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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过身,试图站起来,结果踩在血上滑了一跤。血!我的血!从左大臂内侧直往外喷。我惊讶地瞪着无神的双眼,凝视这道伤口。搞什么鬼?
“躺下,”禁军队长喝令道,“快点,”他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做。”
“止血带,”我嘶哑地说,“在胳膊上绑个东西。先止血。”
他揪下自己的腰带。很好,脑子挺快。这是最好的止血带之一。我试图坐起身,指导他该如何处理。
“把他按住,”队长对几个旁观者说,“福斯特!怎么回事?”
“有个弩机从上层掉下去,结果走了火。他们忙活得像群小鸡崽儿。”
“不是意外,”我喘息着说,“有人想杀我。”恍惚之间,我脑海中只有那根在风中飘摆的黄绿细线,“为什么?”
“你告诉我吧,伙计,这样咱俩就都能知道了。你们,找副担架来。”他把腰带又勒紧了几分,“不会有事的,朋友。我们马上带你去找医师。”
“动脉破裂,”我说,“相当棘手。”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世界开始缓慢转动,逐渐变冷。我心头一惊,我流了多少血?这位队长办事利索。时间还够。只要那医师不是屠夫
队长揪过一名下士,“去看看下面到底怎么回事。刨根问底,别容他们扯淡。”
担架来了。他们把我弄上去,抬了起来。我失去意识
我在一间小手术室醒来。替我疗伤的人既是医师也是巫师。“比我的手艺强多了。”等他处理完伤口,我评价道。
“疼吗?”
“不疼。”
“过会儿就要疼得钻心了。”
“我知道。”这种话我已经说过多少遍?
禁军队长走了过来,“情况还好吗?”
“搞定了。”医师紧接着又对我说,“别干活,别运动,别跟女人鬼混。这些规矩你都明白。”
“我明白。固定吊带?”
他点点头,“我们还会把你的胳膊绑在身上,固定几天。”
那队长转来转去,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我问。
“还不知道。管弩机的那帮人也说不清楚,它就那么掉出去了。也许算你走运吧。”他想起我刚才说过有人要杀我。
我摸了摸地精那个护身符,“也许。”
“我不想这么做,”他说,“但必须带你去见夫人。”
恐惧袭来。“到底什么事?”
“你比我清楚。”
“我真不知道。”我有种影影绰绰的猜测,但又强迫自己赶紧忘掉。
这里似乎有两座高塔,一层套着一层。外侧是帝国权力中心,夫人的各色官员群集于此。内塔对他们来说充满压迫感,就跟整个高塔对于我们一样。内塔占据了三分之一体积,仅有一个入口。进去过的人寥寥无几。
我们到达入口时,大门已经敞开。这里没有卫兵。我估计根本不需要。按说我本该吓破了胆,但此刻只觉昏昏沉沉。队长说:“我就在这儿等。”他把我放在一张轮椅上,用力推过门扉。我紧闭双眼,心脏怦怦直跳,就此进入内塔。
大门轰然关闭。轮椅滑过很长距离,又拐了几个弯。我不知道它是靠什么驱动的,也不敢睁眼看。轮椅突然停止运动。我默默等待。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奇心占了上风。我眨眨眼。
她站在高塔中眺望北方,纤细的柔荑交握胸前。一缕微风从窗口悄悄溜进,卷起她黑如午夜的发丝。钻石般的泪珠在线条柔美的面颊上闪烁微光。
我一年多前写下的字句再度出现。眼前这个场景就出自那篇故事,可以说分毫不差,甚至包括我想到但没写出的细节。这段幻想似乎被人从我脑中整个挖出,继而赋予生命。
当然,我连一秒钟都没相信过这个幻象。这里是高塔内部,这令人生畏的建筑没有窗口。
夫人转过身。我看到了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完美无瑕。她不用开口,我已经知道她的声音、她的语调,还有字句间的停顿呼吸。她不用动,我已经知道她举手投足的做派、走路的步态,还有欢笑时会抬手抚在咽喉的细微动作。自打进入青春期,我就认识眼前这个人。
转眼之间,我明白了那些老故事讲到她倾国倾城是什么意思。帝王本人肯定也要为她的风韵倾倒。
我虽然心神荡漾,但理智防线并没被冲垮。尽管我心中充满欲求,但还没忘记与地精和独眼为伍的这些年月。只要有魔法存在,就不能相信事物的表象。漂亮,的确,但都是镜花水月。
她聚精会神地端详着我,正如我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她。
“咱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更加美妙,还带点幽默感。
“是啊。”我哑着嗓子说。
“你害怕了。”
“当然害怕。”也许白痴会否认这一点。也许吧。
“你受伤了。”她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我点点头,心跳继续加速。“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我不会硬要你来。”
我又点点头,怕得说不出话,又感觉一头雾水。眼前这位乃是夫人,千百年来的魔王,化作人形的暗影,守在黑暗罗网中心的毒蜘蛛,邪恶的半神女王。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她注意我这种凡夫俗子?
我不敢承认的猜测又涌上心头。我跟大人物们的重要交集屈指可数。
“有人想杀你。是谁?”
“我不知道。”空中的劫将。黄绿色细线。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知道。即便你不认为自己知道。”美妙声音中擦过一丝火星。
我原本做了最坏打算,但此刻被幻梦迷惑,放下了戒心。
空气嗡嗡作响。一团浅黄光芒在她头顶出现。夫人凑得更近,身影变得模糊——除了那张脸和那团光。娇美的脸庞变得无边无际,赫然逼近。黄光充斥天地。我面前仅剩一只眼睛魔眼!我记起了云雾森林中的魔眼,试图扬起双臂护住脸面,但却动弹不得。我估计自己在尖叫。妈的。我知道自己在尖叫。
那些问题我没有听见,但答案直接从我脑海涌出,伴着各色各样的想法,就如油滴在清澈平静的水面扩散。我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没有秘密。任何曾经有过的想法都无从藏匿。
恐惧像条惊悸的毒蛇在我心中扭动。我写过那些愚蠢的浪漫故事,这没错,但我也有过猜疑和反感。像她这样黑心烂肺的魔王,肯定会因为这些忤逆念头把我除掉
不对。她在邪恶魔力中固若金汤。她不须要压制部属的疑虑、猜忌和恐惧;反倒会嘲笑我们的良心和道德准则。
这次跟我们在森林中的会面并不完全一样。我没有丧失记忆,只是没听见她提出的问题。不过我回答了自己跟劫将们的关系,所以不难推断出夫人问了什么。
她正调查我在泪雨天梯就开始怀疑的东西。我这下子算是跌进了有史以来最致命的陷阱;一边是劫将,一边是夫人。
黑暗笼罩。然后苏醒。
她站在高塔中眺望北方钻石般的泪珠在面颊上闪烁微光。
在我内心深处,有个碎嘴还没被吓倒,“我就是在这段场景中登场的。”
她看着我面露微笑,款步走上前来,用举世无双的甜美玉指轻轻碰触。
所有恐惧烟消云散。
所有黑暗重又降临。
我醒来时,看到走廊墙壁从两侧向后退去。禁军队长正推着我往前走。“你还好吗?”他问。
我大致检查了自己一遍,什么零件都不缺,“挺好的。你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正门。她说让你回去。”
就这么完了?哦。我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完全愈合。我摇摇头,这种事可从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在弩机出毛病的地方驻足片刻。这儿没什么可看,也没人可问。我走到中间那层,找到个正在那里拆墙的伙计。他们接到命令,要安装一个十二尺宽、十八尺高的密封箱。他们也不知道是干吗用的。
我举目扫过整道护墙。十几个类似的地点正在建设中。
我一瘸一拐走进营地时,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憋得难受,既因说不出口的问题,也因无法表达的关心。只有宝贝儿不管这套约定俗成的游戏。她捏了捏我的手,露出灿烂的笑容,飞快地打起了手语。
她问出了男子气概不允许同伴们提出的问题。“慢点。”我对她说。我的手语还不够纯熟,看不懂她比画的所有字句,但那份欢乐足以传情达意。我察觉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时,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我抬头看去,是渡鸦。
“团长找你。”他显得有点冷漠。
“猜到了。”我做出告别的手势,抬腿朝指挥部走去。我一点也不着急。如今凡人是吓不住我了。
我走在路上,回头看了一眼。渡鸦一脸迷惑。他揽着宝贝儿的肩头,像只抱窝的母鸡。团长没有摆出往日的做派,也省却了惯常的咆哮。除了我们只有独眼在场,就连法师也只想赶紧谈公事。
“咱们有麻烦?”团长说。
“此话怎讲?”
“山上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意外,嗯?夫人把你找去,半小时后一名劫将消失了。你在塔上遇到意外。你受了重伤,但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独眼说:“我的理性认为这些事都有关联。”
团长补充道:“昨天我们听说你快咽气了。今天看你活蹦乱跳的。魔法?”
“昨天?”时间再度消失。我掀开帐篷门帘,注视远方高塔,“看来又在山中仙境待了一夜。”
“是意外吗?”独眼问。
“不是意外。”我说。夫人觉得不是。
“团长,这就对了。”
团长说:“昨晚有人差点捅了渡鸦。宝贝儿把他赶跑了。”
“渡鸦?宝贝儿?”
“有什么动静惊醒了她。宝贝儿用木偶敲了那人的脑袋。不管是谁,反正是跑了。”
“诡异。”
“那是肯定的。”独眼说,“为什么渡鸦睡得像头死猪,一个聋孩子倒醒了?渡鸦能听见苍蝇挪步。感觉像是巫术,催眠术。那孩子不应该醒的。”
团长插话进来:“渡鸦。你。劫将。夫人。谋杀。高塔中的面谈。你知道答案,有屁快放。”
“不情愿”三个字就写在我脸上。
“你跟老艾说,咱们应该和搜魂划清界限。此话怎讲?搜魂对咱不错。你们除掉铁汉时出了什么事?只要把话传开,那么杀你就毫无意义了。”
好主意。我只是希望能拿到确凿证据,再开口放炮。“我估计劫将中有个针对夫人的阴谋。搜魂和风暴使可能跟这件事有瓜葛。”我把刺杀铁汉和俘虏私语的细节复述了一遍,“他们让吊男咽了气,化身很不痛快。我认为瘸子没有参与。他上了套,不知不觉间被人操纵。夫人也是。可能瘸子和吊男是她的拥护者。”
独眼似乎若有所思,“你确定这里面有搜魂的事?”
“我什么都不确定,但现在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吃惊。早在绿玉城,我就觉得他是在利用咱们。”
团长点点头,“肯定的。我让独眼做了个护身符。倘若有某位劫将靠近,它就能警告你。且不说这有什么用吧,但我觉得不会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叛军开始行动了。这是所有人的首要任务。”
一连串逻辑链条穿成一个结论。线索早就有了,只需要轻推两下摆进恰当位置。“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夫人是个篡位者。”
独眼问:“那些戴面具的小子里有某个人,想按她对付男人的法子对付她?”
“不。他们想把帝王请回来。”
“什么?”
“他还在北方,深埋地下。大法师波曼兹为夫人打开通道时,她阻止了帝王复活。他可能跟某个忠于自己的劫将取得了联系。波曼兹早已证明,同埋在大坟茔里的人联系是可行的。他甚至可能在指引盟会中的某些人。铁汉也是个魔鬼,不逊于任何劫将。”
独眼沉思片刻,做出预言:“这场战斗会走向失败。夫人将被推翻,忠于她的劫将难逃一死,忠于她的部队就此消亡。但叛军的理想主义和崇高精神也将随之灰飞烟灭,从本质上说,这就意味着白玫瑰的失败。”
我点点头,“彗星挂在天空,但叛军还没找到预言中的孩子。”
“对。你刚才说也许帝王在影响盟会,这话可能正中靶心。没错。”
“在战后的混乱时期,等他们争抢战利品时,恶魔将横空出世。”我说。
“那咱们要扮演什么角色?”团长问道。
“问题应该是,”我答道,“咱们如何逃出生天。”
几张飞毯来来往往,好像一群苍蝇绕着尸体乱转。私语、狼嚎、无名、噬骨和吞月的部队距离高塔还有八到十二天的路程,正在陆续集结。东方部队不断从空中补充进来。
第28章 (卷一):(28)()
木栅栏上的营门每时每刻都有部队进出,他们不断对叛军进行骚扰。敌人已经把营盘挪到距离高塔不到五里的位置。黑色佣兵团也时而派出几支小队进行夜袭,并由地精、独眼和沉默辅助。但这样做似乎毫无意义。叛军兵力具有压倒性优势,打了就跑的战术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效果。我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不断刺激叛军。
防御工事修筑完毕。屏障准备停当,陷阱安设到位。如今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们带着飞羽和陌路返回后已经过了六天。我本以为他俩被俘会刺激敌人采取行动,但叛军还是磨磨蹭蹭。独眼认为他们希望在最后一刻找到白玫瑰。
抽签的事仍旧悬而未决。每层都将由三名劫将带领配属给他们的部队进行防御。有谣传说夫人要亲自指挥坚守金字塔的军力。
谁也不想守卫第一线。无论战事如何发展,那些队伍都会遭到重创。所以才要抽签。
再没有人对渡鸦和我下手。我们的敌人正在用其他手段掩藏痕迹。反正现在干掉我们为时已晚:我已经见过夫人了。
战争态势发生转变。返回营地的骚扰部队开始显露疲态,像是吃了败仗,士气低迷。敌人再次移动营寨。
一名传令兵找到团长。他召来所有军官,“开始了。夫人把劫将们叫去抽签。”他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主要成分是震惊,“咱们接到一个特殊命令。来自夫人本人!”
嘀咕呢喃牢骚抱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她向来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佣兵团。估计我们肯定要被安排在第一线,对付叛军精锐部队。
“咱们立即拔营,到金字塔上集合。”上百个问题如蜂群嗡嗡作响。团长又说,“她要咱们担任贴身保镖。”
“禁军肯定不喜欢这个主意。”我说。不过,反正他们也不喜欢佣兵团,只因为曾在泪雨天梯被迫接受团长领导。
“你觉得他们会跟夫人较劲,碎嘴?先生们,老板说走,咱们就走。你们想议论一番,那就在拔营的时候聊。注意别让人听见。”
对佣兵团来说,这是个好消息。我们不光可以避开最惨烈的战斗,而且还有退入高塔的机会。
我就这么肯定帝国军在劫难逃?我的消极情绪是否反映了大众的态度?这支军队是否在交战前就被击溃了?
彗星挂在天上。
我们拔营起寨,随着被赶入高塔的牲口往后撤。我端详彗星,突然明白了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