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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男也错过了这个结局。他正忙着咽气。铁汉用力扔出的长剑就扎在他的头颅里。搜魂和风暴使正向他走去。
化身重新变回那油腻腻臭烘烘胖墩墩的赤裸巨物。虽说他用两条腿走路,但并不比刚才那四脚牲畜更像人。化身踢了一脚铁汉的尸首,乐得浑身乱颤,好像这个致命陷阱是本世纪最有趣的笑话似的。
化身这才看到吊男,一阵颤抖传遍他那身肥肉。他快步走向同伴,也不知在语无伦次地嘟囔些什么。
吊男将长剑从脑袋里拔出。他似乎想说话,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风暴使和搜魂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我盯着风暴使。她居然如此小巧玲珑,身量就跟个孩子差不多。我跪下摸了摸渡鸦的脉搏,心里还在想,这么点小人儿怎能释放出那般恐怖的威力?
化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三名劫将,透过毛发丛生的肩膀上那堆肥膘,可以看出他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绷紧。他停下脚步,面对搜魂和风暴使,瞧那架势有些紧张。没人说话,但吊男的命运似乎已经有了定论:化身想帮忙;其他人不肯。
奇怪。化身是搜魂的盟友,为何会突然起了冲突?
他们又为什么甘冒惹怒夫人的风险做出这等事来?如果吊男死了,夫人肯定不会高兴。
我刚摸到渡鸦的脖子时,他的脉搏有些慌乱飘忽,但此时已经稳定。我松了口气,心下稍定。
风暴使的部下盯着化身臃肿的后背,慢慢靠近劫将。
搜魂跟风暴使对望一眼,小个女人点点头。搜魂转过身来,面具上那两个眼洞透出岩浆般的红色光芒。
顷刻之间,搜魂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色云雾。它足有十尺高,十来尺宽,黑如无底深渊,比最浓的雾气还稠。云雾猛然腾起,速度胜过蝰蛇出击。空地中响起两声仿佛鼠鸣的惊叫,然后是充满恶意的漫长静寂。经过刚才那阵咆哮和喧嚣,静寂仿佛致命恶兆。
我拼命摇晃渡鸦,但他没有反应。
化身和风暴使站在吊男身边,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尖叫,想逃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我也身负魔力,居然能看出他们的心思——我知道得太多了。
恐惧将我牢牢定住。
纯黑浓云来时突然,去时更快。转眼间搜魂已经站在两名士兵中间。他们缓缓倒下,简直像是两棵庄重威严的老松。
我用手指掰动渡鸦的眼皮。他呻吟一阵,猛地睁开眼帘。我瞥见那两个放大的瞳孔。脑震荡。该死!
搜魂迟疑地看了看两位同伴,然后慢慢转身面对我们。
三名劫将逐渐逼近。他们身后的吊男虽然只剩最后一口气,但依旧吵得要死,可是,我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我觉得膝盖发软,却还站起身面对自己的末日。
我的生命不该如此结束。这可不对头
他们三个站在对面,死盯着我。
我瞪视回去。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
好汉碎嘴。至少够胆色跟死神瞪眼。
“你什么都没看见吧?”搜魂柔声问道。我觉得好像有只冷冰的蜥蜴沿着脊梁骨往下爬。方才与铁汉搏杀时,风暴使的一名部下连声怒吼,用的就是这种声音。
我摇了摇头。
“你刚才忙着跟铁汉搏斗,然后一门心思替渡鸦疗伤。”
我无力地点点头。我的膝盖像是两坨果子冻,要不然我早就撒腿逃跑了。当然,要真干出那种事来,可就蠢到家了。搜魂抬手一指,又开口说:“把渡鸦抬到风暴的毯子上去。”
我又推又哄,好不容易扶起渡鸦走向飞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但还算老老实实让我领路。
我有些担心。虽然表面看不出任何伤痕,可他的表现不太对劲。“把他直接送到我的医院去。”我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看风暴使的眼睛,音调语气也出人意料地尖细,听起来活像只跳蚤。
搜魂让我坐上他的飞毯。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跟要上屠宰场的肥猪差不离。他可能会玩花招。要是我从天上掉下去,他就再也不用操心我的嘴巴够不够严了。
他也走到飞毯跟前,将血淋淋的长剑扔到上面,自己找好位置坐下。毯子飘向空中,朝天梯上声势浩大的战场飞去。
我扭头看了看静静躺在草地上的那几具尸体,被无处发泄的羞耻感闹得焦躁不安。这种做法肯定不对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有种仿佛黯淡星云的金色物体在遥远夜空闪现,继而飘进一根砂岩石柱投下的阴影。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群龙无首的叛军士气愈发低迷,被团长引入陷阱,惨遭屠戮。只是由于人数太少,外加过于疲惫,佣兵团才没把叛军彻底赶下山峰。志得意满的劫将们也没能提供多少帮助。要是再多一个后备营,再来一次巫术攻击,我们肯定大获全胜。
我把渡鸦安置在最后一辆赶赴南方的大车上,在撤退途中替他疗伤。他肯定要一连好几天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照顾宝贝儿的责任自然落在我肩上。这孩子是一味良药,对治疗再度撤退引发的沮丧很有帮助。
也许她正是用这种办法回报渡鸦的慷慨大方。
“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次战略后退。”团长向我们保证。他不肯说这是撤退,脸皮又没厚到把它说成向后方进军、收缩阵线,或是其他官样文章。他没提除非大战结束,否则我们无路可退。查姆的沦陷意味着帝国的死期,而且几乎肯定会结束这段编年史,给黑色佣兵团的历史画上句号。
安息吧,自由佣兵团的最后一支。你是我的归宿和家庭
在泪雨天梯上没向我们透露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我们耳中:另外几支叛军也从北方开来,正在向我们撤退路线的西侧挺进。沦陷城市的名单很长,就算考虑到这些报告肯定有夸张不实之处,也难免令人灰心丧气。吃了败仗的士兵经常高估敌人的实力。这样做有助于恢复他们的自尊心,免得落入自卑的泥沼。
我跟老艾并肩走在平缓漫长的南侧山坡,朝查姆北方的肥沃农田前进。我忽然说道:“下次没有劫将在附近转悠时,你给团长透点口风怎么样?跟他说,从现在开始,让佣兵团跟搜魂划清界限不失为明智之举。”
他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老伙计们最近经常这么看我。自打铁汉死后,我一直喜怒无常,闷闷不乐,也不爱说话。当然,即便心情最好的时候,我也不是团里的开心果。心理上的压力碾碎了精神。我不敢采取以往惯用的宣泄通道——编年史,生怕搜魂发觉我写的东西。
“咱们最好别让外人觉得佣兵团跟他走得太近。”我补充道。
“那次出了什么事?”到目前为止,人们仅仅知道个梗概。铁汉被杀,吊男牺牲,普通士卒中只有渡鸦和我活了下来。所有人都对故事细节有着近乎病态的好奇心。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去跟他说。等下次劫将不在周围的时候。”
老艾心里打着算盘,结论想来跟事实相去不远,“好吧,碎嘴。包在我身上。你自己小心。”
我会小心的。只要命运允许。
那天我们接到消息,东方连传捷报。叛军防御阵地崩溃的速度,几乎跟我方进军速度一样快。也是在那一天,我们听说北方和西方的全部叛军主力停止休整和征兵,四支大军向查姆扑去。在高塔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也就是说,只剩下黑色佣兵团和聚集在它周围的残兵败将。
大彗星高高挂在天上。每次时局巨变,这个邪恶预兆从不落空。
结局将近。
我们继续撤退,赶赴跟命运的最后一个约会。
我必须记下与铁汉有关的最后一个细节。那是在距离高塔还剩三天路程的地方,涉及一场迷梦——跟我在天梯上经历的金色梦境完全一样,也许根本就不是梦。它向我保证:“我的信徒无须惊恐。”然后又让我看了一眼那张令血液凝固的娇颜。金光旋即消散,恐惧卷土重来,没有减少分毫。
日子一天天过去。漫漫路途被抛在身后。丑陋的高塔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夜空中的彗星也愈发明亮。
chapter6夫人
大地慢慢闪现泛着银光的绿意。黎明将火红光羽洒在筑有围墙的小镇上。太阳抚摸晨露,金光点点在城垛闪亮。雾气渐渐缩进山谷。号角声宣告夜岗结束。
副团长手搭凉棚,眯起眼睛向下张望。他厌烦地咕哝两声,扭头看着独眼。小个子黑人点点头。“时辰到了,地精。”副团长冲身后说道。
森林里的兄弟们行动起来。地精跪在我身边,探头朝田野张望。他和另外四个人用围巾裹住脑袋,打扮得好像贫苦的乡下女人。木扁担上挂着摇摇荡荡的陶罐,武器都藏在衣服里。
“上,门已经开了。”副团长说。他们沿着树林边缘往山下跑去。
“妈的,又能干这种事感觉可真好。”我说。
副团长咧了咧嘴。自打我们离开绿玉城,他就很少微笑。
下面那五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借着树荫溜向大路旁的清泉。已经有几个乡下女人出来打水了。
估计我们不会在门卫那儿遇到什么麻烦。这座镇上有很多陌生人,难民和随营人员到处可见。驻军很少,纪律松懈。叛军不可能料到夫人会袭击这种偏邦塞外的小镇。它在全局战略中没有任何意义。
只不过,十八盟会中的两名法师驻扎在此。他们跟叛军战略息息相关。
我们已经在树林里潜伏了三天三夜,密切注意镇上的动静。刚被提拔进入盟会的飞羽和陌路正在这儿度蜜月,准备随后赶往南方,参加对查姆的总攻。
一连三天。一连三天挨冻受寒,不能生火,没有热食。一连三天凄凄惨惨,但心气儿却飙升到这些年的最高点。“我想咱们该动手了。”我提议道。
副团长打了个手势。几名同伴紧跟着那五个人摸了下去。
独眼说:“想出这招儿的家伙,可真有一套。”他很激动。
我们都一样。各显神通的机会终于来了。我们之前干了五十多天苦力,在高塔周围修筑防御工事,准备应付叛军的围攻。那五十多个夜晚,我们都被即将到来的战斗闹得夜不能寐。
又有五个人潜下山去。
“有一群娘们走出来了。”独眼说道。弦儿绷得更紧。
女人成群结队走向泉水。除非我们插手,这股人流一整天都不会断绝。城墙里面没有水源。
我觉得心头一沉:潜入小队开始朝山上的小镇走去。“做好准备。”副团长说。
“松松筋骨。”我提出建议。活动腿脚有助于缓解紧张情绪。
不管你当了多久的兵,每逢战事临头心里总会被恐惧填满。出来混早晚都要还,这种感觉挥之不去。每次开打前,只有独眼坚信勾魂簿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潜入部队捏着嗓子跟乡下女人们打招呼,顺顺当当来到镇门。这里只有一个民兵站岗,那人是个修鞋匠,此刻正忙着往一只皮靴的鞋跟上钉铜钉,长戟放在十步以外。
地精匆匆忙忙跑出镇门,双手在头顶一拍。一阵霹雳响彻乡野。他抬起双臂,与肩膀平齐,掌心向上翻起,一道彩虹挂在双手之间。
“老是玩过火。”独眼发起牢骚。地精跳了两步舞。
小队冲下山去。泉水旁的女人们尖声惊叫,四散奔逃。我心中暗想,真像狼群扑向羊圈。我们玩命地奔跑,背包敲打着我的腰眼。跑了两百多码后,我被自己的长弓绊倒。年轻人们纷纷超了过去。
等我跑到镇门时,根本连个老祖母都对付不了。不过还算运气好,老祖母们都没出现。我们的人席卷小镇,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我们负责抓捕飞羽和陌路的几个人迅速赶往小城堡。那里也没什么防御。副团长和我跟独眼、沉默和地精闯了进去。
我们在第一层没有碰到任何麻烦。简直不敢相信,这对新婚燕尔的新人还没从梦中苏醒。独眼用一个可怕的幻术清理掉他们的卫兵。地精和沉默轰碎了通向爱巢的房门。
我们蜂拥而入。虽说一头雾水、睡眼惺忪,而且不免担惊受怕,但飞羽和陌路还是相当好斗。在被塞住嘴巴、绑住手腕之前,他俩在我们身上留了不少瘀伤。
副团长对他们说:“我们必须把你俩活着带回去,但给你们点苦头尝尝还是可以的。老实点,按我说的去做,你们就不会遭罪。”我隐隐期望他露出一脸阴笑,捻动胡子尖,再来两声邪恶狂笑。副团长这是在扮小丑,配合叛军硬安在我们身上的歹人角色。
但飞羽和陌路肯定会想尽办法找麻烦。他们知道夫人不是派我们来请他俩去喝茶的。
穿越敌占区的路途中,我们趴在一座山顶上,端详着下面的叛军营盘。“真不小,”我说,“两万五到三万人。”一共有六座类似的营地,在高塔北方和西方形成一道弧线。
“他们等得太久了,肯定有什么麻烦。”副团长说道。
叛军应该在突破泪雨天梯后立刻发动攻击,但铁汉、螃蟹、蛾子和游民死后,下级将领争权夺势,抢夺最高指挥权。叛军攻势因此停滞,夫人得以重整旗鼓。
如今,她的武装巡逻队不断骚扰叛军征粮队,消灭通敌分子,四处打探侦察,摧毁一切可能为敌人所用的物资。尽管兵力远在我们之上,但叛军却逐渐转为守势。他们整天待在营地无所事事,连战连捷的士气丧失殆尽。
两个月前,我们的士气比蛇肚子还低,现在却开始反弹了。等我们返回营地,它更会直冲九霄。我们的妙计将对叛军起到震慑作用。
只要能返回营地。
我们趴在长满苔藓的陡峭石灰岩和枯枝败叶间,尽量保持不动。下方流水潺潺,嘲笑着我们的困境。掉光叶片的树木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独眼的法师小分队施展出障眼法,进一步提供伪装。恐惧和马汗味挑动着我们的鼻孔。叛军骑兵的谈话从上方小路传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可以肯定他们是在争执。
这条小路原本散落着不少未经踩踏的枯枝败叶,看起来似乎没人巡逻。疲劳战胜了谨慎。我们决定循路而行,结果刚拐过弯去,就跟一支叛军巡逻队打了照面。他们正穿过一道长满青草的峡谷,下面那条溪流便注入其间。
第26章 (卷一):(26)()
我们转眼消失,叛军咒骂连天。几个人翻身下马,站在路边撒尿
飞羽开始挣扎。
妈的!我心中暗骂,妈的!妈的!我就知道!
叛军一阵大呼小叫,纷纷跑到路边。
我一拳捶在女人的太阳穴上。趴在对面的地精也狠揍了两下。沉默脑子转得很快,已经开始编织魔力罗网,纤细的十指正在胸前舞动。
一丛蓬乱的灌木猛然颤动。一只又老又肥的狗獾从路边踉踉跄跄跑下山坡,趟过小溪,消失在密匝匝的白杨林里。
叛军嘴里不干不净,冲那畜生猛扔石头。石头撞在河床里的巨石上弹飞出去,声音好似瓷器坠地。那些人跺着脚来回奔走,相互提醒说猎物肯定还在附近。我们靠步行走不了多远。基本逻辑推理也许会破坏法师们的最大努力。
我吓得膝盖打战,双手发抖,直犯恶心。我们最近险象环生,恐惧感逐渐积聚。我有个迷信的想法,觉得自己送命的概率越来越大。
早先那些重振军心的豪气真是不知深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