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知道,哪怕我现在一言不发背对着他,他也晓得是我。
幻海山地势偏北,腊月极寒,不过刚天黑,外头啸起雪来,不多久地上便白茫茫一片。
掌柜的赶紧关了大门,今日客满,他落了门前的灯笼,往木盆里添了炭,道:
“诸位早些休息,莫要在夜间出门。”
说完,掌柜的看了我一眼,道:
“这位英雄方才问我店里小二,幻海山可有异闻,说起来,人都相安无事,只是若道不寻常,其实有一件事。这幻海山不知何时住进一头水麒麟,凶猛异常,此地与山脚相隔百余里,一开始却能听到水麒麟咆哮,几近地动山摇,山下有人见过那神兽,蓝绿色眼睛散着幽光,龙首狮身,五丈余长,差一点给吓死了,同村里人一说,都要搬走。不过也是怪事,那夜之后,再也没听过水麒麟的声音。村民们一颗心渐渐放回肚子里,便不再提这件事了。”
这时候,阿北忽然在十三耳边轻声道:
“那时候我们才刚上山,几乎把幻海山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也不见主人的踪影。亏得水麒麟离了浮屠山,水土不服,使起了性子,主人听到熟悉的咆哮声,以为望川宫的人找到了这里,便出来相见,他并不知道水麒麟已完全被大哥驯服。”
十三叹了一口气,道:
“阿东也总算求仁得仁了。”
阿北道:
“我刚知道大哥身份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可思议,谁知主人与他竟……后来主人见是我们,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句话也不说,即刻启动了机关。大哥毕竟待在他身边许久,人又绝顶聪明,他的平生绝学都摸得一清二楚,解开机关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我们在幻海山住下后,主人虽极不愿意,但大哥太过强硬,只好随他去了,两个人共住一间房。临近产期,水麒麟的啸声惹得主人寝食难安,很快被大哥教训了,后面这畜生乖乖地再也不闹,偶尔还会变着法子讨主人欢心。”
“毕竟他们俩的心结没有解开,同床异梦,所以阿东让你找我来,一是替黎素把脉问诊,开些药调理,助他顺利生产,二是将一些隐秘之事说与他听,对症下药。”
“没错,你从前的旧疾好了么,冰寒之地不宜多待。”
“不碍事,有人治好了我。幻海山隆冬极寒,但春夏又是一番景象,四季各异,景致怡人,黎素在这里长久待下去也好。”
阿北这厮,许久不说话,再开口竟问十三:
“有人治好了你?难怪……难怪你跟从前不一样了,单就气色,已好了许多。你从前背着十三的名字,十三的样貌过生活,终于做回了白望川,也是好事。”
“十三……有十三的过法,他是望川宫云踪阁里自由自在的一个小人物,而白望川,江湖人只会记得,他是凌九重的姘头,十二年前出卖了一整个武林,十二年后,又爬上他的床,报了仇又如何,总是不光彩。”
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其实一直想知道,我怎么看他。
一桌酒肉吃完,阿北找掌柜的寻了木盆,点燃木炭,踢踢踏踏上了楼,白望川跟在他身后,手捧暖炉,我目送他们进了屋,与我的客房相隔不远。
回到房间,先让店小二送水来,我仔细洗了个澡,屋里烧了炭,床和墙壁中通,其内筒瓦相扣,与灶房相接,暖意融融。
待到打更人的声音渐渐飘散在巷口,夜已深了,我穿好衣裳,出了门。
阿北似头死猪,睡得极沉,我站在房外就听到他的呼噜声。
这样也好,连迷药都省了,免得被望川吸了,也一并晕过去。
我轻轻松松开了门,黑夜里他们的屋子寂静一片,地上有水迹,我一想到望川沐浴的时候,阿北与他共处一室,把他看个精光,或者还要给他添热水,递毛巾,就恨不得现在立刻剁了他,分尸喂狗。
但是我忍住了,为了他肯跟我在一起。
再靠近床边,我赫然发现阿北将整个床霸去了大半,望川侧着身子,面贴着墙壁,已经不能再蜷曲。而阿北一边磨牙,一边翻了身,换了个姿势趴着睡,手还顺势搭在他肩上。
我忍无可忍,将这厮一把拎起,封了他的穴,将他狠狠扔到我房里地上,扒了他的亵衣。
我对人从来没有这样留有余地过,换做从前,至少也要丢进冰天雪地里冻上一整夜,让雪覆盖到这个人完全消失为止。
一切都是为了白望川。
再回到他的房中,反锁了门,光是他睡梦中缓缓起伏的后背,我就目不转睛看了好久。
我不动声色爬上了床,将衣裳都脱了,抱住他轻声道:
“好了,好了,不要贴着墙睡。
但是他像一个婴孩,即使床再大再空也不稀罕,只贪恋墙壁上那一点暖意,将手脚肚子都贴上去了,脸被染得通透红润,再不肯轻易松开。
第151章 番外二九重云霄(六)()
虽然他恢复白望川的身份后,与我一张床上睡了三个月,但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放松警惕过。
即使做一些亲密事,他亦有所保留,明明快乐,却目光隐忍,几欲沉沦,偏要勉强克制。我怀疑他在我身边从没有好好睡过一晚,我半夜醒来看到他,总是规规矩矩躺在自己那一半位置,不肯越过一步。即使我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也会默不作声收回去。
他的睡姿从来都是仰面向上,从来不会赌气背对着我,或者侧过半边身子来仔细看我,冷漠到毫无生气。
有那么几回,我快要绝望了,我想,他大概真的不是什么白望川,只是一个成功的赝品。白望川不会这样对我,他那么生动有趣,怎么会被磨成了这样。
再想下去无疑是更大的酷刑,他在我身边活了十多年,始作俑者是我,而我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我想象每一天,他趴在无聊泛黄的书页上或摘抄或默写,寒夜里没有暖炉,抱着旧衾,骨头冻得咯吱作响,一次又一次遭受病痛折磨。他会不会因为饭菜简陋而食不下咽,又是如何千方百计遮掩被去势后身体上的残缺。
浮屠山下四季如春,山上严寒,冬季教众都是分批在后山的大浴池泡澡解乏,他如果刻意隐瞒身体状况,只得在住处烧水沐浴了。但那样严酷的寒冬,热水只消半柱香工夫,便已凉透,渐渐结冰。
我似乎能看到,每一次他辛苦从山林里捡来稍粗的树枝,劈成柴烧热水,小心翼翼将门窗掩实,窸窸窣窣脱了衣服,爬进浴桶的模样。
他是不是在为寻每一个能接近我,杀掉我的机会而费尽心机。我不记得这些年,他见过我几次,我想知道每一次,他都抱着怎样的心绪来看我。
想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我又嫉妒得死去活来,床榻狭小,如果方才那头猪没有被我扔出去,他二人岂不是亲近到面贴着面,身体相挨,手足相抵了?
我看他从耳朵根到颈项间均是绯红一片,气色确比从前好了许多,我将内力输给他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没有料到那个计划实施的如此顺利。望川宫那三个月,我把每一天都过成了最后一天。
他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嘴角微微翘起,大约做了什么好梦,露出和十多年前一样的表情,呼吸均匀。我矮下身,将脸靠近他,几乎与他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缠,才知道什么叫蛊惑人心。
他终于醒了,微微睁开眼,起初是迷茫神情,屋里黑漆漆一片,他又并非练武之人,没有练就一双好眼力,黑暗中并没有发现我。
我甚至怀疑他连与阿北同塌都不记得,他只是坐起上半身,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仿佛经历了很长的一个梦。睡得这样沉,其实是好事。
大概终于忆起旁边还睡了人,他伸手开始摸索,渐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旁边没了震天的呼噜声,留给他睡的地方也宽裕许多,这不是阿北。
他摸到我的手时,我内心并无太大波澜,眼底却忍不住涌上一层湿意。
十多年前,遍寻武林,都只得到一个结果,他死了。
如今在我面前的人竟变得不真切,只怕这个梦太美太长,一睁开眼。万事皆空。
谁知他只是缩回手,平静道:
“是你啊。”
“是我。”
他不问我为什么还活着,祸害众生;也不恼我,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只是四下里看了看,显然是在找阿北。
我冷笑一声:
“不用找了,冰天雪地,他给我扔出去了。”他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他没有说话,重新躺下了,背对着我。
我伸出手,绕过他的大半个身子,去碰他的脸,他的眼睛下方湿漉漉一片。
这一刻,屋里明明暖意融融,我却觉得他冷极了,冷到拼命抑制抽搐颤栗的躯体,他的眼泪也是凉的,我用舌尖尝了尝,淡淡的咸味。
我抱住他,手脚都缠上去,像章鱼那样将他勒得死死的,不肯放手。
因为方才从屋外进来,身上的热气都散尽了,这一会儿四肢冰凉,他竟成了我的暖炉。
“冷……”他小声抗议,我将他抵在墙上,胸口贴着他的背,亲他的脖子道:
“很快就不冷了,不骗你。”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运功,气息从丹田聚起,周身渐暖,我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他的头发很好闻,刚刚沐浴完,还有水珠未干。现在隆冬腊月,天气严寒,就算屋内温暖如春,这样也要闹头疼的。
我点了他的穴,即刻下楼,向店小二寻了几条干净巾帕,回来的时候,他还乖乖躺着。
我实在怕极了他再次消失。
白望川以前是个顶讲究的人,绝不会让自己有一丁点不好过。大约这十几年,环境所致,再没有闲情逸致去计较细节了。
我解了他的穴,他依旧不动,像睡着了一般。
“头发一定要擦干再睡,这个季节,冷风吹了很容易落下病根。”
“……”
“你懒得擦也不要紧,以后交给我就成。”
他的头发很密,前前后后折腾一炷香时间,总算擦干了。我又将一个暖手炉放入他怀中,让他抱着睡。昏黄烛光下,他的白发看起来比平日多了许多。
我一根一根替他拔下来,总也拔不完,最后他开了口:
“够了,你不睡觉就出去,我现在很冷。”他的被子四散开来,我侧卧在他身后,与他同衾共枕,以手撑头,给他一根根捉白发。
我很喜欢他这个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猫,随时需要安抚,比默不作声无视我好上许多倍。
我立刻将他无根的白发用随身的帕子包好,然后躺下,将被子四个角都严严实实塞好了,重新抱住他,一边用右手五指梳着他的头发,一边说些让他安心的话,好让他快快入睡。
他抱着暖炉,倒真的很快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死乞白赖执意要跟着他,他让我带他去看了阿北,看到那厮光着身子睡在地上的时候,狠狠给了我一拳:
“今晚你就这么睡。”
即使这样生气,他说话的模样依旧让我心旌神荡。为了给阿北解穴,他只得答应带我上幻海山,匆匆忙忙将我推进房中,重新给我易了容。
第152章 番外二九重云霄(七)()
我虽然不再年轻,但自持稳重,输赢不过是谈笑间的事。现在,白望川竟将我易容成一介书生,二十来岁的样子,肤白面嫩,一笑起来,竟还露出两颗生机勃勃的虎牙。
我拿着铜镜,仔细端详镜中人,牙齿发酸,扣住他在我面颊上游走的右手,将他拖前一步,纳入怀中。白望川毕竟没有武功,猝不及防,被我抱了个满怀。
我装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你喜欢的竟是这样的?这是谁的脸?”
他若无其事道:
“我喜欢这样的,你就肯一辈子顶着这张脸,做这样的人么?”
我当然不会,就算一天都是折磨,我在他面前,做不了别人。但他在我面前,顶着别人的脸,却活了十多年。
我无话可说,只得握着他的手心,沉默不语。他却突然一笑,眼睛一亮道:
“易容成这样,跟我上幻海山,你不可以再使武功。”
我见过很多人,意气风发之后,三五年的时间,并无太多曲折,眼神却渐渐黯淡。
像他这样眼明心亮的,实在少之又少。
白望川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并不是一个习惯受约束的人。但只要是他的话,我都会听。区区易容术,桎梏不了我。真正左右我的,只是白望川这个人而已。
我当即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恨不得能将他揉入胸怀,化入骨血:
“好。”
跟他走在通往幻海山的小径上,他不理我,同阿北并排而行,将我远远甩在后头。
我瞧着阿北同他亲亲密密,时不时伸手去揽他的肩,做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就想将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想起这壮汉一早醒来的窘态,我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他先是狂吼乱叫,当时白望川刚给我易容完毕,急匆匆一阵风似地跑过去,看他一身白花花的腱子肉,躺在地上如头半死不活的猪,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才想起来,我已经为他解了穴,只得小声提醒他:
“阿北,你使使力,看看能动不能?”
这头猪发现自己手脚灵便自如,使了狠力,一骨碌爬起来,道:
“这地方竟如此不太平。”说完,又有些后怕:
“一条麻绳也没有。”他却被困了一整夜,当然觉得蹊跷。
“你还记得究竟发生了甚么吗?”
阿北摇了摇头:
“昨晚,我睡得很沉,只觉得身上好冷,但醒不过来,冷得刺骨,万剑穿心一般。一直到方才,终于醒了,仔细一寻思,想来是被魇住了。越想越可怖,才会放声求救。”
白望川趁他自言自语间,瞪了我一眼,我反倒觉得心情大好。
阿北那厮终于望见了我,扯了扯白望川的袖子,将他拽到一边问:
“这位小兄弟是……”
“哦,我先前在徽州游历,也是有缘,碰见小兄弟时,他身中奇毒,我勉强一试,谁知治好了他。今早我起身,看你不见踪影,下楼去找店家,他在店中休憩饮茶,先一步认出了我。”
“白先生的救命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的,若二位方便,我想随你们一道先把要紧事办了,再邀先生去我家住上数月,聊表心意。”我没想到他竟随口就是一出戏,我自然也不能输给他。
而阿北那傻子,却也相信了,眼珠转了半转,欲言又止,随我们一并上了路。
他们在前面谈话,不知说到了哪里,忽然一齐回头看我,我咧嘴一笑,样子傻透了。终于逗得白望川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在对我笑之前,立刻撇过头,不让我看到。
他对我,连一个笑都吝于施舍,我不敢假设,如果这十多年中,我能尽早发现他,又会是怎样一番沧海桑田。
山脚下有碧蓝的湖,小径两边杂草丛生,枯败的芦苇一人多高,层层叠叠,掩住了前头的道。白望川频频伸手去拨,但并不奏效,芦苇见缝插针似地,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子。
我急昏了头,快走几步,冲到他二人前头,为他挡住芦苇,一片一片扫荡开来,替他清除路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