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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林枫走的时候,我故意从屋中走出来,他看到我果然大惊,回过头问白望川:
“你这里怎会有陌生人?”
白望川却不慌不忙道:
“我本来就是行医之人,在岸上遇到有人濒死,难道弃之不顾,带回来养一阵子,待他好了,叫他走便是。”
他最后一句话,我听得很不是滋味,从没有人让我这样不舒服,通常叫我不好过的,都已不在这世上了。但我却不想伤他分毫,我想钻进他心里最深最远的地方,与他纠缠,生生不息,让他谈论到我的时候,再也不会用这般语气。
白林枫深深看了我一眼,掉头走了。
他没开口让我走,我便装作不知。
我问他为何愿意收留我,他一言不发,将外袍掀开,裤脚卷起,光/裸着一双脚划开万顷碧波,不知道是太痒抑或太舒服,他眯起了眼,慢慢将腿滑下去,整个人逐渐一点点下沉,潜入水中去了。
那一刻,我竟毫不犹豫也随他潜下去,他不知我就在他身后,向水下越潜越深。无数五彩缤纷的鱼儿游过我们身边,他伸出手,让小鱼在他手心停留片刻,随后它们像展翅的蝶一般,亲吻过掌心后消失无踪。
我从他身下游过去,与他并行,直到他比我慢了半截身子,我才同他贴身,脸靠着脸,将手挪到他眼前,松开一个角,我捉了一把小鱼,都藏在手心里。
有一只逃了出来,迅速游离我们,自由自在远去了。
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扳开我的手,一瞬间鱼都散了。
我借势握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吻上了他的唇。
原来他不必每回喂我喝药之后,都给我一颗腌制好的梅子,他的唇已经足够甜,甜到我心里灌了蜜,血里浸着糖,神魂颠倒,灰飞烟灭。
第148章 番外二九重云霄(三)()
从湖中上来之后,好几天他都不再理我。
他不问我从哪里来,也不问我要到哪里去,只是吩咐阿福将我的东西收拾好。
阿福过来转告我: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可以离开了。”
虽然想跟他长久待在一起,但我现在武功全失,与废人无异,空有望川宫主虚名,必须尽快恢复武功,后头的日子才有指望。
没有多做纠缠,我跟他道了别,他背对着我熬草药,在我离开之前,并不看我一眼,只是将药汤缓缓倒进碗里,放在桌上,平心静气道:
“最后一碗,喝完再走。”
喝了汤药,由阿福用黑布条将眼睛蒙上,我跟着他坐船,晃晃悠悠离开了湖心小筑。
三天后我安然无恙回到了浮屠山,稳稳当当坐上了宫主的位子。
黎韫是四大长老之首,他主张立刻助我恢复功力,闭关半年,我们出关的时候,在山洞外见到了黎素。
他第一眼看到他爹,就知道不妙了。黎韫四十多岁的年纪,原本英姿飒爽,剑眉星目,如今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竟有一半头发都花白了。
黎素不说话,站在一边,身体瑟瑟发着抖。
不到一年,黎韫就过世了。
闭关之时,他不仅助我恢复内力,还将毕生所学的《昆仑易》传授与我。虽然只到第三重而已,但在江湖中,我已难逢对手。
他临终前告诉我,《昆仑易》并未绝迹,多年来一直为白家所有。
我厚葬了黎韫,并将黎素提为左使,但我知道,他对我从此藏了很深的偏见。
一年之内,望川宫声名鹊起,开疆拓土,武林中人人忌惮。
我日夜练功,冬天潜入结了冰渣的湖底,夏日在山顶平台上禁受烈日炙烤,无论何时何地,心里眼里全是他,几次三番差点走火入魔。
望川宫中的秘籍都被我以速成之法蚕食干净,我决定用约战八大门派的名义正式下山,实则为探听《昆仑易》的下落,顺便见一见他。
八大门派的车轮战并不难应付,但我还是输了。
输不是结果,而是目的,将他们的招式默记于心,支开了跟在身边的暗卫,我拖着残破的身躯,行了三天三夜,终于又到了湖心小筑。
他采药回来,见到了我,先是一惊,随后检查我身上的伤口,将我拖回了竹楼。
我赤/身**躺在竹床上,他将我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给我敷药,忽然愤愤道:
“你欠我一条命。”
我放低放缓了声音回应他:
“嗯。”
“不对,是两条。”
“不止两条,生生世世,我所有命,都是你的。”
我的伤稍好之后,他偶尔会带我到屋顶看月亮,一脸惬意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掉。
他躺下来,仰望夜空,手里一壶酒尽情倾倒挥洒,衣襟湿了一片,恨不得醉死过去。
他的眼里心里,都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第二日,我先醒来,他就睡在我的身边。一整晚,我尽情听他的心跳,抚摸他皱起的眉,在他唇边窃窃私语。
为什么两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上,我头一次这样放任自己,只要是他,任何事都可以不管不顾。凝神盯住他翕动的睫毛,在脸颊上方投下一排浓密的阴影,很快,他醒了。
“你怎么在我床上?”宿醉之后头痛欲裂,我跟他都只着亵裤,他慢慢回忆,忽然整张脸通红。
是他邀我到床上去的,他醉了之后,话就变多,把我的手臂当枕头,一点都不客气,等我意识到自己整只手酸麻难忍的时候,他脸上挂着笑,睡得熟透了。
难为他还能想的起来,我笑他:
“你记性真好。”
他也不扭捏,只是表情淡淡的,随手披上了亵衣,下床洗漱整理去了。
我的外伤渐渐好了,但却常常昏睡不醒,一天比一天更久。
他替我把脉,只觉得奇怪,这症状闻所未闻,起初只以为我累了,便对我道:
“本来你该走了,但如今这样子,暂且再休养一阵子。”
后来,我整个人都不似自己的,白日浑身发烫,潜入水下,黑夜如坠冰窟,周身生起火炉,但一日比一日过得更艰难。
他神色愈发凝重,与我同吃同睡十天,日夜记录,最后才开口:
“你中了毒,无药可解。”
我中了毒,是五毒教主白昕亲自调制的,自然无人可解。
他黎明前就出门,半夜才回来,接连几天,采了一大堆草药,一碗一碗熬制,一口一口亲试,全都无用。
白望川终于认输了,他坐在岸边,光脚划开湖上波澜,我从湖心破水而出,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脚,把脸挨上去。
我已经罪大恶极,我让他为难,动摇,举棋不定。
可我却从中得到飞升一般的满足,我喜欢他为我这样,比□□更动人。
有一天清晨,他忽然走到我床边,对我低声道:
“如今只有《昆仑易》能救你。”
我没想到这么快,心都要跳出胸腔,一小半是为了即将物归原主的秘籍,更多是因为他。
他竟肯为我做到这般地步。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想因为死物害了一条性命。你有些武功底子,但这本秘籍需要悟性,我只知练至其中一重,可百毒不侵,遇至毒亦可化解,却不知究竟是哪一重。”
我怔怔看着他,他继续道:
“你练到毒性解除,即刻停手。若日后让我知道,你不知足,背着我将这魔功练到底,祸害武林,我必取你性命,还自己一个公道。”
随后,他将宣纸铺了一桌,直直垂落地上,执笔点墨,挥毫一蹴而就。一个时辰,就将一整本《昆仑易》全部默写下来,一字不差。
我在湖心小筑闭关三个月,先前已练至第三重,加上其他武功相辅相成,勉强练至顶重,但速成之法总有不妥,好在秘籍已被我记在心间,倒背如流,谁也奈何不得。
我以为练成宫里失传已久的神功,就可以守着他,永远跟他在一起。
我错了,这只是分离的开始。
第149章 番外二九重云霄(四)()
我练成《昆仑易》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湖心小筑,暗卫隐在我周边,随时听命,伺机而动。
我跟他出去游历了半年,南起大理,北至塞外异域,每日每夜都快活自在如游鱼和沙鸥。这半年,长老们迅速采取攻势,整个江湖被蚕食了小半。
一天夜里,他与我在床榻上,疯到情动处,忽然捧住我的脸,睁着一双潮湿中带着媚意的眼,喑哑着嗓子问道:
“你究竟是谁?”
他第一次这样问我,我笑了笑,离他更近些,抚摸他的腰,亲他的眉眼和嘴巴,告诉他:
“感受我,认识我。”
他彻底仰了头,露出脖颈间好看的弧度,青丝垂下来,好像亦有了醉意。
后来与他分离的许多年,无论床上换过多少人,我都并不快乐。有时候我总陷入一种莫名的疯狂和臆想之中,觉得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我,就在我身边,一呼一吸间,都有他的气息,可是我找不到他。
我怀疑他化作尘土,化作流云,化作偶然吹过我肩颈的一阵春风。一开始,我渴望他到我梦里来,跟我说话,让我再多看他一眼,但是他不肯。
后来我生了他的气,起了些报复的心思,我在床上折磨许多人,让他们欲~仙欲~死,也让他们生不如死。在每一个这样的瞬间,我都想象他在我身边,好奇他的反应。
我产生了一种畸形的欲~念,想象他眉头紧锁,对我恨之入骨,甚至有朝一日,能冲出人群,出现在我面前,推开我身下不知名的浪~货,对我拔刀相向,或者单纯问一句,“他有我好么”,然后就宽衣解带……
想象他的脸,想象这一切,才会让我快活。只有想象他就在我周遭,生气、愤怒、委屈,看着我,恨着我,不曾离开我,我才能真正高~潮。
我对那些人的折磨变本加厉。他们中不乏年轻漂亮的,但对于我来说,都一样只是柔软的器皿,毫无分别,让我在至高点看到他的脸。那时候我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他是清晰的,愈来愈清晰,带着点泪,无助又愤恨的样子,让我更快乐。
与秦山决战于英雄峰前夕,我让宫中的心腹带人包抄了湖心小筑,送他上了缥缈峰。只要三天,只要等到我回来,我可以跟他解释,不管他原谅不原谅,我都会对他好。
但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太聪明,使了个计,就让所有人手足无措,轻轻松松逃脱了。
我负伤回到宫中,闭关之前,想见一见他,宫里的人合力骗我,说他生着气,不愿意见任何人。
出关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那天下着雪,整座浮屠山一片肃杀之色,我走了一路,都看不见他,从山顶到山底,脚印深深浅浅,鞋底湿了,慢慢又结成冰渣,鞋跟脚黏在一起,每走一步,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疼,血渐渐溢出来,我管不了许多,只知道一路走下去……
最后,当我倒在湖边,感受不到疼痛和心慌的时候,才明白,他可能离开我了。
我去找白家要人,他们拒不承认。
我忌惮白家,全因为他。我心里有一团火,想立刻将白家踏平,让整个武林寸草不生,我隐隐有种预感,他不大好,我可能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一再克制心底的魔念,只是怕我跟他的隔阂更深。
后来,白家的老奴看不下去,他告诉我,白望川死了,他的父亲,他的大哥,只当他是白家的耻辱,不肯好好葬他,也不知把人弄到了哪里。
我心里明白,这是白家牢牢握在手里的筹码,一天找不到他的尸骨,我就不会对白家下手。
许多年过去,这些事我却记得一清二楚,一天都不能忘。
浮屠山缥缈峰一役,因为宋颜的出现,各方俱伤。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宋颜这颗棋子,既是变数,也是命数。他父母的仇,一定会报,也必定会寻个场合给他们交代。
决战缥缈峰,他非来不可,秦风已死,这是他整个人生的所有意义。
我有什么理由全身而退,为这个理由,我足足准备了三个月。
大概只有死,才能抵消他对我的恨了。
死得其所,劫后余生。宋颜的突然出现,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让各方势力损伤惨重,不敢再妄动。
陆一凡随后紧急调动暗卫,开启机关,众人离开之后,望川宫也从江湖上消失了,无人再议,浮屠山守卫严密,在江湖上愈发神秘。
彻底清醒之后,我叫来陆一凡,交代了几件事,便要连夜下山。
满心满眼都是他,多留片刻,就又少了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
“宫主,去的人都……跟丢了,只知道在幻海山附近,具体位置,无人知晓……”
我踩着月色下了山,跟若干年前寻他的境况一样,夜空又下了雪。
他这样会捉弄人,频频让我踩着一地碎冰渣去寻他,走到后来脚都麻木,疼痛全都变成呼之欲出的甘甜。等我找到他,必定要抱住他不放,直到他愿意偿还我逝去的日子为止。
我在距浮屠山百余里的江边碰到个撑着乌篷船的老汉,随即跳上船,给了他些碎银子,让他调转方向,顺流而下。
江景开阔,月色撩人,两岸俱是挺拔葱茏直入云霄的树,覆上厚厚的雪色,虽然周遭寒气入骨,但我依旧忍不住站在船头,看着船身划开江水,漾起一道又一道波纹。
我离他又更近一些了。
幻海山附近,有一座热闹集市,次日傍晚,停船靠岸,我信步走上岸,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晚间向客栈小二打听了幻海山的境况,他们竟毫无察觉,只道与往常无异,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幻海山地势偏远,就算武林纷争不断,也极少染指此地。
我先前将幻海山的地形图交给了黎素,他若在此避难,又岂有阿东找不到的道理?
此地却一如既往风平浪静,究竟是阿东从未带人上山,还是未免打草惊蛇,只身前往?
就在此刻,我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二,还有客房么?”
“这位客官,对不住,只剩一间了,您二位凑合一晚,还是……”
第150章 番外二九重云霄(五)()
“一间就一间罢,真是怪事,山下从没有这样热闹过!”这声音听得我起了杀心,竟是阿北。
打听客房的人,是白望川。
我后悔当初没有一剑要了阿北的性命,他对十三,总有些不大一样。他们在我身后坐下,阿北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鱼肉各点了许多,最后终于想起来,问十三有没有添补,他自然摇头。
这顿饭吃得极不是滋味,他们二人交流不多,但阿北好似很了解十三,点的都是些他喜欢的。我赫然发现,白望川的口味跟以前不一样了。
十几年过去了,有变化亦是正常,但在望川宫里,最后相处的几个月,他从未告诉我,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回回都如顺毛大猫一样,安安静静地吃了。
我只管想尽点子变换菜色,他只管埋头吃下去,我以为他都喜欢的。
我背对他们坐着,出发之前,做了简单的易容,但我不愿化成别人,便化成了自己十多年前初遇白望川时的模样,又使了些黑炭抹脸,活脱脱一个粗糙精瘦的江湖走卒,旁人认不出凌九重,白望川一定认得。
我知道,哪怕我现在一言不发背对着他,他也晓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