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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跑过去时,私语已经跪在地上。我一脚踢中她的脑袋,然后转身面对瘸子。渡鸦的箭全部命中目标,但就连搜魂的特制箭矢也没能替这位劫将画上句号。他试图从淤满血水的嘴里挤出一句咒语。我给了他一脚。
渡鸦此刻也冲到近前。我扭回身,看向私语。
都说那臭婊子坚忍顽强,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虽然身子虚弱无力,但她仍然试图站起来,试图抽出佩剑,试图咏诵咒文。我抢上两步,狠狠踢中她的脑袋,劈手夺下长剑。“我没带绳子,”我气喘吁吁地说,“你带了没有,渡鸦?”
“没有。”他站在原地盯着瘸子。劫将破损的皮面具滑到了一旁。他正试图摆正面具,好看清我们是谁。
“那我他妈的怎么把她捆住?”
“还是先考虑塞住她的嘴吧。”渡鸦替瘸子扶正面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残忍笑容。只有在准备割断某人喉咙时,他才会是这种表情。
我抽出匕首,开始割私语的衣服。她玩命地挣扎。我只能不断把她打倒在地,最后终于扯下足够布条,将她牢牢绑住,同时塞紧嘴巴。我把叛军大将拖到碎石堆前,让她靠在那里,随即转身查看渡鸦的进度。
他扯掉了瘸子的面具,露出那张残缺不全的怪脸。
“你干吗呢?”我问。渡鸦正在捆绑瘸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费这份力气。
“我在想,也许我没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他蹲下身,拍拍瘸子的面颊。劫将散发出浓浓恨意。“你了解我,碎嘴。我是个多愁善感的老傻瓜。我多半会宰了他,从此一了百了。那可太便宜他了。搜魂处理这种问题更有经验。”渡鸦说完这话,恶狠狠地笑出声来。
瘸子用力拉扯绑绳。虽然身中三箭,他似乎还相当强壮,甚至可以说精力旺盛。箭矢显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麻烦。
渡鸦又拍拍他的脸蛋,“嗨,老伙计。给你提个醒,算是朋友之间的警告这话你是不是跟我说过?就在我被晨星和她的朋友们伏击之前一个小时?那地方还是你派我去的。我打算提醒你什么来着?对了,小心搜魂。他知道了你的真名。像他那种人物,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说:“差不多行了,别美得没边了。渡鸦,留点神。他正摆弄手指呢。”瘸子有节奏地扭动着十指。
“对呀!”渡鸦哈哈大笑,拿起我从私语手里夺来的长剑,把瘸子的十根指头都切了下来。
渡鸦总是嘲笑我不肯在编年史里讲述全部事实。也许日后他会看到这段故事,为自己的言行后悔。不过说实话,他在那天的确算不上好人。
私语也有类似的问题。我选择了另外一种解决方式,割断她的头发,用来绑住手指。
渡鸦不断折磨瘸子,直到我再也无法容忍。“渡鸦,到此为止吧。干吗不过来歇会儿,好好看住他们?”我们没有接到抓获私语后的具体指示,但我猜夫人会通知搜魂,让他过来看一眼。我们只要控制住局面,等他出现就行了。
我把渡鸦从瘸子身旁赶走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搜魂的飞毯这才从空中飘落,停在两名俘虏身旁。搜魂走下飞毯,伸个懒腰,低头看着私语。他叹了口气,用那种职业女性的声音说:“不太漂亮啊,私语。不过你从来也不漂亮。对,我的朋友碎嘴发现了那些埋在地下的文件。”
私语恶狠狠、冷冰冰的目光对准了我,可以看出她受到了很大打击。我不想面对这种目光,干脆挪开两步,但也没有更正搜魂的错误。
他转身面对瘸子,难过地摇了摇头,“不,这是公事公办。你耗尽了自己的信用。是她下达的命令。”
瘸子身子一僵。
搜魂又问渡鸦:“你为什么没杀了他?”
渡鸦坐在那棵横躺在地的大树树干上,长弓放在膝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没说。我说:“他觉得你能想出更带劲儿的法子。”
搜魂笑道:“我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但没找到合适的点子。所以我也选择了渡鸦的方法,把消息传给化身。他正赶来。”
第20章 (卷一):(20)()
黑衣劫将低头看着瘸子。他开口道:“你也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对不对?”然后又对我说,“活了这么长时间,他总该积累一点智慧。”最后转头对渡鸦说,“渡鸦,他就是夫人给你的奖赏。”
渡鸦咕哝了一句:“感激不尽。”
这我早就猜到了。但我也应该从中得些好处才对。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任何跟梦想沾边的东西。
搜魂又玩起了读心术,“我想情况有所变化,你那份还没送来。别太拘束,碎嘴。咱们还要在这儿等很长时间。”
我走过去坐在渡鸦身边。两人都没说话。我是想不出有什么好说,而他似乎正魂游身外——我早说过,一个人不能光靠仇恨过活。
搜魂又检查了一遍俘虏的绑绳,然后把飞毯架子扯进树荫,自己坐在碎石堆上。
化身在二十分钟后出现,跟往常一样巨大、丑陋、肮脏。他看看瘸子,跟搜魂说了几句,又冲瘸子喷了半分钟的污言秽语,然后重新坐上飞毯跃空而去。搜魂说:“他也要把这事儿交给别人。谁都不肯承担最终的责任。”
“他还能把这事儿交给谁?”我问道。瘸子的敌人中够分量的就他们两个。
搜魂耸耸肩,转身回到碎石堆。他用十几种声音自言自语,几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我想他跟我一样,并不希望待在这里。
时间慢慢流逝。几缕光柱愈发倾斜,逐一消失。等天黑后,我们就是活靶子——劫将在黑夜中也能看清东西。
我看了眼渡鸦。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渡鸦沉着脸,没有任何表情。他玩牌时就是这副样子。
我从树干上站起来,像瘸子刚才那样在空地中溜达。实在没事可干。我拿起一颗松果,扔向被渡鸦和我当成掩体的那棵树干上的一个节瘤它居然躲开了!我扭头冲向私语的长剑,但刚迈出腿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等我停下脚步,搜魂开口问道。
我临时想着说辞,“活动活动筋骨。我刚想跑两步松松肌肉,可腿出了点毛病。”我说着揉了揉右侧小腿。他似乎没起疑心。我偷偷瞥了一眼树干,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我知道沉默就在那里;如果事态有变,他便会及时出现。
沉默。他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跟我们用的法子一样?他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经过一番恰如其分的表演后,我一瘸一拐走回渡鸦身边,试图通过手势告诉他如果遇到危险,我们会得到帮助。但他还在出神,根本没听进去。
天黑了。半轮明月挂在空中,将几缕柔和银光洒进空地。搜魂还坐在石堆上。渡鸦和我也没离开树干。我的屁股生疼,烦躁不安,而且又累又饿,心中忐忑。我受够了,却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
渡鸦突然打起精神。他环顾四周,开口问道:“咱们到底在干吗?”
搜魂也回过神来,“等待,应该用不了太久了。”
“等什么?”我问。有渡鸦作后盾,我也能拿出点勇气。搜魂转头看向这边。我突然感到身后树林产生了异常扰动,也发觉渡鸦矮身哈腰准备采取行动。“等什么?”我有气无力地又问了一遍。
“等我,医师。”发话者的气息似乎就吹在我的后脖颈上。
我猛地向搜魂蹿去,一把抄起私语的兵刃。劫将哈哈大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我的腿已经好了。我扭头看向小树干。什么也没有。
一道夺目光华倾泻在我们所坐的树干上。我没看见渡鸦。他消失了。我紧紧抓住私语的长剑,决心在搜魂身上留下点像样的记号。
光芒飘过倒塌的巨木,停在搜魂跟前。那耀眼辉光让人无法长时间注目。它照亮了整片空地。
搜魂单膝跪倒。我立刻明白了。
夫人!那团强光竟是夫人。原来我们一直在等的是她!我抬眼看去,直到双目生疼,随即也单膝跪下,把私语的长剑托在手中,好似骑士在向国王致敬。夫人!
这就是我的奖赏吗?跟她见上一面?来自魅惑之源的某种东西呼唤着我,充斥在我心中。在那个愚蠢的时刻,我彻底陷入了爱河。但我看不清楚。我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夫人也具备搜魂那种令人不安的本领。“现在不行,碎嘴,”她说,“但是快了。”她说着碰了碰我的手。那纤纤素指灼烧着我的肌肤,就像初恋情人的第一次激情碰触。你可曾记得那头晕目眩、血脉偾张的兴奋时刻?
“你稍后便会得到奖赏。今天你将有幸目睹一项五百年来无人得见的仪式。”她随即飘远,“肯定有些不舒服吧。站起来。”
我起身退后两步。搜魂保持稍息站姿,目视着那团光华。它的亮度正在减弱。我的眼睛不再感到疼痛。光芒绕过石堆,飘向两名俘虏,随着它逐渐变暗,我终于看清其中的女性身影。
夫人盯着瘸子看了很长时间,瘸子没有转开目光,脸上始终毫无表情。对他而言,已经不存在所谓希望或是绝望。
夫人说:“你为我办过不少事,而且你的背叛也是利大于弊。我并非不懂仁慈。”光团一侧变亮,一片阴影随之消散,现出渡鸦的身影,他手里还拉着弓。“他是你的了,渡鸦。”
我看了一眼瘸子。他表情激动,透出一丝怪异的希望。他当然不可能活命,但也许能落个爽快,简简单单,没有痛苦。
渡鸦说:“不。”仅此而已,平平淡淡的拒绝。
夫人沉吟道:“太糟了,瘸子。”她仰起头颅,冲天空发出一声尖啸。
瘸子的身体猛烈弹动,塞口布从嘴里飞出,捆住脚踝的绑绳也应声断裂。他爬起身试图逃跑,试图念出某些可以保护自己的咒文。但他刚跑了三十尺,就见上千条狂暴毒蛇从夜色中游出,将他彻底吞没。
它们盖住瘸子的身躯,钻进他的口鼻,甚至是耳朵和眼睛。它们从这些部位爬入,然后又从前胸后背或是肚子钻出。劫将厉声惨叫。惨叫。惨叫。那股可怖的生命力曾帮他挨过渡鸦的利箭,如今却害他经受这种折磨。
我那天只吃了一条肉干,结果全都吐了出来。
瘸子惨叫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咽气。夫人终于感到厌倦了,这才驱散蛇群。她在瘸子身上缠了一层沙沙作响的丝茧,又喊出几个字眼。一只放射冷光的巨大蜻蜓从夜空降落,抓起瘸子,嗡嗡嗡地飞向高塔。夫人说:“他可以让我乐上好几年。”她说着看了搜魂一眼,确保这个教训牢牢印在劫将心里。
搜魂自始至终纹丝不动,此刻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夫人说:“碎嘴,你将要看见的场景,只存在于几个人的记忆当中。就连我的将军们也大都忘记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夫人低头看去。私语显得畏惧瑟缩。夫人说:“不,不用这样。你曾是出类拔萃的敌人,我要给你一份奖赏。”她发出诡异笑声,“十劫将有了个空缺。”
原来如此。钝头箭,促成这种局面的种种伏笔,一切都豁然开朗。夫人决定让私语取代瘸子的位置。
什么时候?她在什么时候下了这个决心?瘸子近一年来麻烦不断,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耻辱。这都是她亲手编排的吗?八成没错。一条条线索,一句句谣言,一段段散碎记忆搜魂肯定早有参与,他一直在利用我们。也许早在他征募佣兵团时,就已经埋下伏笔。我们跟渡鸦的相遇显然不是巧合啊,她真是个残忍阴毒、擅长欺诈、精于算计的臭婊子。
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夫人的故事里早有记叙。她除掉了自己的丈夫。如果搜魂没有说谎,那么还曾杀害自己的妹妹。我有什么可失望或是惊讶的呢?
我看了搜魂一眼。他还是没动,但站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也被惊得手足无措。“是的,”夫人对他说,“你以为只有帝王能转化劫将。”她柔声笑道,“你错了。把这消息告诉那些还想着复活我丈夫的人吧。”
搜魂身子微微一晃。我看不透这个动作的深意,但夫人似乎心满意足。她重又转身面对私语。
叛军将领的惊恐程度比瘸子还深。她就要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东西,而且根本束手无策。
夫人单膝跪下,冲她低声耳语。
我自始至终目不转睛,但还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跟地精一样,我也无法描述夫人的模样,虽说我就站在她身边,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也许是几个夜晚。时间变得虚无缥缈,我们丢了好几天。但我的确看见她了,甚至目睹了一项仪式,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从此变成了战友。
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只巨大无朋的黄眸。就是把地精吓瘫了的那只眼睛。它凭空出现,看透了私语、渡鸦和我。
我并没像地精那样被它吓坏。也许我不够敏感,也许只是更加无知。但它的确可怕。我之前说过,整整几天的时间就那么消失了。
但巨眼并非全知全能。它对短期记忆没有太多办法。夫人并未发觉沉默就在附近。
剩下的情况只有些散碎记忆,而且大都是私语的尖叫。空地一度充满跃动的恶魔,它们周身闪耀着邪恶光芒,争夺附在私语身上的权利。有一次,私语被迫面对那只眼睛。还有一次,我依稀记得私语死去又被复活,再度死去,再次复活,直到她跟死亡变得亲密无间。她被折磨了很长时间,然后又要面对巨眼。
通过这些残碎片段,我知道她最终被打垮、残杀、复活,变成了忠诚不贰的奴隶。我还记得她向夫人宣誓效忠,言语间流露出急于取悦主子的怯懦热诚。
仪式结束后过了很久,我才慢慢苏醒,只觉得迷惑失落,还有一种难以摆脱的恐惧。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种困惑正是夫人保护色的一部分。我想不起来的东西,就不会被人用来对付她。
真是好一番奖赏。
夫人走了,私语也是。但搜魂还没离开,正在空地中踱步,用十几种狂热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试图坐起身时,他突然闭上嘴,探着头狐疑地望向这边。
我呻吟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即摔倒在地。我爬了两步,把身子靠在一块大石上。搜魂递过一个水壶。我笨手笨脚地喝水。他说:“等你缓过劲儿来,就可以吃点东西了。”
这句话给我提了个醒,饥饿感席卷而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出了什么事?”
“你还记得什么?”
“不多。私语变成劫将了?”
“她顶替了瘸子。夫人把她带去了东方前线,私语对叛军的了解可以扭转那里的战局。”
我试着继续打探,“我还以为叛军要把战略重心移到北方。”
“没错。等你的朋友苏醒过来,咱们就要返回王侯城。”他用柔和的女性声音说道,“看来我对私语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她听说营地出了事后,还真把消息立刻上报了。这次盟会反应神速。他们避免了以往的盲目作战。这次真是闻着血腥味来的。他们接受损失,然后让我们自己分散精力,同时展开他们的行动,而且藏得滴水不漏。现在铁汉的部队正奔赴王侯城。可咱们的兵力却散布在整片森林里。她利用陷阱反过来给咱们下了套。”
我真不想听他说这话。一年来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为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