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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出现了。我盯着他看。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站起来。此人身材矮小。我甚至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男的,至少声音经常不是。
使节全神贯注地审视众人,似乎正在观察我们的灵魂。他的一名军官请团长尽可能让伙计们在拥挤的甲板上列队站好。船员们都站在中央平台,下方是一道天井,从船首直通船底,从主甲板直达下方桨手层。桨手们刚刚醒来,下面嘀嘀咕咕叮叮咣咣的一阵乱响。
使节审视着我们。他在每个士兵面前驻足片刻,将船帆徽记的复制品别在众人胸前。这活儿费了不少工夫。还没等他办妥,黑船已然起航。
使节走得越近,独眼就抖得越厉害。巫师给他别徽章时,小个子几乎昏了过去。我觉得事有蹊跷。他怎么怕成这副德行?
等他走到面前,我也有些紧张,但并不害怕。那几根戴着手套的纤细指头把徽章别在我上衣胸口,我低头看了一眼。银质骷髅和圆环镶在黑玉上,做工精致脱俗。虽说尺寸不大,但也是值钱的珠宝。若不是独眼抖似筛糠,我会认定他正在琢磨该如何拿这东西多换几个钱。
我觉得这徽章有点眼熟。跟船帆的图案无关,那玩意儿只是俗气的炫耀,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听说过或是读到过类似的印记?
使节忽然说道:“欢迎你加入夫人的队伍,医师。”他的声音永远出人意料,让人分神。这次是银铃般的少女娇音,再聪明的人听了也会昏头。
夫人?我在哪儿见过这个词被如此强调,就像一位女神的头衔?源自往昔的黑暗传说
一声充满愤怒、痛苦和绝望的嚎叫在船上回荡。我受惊匪浅,旋即跑出队列来到天井边缘。
邪兽被关在桅杆底下的大铁笼里。它来回爬动,试着摇撼每根栏杆。在阴影中,它的体形似乎发生了微妙变化。前一刻它好似三十岁上下的健美女性,但后一刻就又变作人立起来的黑豹样貌,抓挠着钢铁囚笼。我想起使节说过可能会把这怪物派上用场。
我转头望向那个使节,记忆涌上心头。恶魔的铁锤把根根冰锥砸进我灵魂深处。我终于明白独眼为何不想渡海。北方的古老邪魔
“我还以为你们在三百年前就死绝了。”
使节朗声大笑,“看来你不太了解历史。我们从未被毁灭,只是被锁链加身,活活埋葬。”他的笑声近乎歇斯底里,“捆缚、埋葬,最终又被个名叫波曼兹的蠢蛋释放。”
我一屁股跌坐在独眼身边。小个子把脸埋在双手里,不敢抬头。
这位使节在古老传说中被唤作搜魂,就算百十头邪兽绑在一块也不如他穷凶极恶。使节狂笑不已。他的手下个个谄颜媚色。真是个大笑话,征召黑色佣兵团为邪恶势力效劳。夺取了一座大城邦,收买了一群小恶棍。真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团长走到我身边,“跟我说说,碎嘴。”
我跟团长讲了帝国、帝王和他夫人。他们统治下的邪恶王国,连地狱都望尘莫及。我跟他讲了十劫将(搜魂便是其中之一),那十名大巫师堪比半神,他们为帝王所征服,被迫替他效力。我跟团长讲了女将军白玫瑰,正是她击溃帝国,但力量不足以毁灭帝王、夫人和十劫将,只得将他们埋葬在大海北方某个由魔法封印的坟冢里。
“看来他们现在重返人世,”我说,“统治着北方王国。咚咚和独眼肯定早有怀疑佣兵团是被征募去为他们效力。”
“是劫持,”团长低声说道,“跟邪兽的处境差不了多少。”
那怪物嘶吼一声,扑向铁笼栏杆。搜魂的笑声在雾蒙蒙的甲板上飘荡。“被劫将劫持,”我附和道,“这个类比真让人浑身不自在。”老故事逐渐在脑海中浮现,我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团长叹了口气,眼望雾气,目视新大陆的方向。
独眼咬牙切齿地盯着笼子里的东西。我试图把他拉走,但法师甩开了我的双手。“等会儿,碎嘴。我得把这事儿搞清楚。”
“什么事?”
“它不是杀咚咚的那头。它身上没有咱们留下的伤痕。”
我缓缓转过身,打量使节。他瞧着我们,再度哈哈大笑。
独眼到底没能搞清。我也始终没跟他讲明。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chapter2渡鸦
“这趟海路足以证明我的观点,”独眼捧着个白锡杯子唠唠叨叨,“黑色佣兵团不属于海洋。小妞!拿酒来!”他挥了挥啤酒杯,不然那女孩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独眼说什么也不肯学北方话。
“你喝醉了。”我告诫道。
“眼神够毒的。先生们可否做个记录?碎嘴,咱们可敬的医学和史学大师,明察秋毫地发现我喝醉了。”他这番话说得荒腔走板酒嗝不断,还一本正经地扫视众人,那副庄严肃穆的表情也只有酒鬼摆得出来。
女士拿来一杯啤酒,又递给沉默一瓶——他也打算多灌几口自己钟情的毒药。沉默喝的是一种绿玉城酸葡萄酒,很配他的性格。银钱转了手。
我们一共七个人,尽量保持低调。这地方全是水手,我们又都是外乡外路。要是酒馆里闹起点事儿来,挨揍的一准是我们。除了独眼以外,我们都乐意息事宁人,等有钱拿的时候再出手。
典当商把丑脸从临街的门洞探了进来。他那双小王八眼眯成一条缝,很快就瞅见了我们。
典当商得到这个诨名,是因为他在佣兵团里放高利贷。他不喜欢这个绰号,但也说过无论什么称呼都强过当农民的爹娘给他起的乳名——小甜菜。
“嗨!那不是小甜菜吗?”独眼吼道,“到这儿来,甜心。独眼大爷请客。他已经醉得屁都不懂了。”一点儿没错。清醒的时候,独眼抠得像只千锤百炼的铁公鸡。
典当商扮个苦相,偷偷摸摸朝周围看了两眼,他举手投足间总透着鬼祟,“团长要见你们。”
我们对视一眼。独眼也安静下来。我们最近很少见到团长。他总是跟帝国军的大爷们搅在一起。
老艾和副团长站起身。我也离开座椅,朝典当商走去。
酒馆老板忽然大喝一声。有个女侍冲到门口,挡住我们的去路。一个木愣愣的壮硕汉子从里屋跑了出来,两只斗大拳头各捏着一根疙疙瘩瘩的粗木棒。瞧他那神色,似乎还有点不明所以。
独眼怒骂一声。我们的同伴都站起身来,做好打架的准备。
水手们闻见出乱子的味儿,纷纷选择立场。当然,大部分要跟我们对着干。
“这是什么意思?”我高声叫道。
“拜托,先生,”堵住门口的女侍说,“你的朋友们还没付最后一轮酒钱。”她说着冲酒馆老板使了个用心不良的眼色。
“没付才怪。”这儿的规矩明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看着副团长,他点点头。我又瞟了老板一眼,感到贪欲扑面而来。这家伙准以为我们烂醉如泥,糊涂到肯付双份钱。
老艾说:“独眼,这贼窝是你挑的。你去跟他们讲道理。”
话音未落,只听独眼怪叫一声,活像头遇上屠夫的肥猪
一个黑猩猩大小的丑怪东西,手舞足蹈地从我们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它冲向门口的女士,在她腿上留下齿痕,随即爬上那座抡棒子的肉山。大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就多了十几处汩汩冒血的伤口。
房间中央一张桌上的果盘在黑雾里消失,转眼再度出现,无数毒蛇扭着身子直往外爬。
老板突然张大嘴巴,一团金龟子从里面喷涌而出。
我们趁乱离开了酒馆。这一路上,独眼又叫又笑,快活得不得了。
团长盯着众人。我们互相依靠着站在他桌前,独眼还不时爆出一阵傻笑。就连副团长都无法保持严肃。“他们喝醉了。”团长对他说。
“我们醉了,”独眼说,“我们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醉了。”
副团长捅了捅他的腰眼。
“坐下,伙计们。既然到了这儿,都给我精神点。”
从社会地位角度来看,这座华贵入时的花园比我们刚才造访的小店高出不止十万八千里。就连这儿的妓女都有贵族头衔。树木和园林景观把花园巧妙地分隔成诸多半隐秘空间。这里有亭台小榭、石道池塘,空气中弥漫着扑鼻花香。
“对我们来说有点奢侈。”我评说道。
“什么情况?”副团长问道。其余人等晃晃悠悠地各自坐好。
团长挑了一张大石桌,周围足可以坐二十人,“咱们是客人,就应该有客人的样子。”他捏弄着胸前的徽章,这东西标志着他受到搜魂保护。我们每人都有一枚,但很少戴出来。团长这是在暗示我们改正这个毛病。
“咱们是劫将的客人?”我压抑着直往上泛的酒劲儿。这件事应该写进编年史。
“不。徽章是戴给别人看的。”他抬手往周围一比。这里所有人都戴着徽章,表明自己是某位劫将的盟友。我认出了几个:狼嚎、夜游神、风暴使、瘸子。
“招待咱们的主人想加入佣兵团。”
“他想加入黑色佣兵团?”独眼问道,“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吧?”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募到新血了。
团长笑着耸耸肩,“曾几何时,有位巫医就这么干了。”
独眼嘟嘟囔囔地说:“他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那他怎么还在这儿?”我问。
独眼没搭茬。从没有人离开佣兵团,除非是躺着出去。团队就是我们的家。
“这个人怎么样?”副团长问道。
团长闭上双眼,“不同寻常。是个可造之才,我喜欢。不过你们还是自己判断吧。他来了。”团长说着,指了指一个在花园中左顾右盼的人。
他身着破破烂烂的灰色衣裤,补丁摞着补丁;中等个儿,肤色黝黑,身材瘦削,隐隐透着俊秀。我猜他大概三十岁。他并不起眼
这么说不准确。等你多看两眼就会发觉他有种很醒目的感觉。一股英气,面无表情的派头,还有举手投足的气度。富丽堂皇的花园没有把他震住。
周围的人纷纷抛来白眼,皱起鼻子。他们看不到人,只看到一身破衣烂衫。我能感到他们心生厌恶。让我们进来已经够糟,现在连捡垃圾的都来了。
一名衣着考究的侍者觉得他肯定是进错了门,想领他赶紧出去。
那人朝我们走来,同侍者擦身而过,完全当他不存在。他走起路来有点僵硬,并不顺畅,说明不久前受过伤,还没完全养好。
“团长?”
“下午好。请坐吧。”
一位胖大将军从一群高级军官和窈窕少女中抽身出来。他朝我们走了两步,又站住不动,显然是忍不住想要表明心中的鄙夷。
我认得这个人。贾雷纳大人。在军中爬得很高,地位仅次于十劫将。他脸涨得通红,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不知道团长是否看在眼里,反正他没有表现出来。
“先生们,这位是渡鸦。他想加入我们。渡鸦不是他的真名。这无所谓。你们谁不撒谎。自我介绍一下,有什么话就问吧。”
这位渡鸦颇有几分古怪。我们显然是他的宾客。看他的风度气质不像街上的乞丐,但那副鬼模样却跟叫花子相差仿佛。
贾雷纳大人呼哧带喘地走了过来。瞧他那猪头猪脑的样子,我真想把他们用在部队上的手段挑一半让他尝尝。
贾雷纳皱着眉头,冲团长怒目而视。“先生,”贾雷纳喘着气说,“凭你们的身份背景,我等不能把你们拒之门外,但是花园仅供上流人士游赏。两百年来莫不如此。我们不欢迎”
团长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柔声答道:“我只是客人,尊敬的将军。如果您不喜欢我,还是跟招待我的主人抱怨吧。”他说着指指渡鸦。
“先生”贾雷纳半转过身刚要发话,忽然惊得目瞪口呆,“是你!”
渡鸦盯着贾雷纳,身上纹丝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胖子的红脸膛儿变得煞白,他几乎用哀求的目光瞥了同伴们一眼,旋即又看看渡鸦,看看团长;那张嘴巴始终没能吐出半个字眼。
团长把手伸向渡鸦。他接过搜魂的徽章,别在自己胸前。
贾雷纳脸色更白,一步步退了回去。
“似乎是你的熟人。”队长说道。
第6章 (卷一):(6)()
“他以为我死了。”
贾雷纳回到同伴身边,急匆匆地嘀咕两句,冲我们指指点点。脸色惨白的人们望向这边,彼此争论片刻,随即一同逃出花园。
渡鸦没做任何解释,只是说:“咱们可以谈正事儿了吗?”
“可否方便帮我开开窍,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团长换上了危险的柔声细语。
“不。”
“最好重新考虑一下。你可能危及整个团队。”
“不可能。只是件私事。我会把它留在身后。”
团长思忖片刻,他素来不喜欢无缘无故对别人的过去寻根问底,但这次并非无缘无故,“怎么把它留在身后?你显然跟贾雷纳有些瓜葛。”
“跟贾雷纳无关,是他的一些朋友。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会在加入你们之前把它解决掉。有五个人要死,然后这些旧账便一笔勾销。”
听来很有意思。啊,充满神秘和阴谋的气息、欺骗和复仇的味道。一段好故事的戏肉。“我叫碎嘴。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肯跟大家分享这个故事吗?”
渡鸦转头看着我,显然正极力控制自己,“这是私事,是旧账,而且很不体面。我不想跟外人提起。”
独眼说:“这样的话,我不能投票收你入伙。”
两男一女沿石板路走了过去,在贾雷纳那伙人刚才所站的地方驻足片刻,环顾四周。迟到的?我眼见他们吃了一惊,开始小声商量。
老艾支持独眼,副团长也是。
“碎嘴?”团长问道。
我投了赞成票。我闻到谜团的味道,不想轻易把它放走。
团长对渡鸦说:“我多少知道一点,所以支持独眼的决定。只是为佣兵团着想。我很想收你入团,但是在我们离开之前把它摆平。”
迟到的三人冲我们走来,一个个摆出眼高于顶的派头,但还是决定问清楚同伴们跑到哪儿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上路?”渡鸦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明天。日出时。”
“什么?”我问。
“等会儿,”独眼说,“这样就定下来了?”
就连从不废话的副团长也说:“咱们不是还有几周时间吗?”他刚刚找到一位女性朋友,自打我认识他以来,这可是头一遭。
团长耸耸肩,“他们需要咱们北上。瘸子在迪尔的要塞被一个叫耙子的叛军攻占了。”
那三个人走到我们跟前。其中一个男的问道:“刚才在山茶花室的那些人到哪儿去了?”话里透着烦躁,带有鼻音,散发出傲慢和轻蔑的臭气。我只觉火往上冒。自从加入黑色佣兵团,我从没听到过这种腔调。绿玉城的人从不会这么说话。
我心中暗道,猫眼石城不了解黑色佣兵团。还不了解,真的。
渡鸦听到这个声音,就好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他浑身僵直,眼中寒光乍起。一丝笑容忽然出现在眼角。这可是我平生所见最恶毒的微笑了。
团长轻声说道:“我总算明白贾雷纳为什么突然闹胃病了。”
我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被那即将登场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