麦粥,还煎了培根,分了些给皮包。虽然永恒守卫待遇不错,但伙食条件实在不敢恭维。这都怨眼下持续不断的恶劣天气,使得连接木桨城的道路无法通行。军需官想尽一切办法东拼西凑,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了,我们出发吧。”乌鸦说道,又加了一句,“这是最后一片培根了。上校最好想想要不要搞搞军垦,以防万一嘛。”
“他们还真讨论过。”乌鸦之所以和皮包结为朋友,因为他曾经也为司令部服务过。甜蜜上校隔三岔五就会找他下棋,聊一聊往日时光,但绝口不提任何部署计划。
“然后呢?”
“地不够。草料也不够。”
“那就养猪嘛。喂橡子就能长壮。”
“那也得有人看着吧。不然会被部落的野人抓走了去。”
“我想也是。”
上校领着乌鸦进了私人会客厅。乌鸦调侃道:“您从来都不用工作的吗?长官?”
“咱们干的差使会自动运转。四百多年了,一直都是这么延续下来的。我有一个麻烦。乌鸦。”
乌鸦面露不解。“长官?”
“言行举止,乌鸦。行走天下,看的就是一个人的一言一行。而你的举止,似乎让人起疑啊。”
“长官?”
“上个月来了个人。从查姆来的。”
“我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除了我。你可以管它叫作迟到的突击检查。这事儿偶有发生。”甜蜜上校在办公桌后坐定,将两人经常博弈的那张棋盘推到了一边,接着,从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长长的一张纸。乌鸦瞥了一眼上头潦草的字迹。
“是劫将?长官?”
乌鸦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尊称他人为“长官”。这不免让甜蜜上校受宠若惊。“是的。还带着夫人的全权授权书。不过他倒没有耀武扬威。只是说了些建议。还说有些人的行为需要小心留意。你的名字首当其冲。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呢,整个大晚上地到处乱逛?”
“想事情。睡不着。战争后遗症。想起以前目睹过的游击队。你不敢睡,因为他们随时可能偷袭。就算睡着了,也会梦到那些血腥景象。房屋遭毁,田野被焚。动物和孩子尖声惨叫。最磨人的,莫过于婴儿啼哭。”他并没有夸大。每次入睡,他都要过婴儿啼哭这一关。
他说的大部分是实话,只有一处是想象出来的谎言——婴儿啼哭。实际上,那些让他纠缠苦恼的婴儿,全是他的亲骨肉,因为他害怕承担责任,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我知道,”甜蜜上校回应道,“我知道。在铁锈城,人们宁可杀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我们活捉。哪怕是团里最铁石心肠的汉子,看到一众母亲在城墙上高举自己的婴儿,同他们一起玉碎坠城,也会哭泣的。我从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子女。但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有孩子吗?”
“一个儿子,”乌鸦的声音轻柔而克制,身体却几乎痛苦战栗,“还有一个女儿。龙凤胎。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他们下落如何?”
“不知道。我倒希望他们已经在天堂。如果还活着,大约和皮包一般大。”
甜蜜上校眉头一蹙,顺口问了句:“孩子们的母亲呢?”
乌鸦的双眼化作寒铁。不,是滚烫的铁水,如同烙印。“死了。”
“我很抱歉。”
乌鸦没有回答。表情之中,没有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