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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奕慌乱之中扶住他,被阿北推开好远:
“放开你的脏手,主人轮不到你来碰!”
黎素顾不得他们,等疼痛稍缓,才在阿北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地,也不知冯七手下那些人会不会追过来,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想到这里,不觉眼眶发热。
但这时候他必须要静下心来理清思绪,此时此刻,他能靠的人,也唯有他自己而已。
阿北是不能回望川宫去了,如今除却白道外,又添个来路不明的门派,与望川宫、天一教三足鼎立,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如此乱世,倒不如打发了阿北走,也算是一条活路了。
至于黎素自己,他亦知道此番任务是去送死,唯有想办法拖延时间,把孩子生下来,也算是了一桩心事。
想到这里,黎素心里百转千回,望着阿北,想他是个莽汉,若是假意将他赶走,他必然要回望川宫找自己的,只能说一个谎,框住他才好。
“素素,你听!”
黎素仔细去听,奈何如今内力锐减,只隐隐约约感到脚下震动,裴云奕了然,继续道:
“远处许多人马,渐渐朝我们的方向来了。”
阿北道:
“只要不是冯七的人,就暂时安全。”
黎素摇头:
“应该不是,冯七如果要抓我们,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她是个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做派。”
裴云奕断后,让黎素与阿北走在前头。
“阿北……”黎素刻意将裴云奕远远甩在身后,拉住阿北疾步向前。
远处是一片麦田,黄灿灿十分亮眼,他们的身影很快融入其中,麦田发出沙沙的声音,随风舞动,藏住了他们的行迹。
黎素蹙了蹙眉,略微思考过后,对阿北道:
“从今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
阿北一惊,忙跪下道:
“主人何出此言,可是阿北做错了什么?”
黎素压低了声音问他:
“你想知道阿东的行踪么?”
阿北刻意回头看了看,裴云奕离他们很远,想必黎素这几日跟他亲近是有隐情了。
“暗探回报,在天池之巅见过他,你也知道,若是被宫主找到,阿东必然死路一条了。你与他情同手足,我现在不便出面,这次特意带了你出来,其实是想让你去寻他。”
阿北心中暗道,大哥毕竟是主人带大的,原来他自己心中也有不舍。
“主人,你是想让我去天池找大哥?”
黎素点了点头:
“天池路远,你自己一路小心,阿西身残,阿南留守望川宫,这件事非你不可!”
阿北抬眼望着黎素,这个汉子眼中竟有一丝难过:
“主人,我走了,你怎么办?”
黎素其实内力早已不到三成,硬撑住了,笑道:
“我还需你担心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是个拖累,不如去找阿东。我想过了,阿东要想活命,必不能再与望川宫接触,最好不再回中原。所以你找到他,就劝他到塞外,兄弟二人互相照料。我回去便说你与我走失,恐是遭了天一教的埋伏,你从此……不必再回来,明白了么?”
阿北觉得这初秋的风吹在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凄凉,事实上黎素这一番话已经等同于生离死别了。
黎素从怀中取了两片金叶子交给阿北,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放声道:
“找不到他,就一直在天池等着他,等到他出现!”等到草长莺飞,水落石出,经冬历春,一年又一年,岁月如流水不回头。
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而已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阿北走了,阿东不知所踪,阿西身受重伤,阿南还在望川宫等着他回去,黎素忽然有一种气数将尽的感觉,心被风吹得瑟瑟的,沿着麦田一路向前,裴云奕忽然跟上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
“阿北,给你打发走了?”
“你不是嫌他碍事,我叫他走,不好么?”
裴云奕深深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马蹄声越来越近,黎素听了半晌,因为距离逼近,他也总算能有所察觉。
“为首的是个胖子,有两拨人,虽然一并过来了,但可能各有所图,要小心。”
“何以见得?”
黎素也看向裴云奕:
“你听,马蹄声每次落下,最先入耳的音总是又沉又结实,后面就会轻缓许多。”
裴云奕眼中露出光芒来:
“这人一定不是一般的胖子,放眼武林,只有衡山掌门乐无涯了!他体格与常人有异,足有三四个壮年男子那般重,微微一跺脚,这地也要震上两震。”
黎素从怀里拿出一段极细的丝线,用金钩固定住,绑在路边一棵大树上,离地约三尺高,又使劲绷紧了,把另一头绑在对面树上:
“有两波声音,此起彼伏,阵仗这么大,可能有事发生。”
两人没有代步的马儿,这时候继续走下去,被发现更危险,只得顺着麦田往里走,打算走到附近的集镇上去落个脚,歇一晚。
他们离开后不久,马蹄声滚滚而来,到了此处,纷纷人仰马翻。那冲在头阵的马儿被细线割断了前蹄,受了惊,乐无涯等人硬生生从马背上甩下来,纷纷喊爹骂娘。
黎素接连几天折腾,肚子开始受不住,本来已经六个多月了,奈何他越发消瘦,即使脱了衣裳,看上去也不过四个月,加之刻意隐瞒,穿了宽松的袍子,人也颀长,撑得起这一身,因此除了裴云奕外,竟无一人察觉。
黎素别的都不怕,只是连日奔波,颠倒黑白,又没有好的汤水,直觉委屈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不知道生下来可怜成什么样儿,不由伸出手轻轻去抚。假如有一线希望,阿东还活着,他一定要跟他逃到塞外,再也不回来。
越靠近镇子,才发现气氛越发诡秘,虽然市井布衣贩夫走卒,街头巷尾与别处无异,但人人都不多话,炊饼摊前缕缕白烟,无人问津,清冷得很。
黎素二人找了个早点铺子,随意填了肚子,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骂:
“他娘的,究竟是哪个天煞的东西,害我们损兵折将。”
黎素一看,为首的正是乐无涯。
“冤家路窄,那个路口有好几条大道,他们偏偏往回折,走到这里来。”裴云奕悄声道。
黎素摇了摇头:
“不对,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这里。”
二人无话,从乐坊镇开始,黎素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逃脱不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要回到原点。
似乎宿命难改,天命难逃。
“天一教的人来了么?”乐无涯问镇上守候已久的随从。
“莲花生派了万重光来,他自己大概是不会到的。”
另一队人到了此地,就与乐无涯分道扬镳,放下话道:
“你们指望找了个靠山,就可与莲花生坐下来好好谈么?天一教是狼,望川宫是虎,可至少有根有源,这又是个甚么东西,来历不明,借着咱们的刀杀人,亏了你们还前呼后应!”
乐无涯冷笑一声,道:
“那么常兄今日又是为甚么而来,今日午时,若冥王不给咱们药,你我都熬不过三天。你是条汉子,就在家置好了棺材,等着暴毙,何必巴巴地赶来!”
那姓常的是临风镖局总镖头常远风,听了这话目眦尽裂,无奈没有回敬的话,只得甩袖走了。
黎素小声道:
“人都齐了,唯独缺了望川宫。”
正在此时,狂风大作,黄沙飞舞,悠悠笛声不知何处而来,渐渐众人才看清,半空中四个人踏着风由远及近,缓缓下落,四人共抬一顶轿子,轿子以幔布掩盖,望不到里面的人。
那人向地上撒了几颗药丸,乐无涯等人便纷纷跪地去找,一时间混乱不堪,因为人多药少,也不分等级尊卑了,有几人甚至大打出手。
轿子里的人静静看他们反目哄抢,就在这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一教万重光,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莲花生呢?”
万重光脚尖点着乐无涯等人的脑袋,撑开折扇,落地之后笑了笑:
“教主要事缠身,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他了。”
轿子里的人冷笑一声,示意随从起轿离开。
乐无涯等人吞了药,痛楚减轻几分,便抬头去寻冥王,结果却看到裴云奕与黎素。
“裴公子好雅兴,竟与望川宫这个风骚男人一道,早前听闻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果然传言不虚。”
那愈行愈快的四个人,带起一阵罡风,正要消失不见,却被轿子里的人喝住了,他说,等一等。
裴云奕瞬间站在了黎素身前,护住他,乐无涯冷笑一声,道:
“裴公子这是摆明了立场,要跟望川宫一条心了?”
裴云奕转头去望黎素,对方脸色苍白,心里却通透极了。天一教,白道,再加上一个潜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无名组织,恐怕是要联手对付望川宫了,否则单凭一个乐无涯,方才还跪在地上到处找解药,此刻又何以如此嚣张?至于天一教捉了白道众人,与他们的恩怨,大概一笔归一笔,也清算完了。
黎素猜对了一半,今日万重光代莲花生过来,最重要的,就是先了结与白道恩怨,再商议其他。他笑了笑,对黎素道:
“既然黎左使来了,便不能轻易离开。”
黎素从万重光温良的笑容里看到了周身隐藏起的剑拔弩张,自阿东失踪,他的心提起了,就一天也未落下,或许今日,倒是个了结。
裴云奕与黎素被人押着进了宅子,他不知道这些人在商议什么,白天又黑夜,大概是内心不安,情绪波动,他的肚子竟也不安生,疼痛越来越厉害,裴云奕疯狂地用拳头砸门:
“放我们出去!”
黎素满身是汗,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喊,他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败露,他永远是一个异类,但是在死之前,他要把孩子生下来!
裴云奕过来看他,给他把脉:
“我们必须出去,素素,你现在很不好。”
黎素把食指靠近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在想法子。
其实早就无路可走,望川宫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不是这次被撞个正着,江湖中又哪里有他的藏身之地。
事到如今,他只有险中求胜。黎素对裴云奕道:
“你陪我折腾了这许多日子,也该累了,能走就走吧。黎素为了活命,卖主求荣,挡我者死,若是你还有价值,我也要用一用的,可惜……你没用。”
裴云奕站在原地,看着黎素叫来了看守,对他道:
“我要去见主事人,望川宫黎素,有要事相告。”
深夜,灯火通明,黎素一路从外院走到厅堂,一路都是举着火把的各色教众,插翅难逃。
厅堂里坐了许多人,天一教的万重光,领着他的暗卫,径自坐着;白天轿子里的人,坐在轮椅上,戴了个羊皮面具,身后一众服饰奇特的异族;剩下的便全都是白道中人了。黎素仔细看了看,武当、峨眉、青城、崆峒派的人都有,这些门派的长老前些日子都被莲花生捉了去,看来已经谈好条件,天一教放人了。
“让各位久候多时,抱歉。”
“客套话少说,我们只想知道,留你一条命,究竟值不值得。”青城派掌门左边额头至右边侧脸,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开口说话格外狰狞,末了,还抽出自己身后的刀,抵着桌椅狠狠戳了两下。
黎素笑了笑:
“攻上云缈峰望川宫的地形图,值不值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在场众人虽心思各异,各司其主,但合力铲除凌九重,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单单是望川宫中的云踪阁,就藏有武学典籍无数,更有医学、阵法、机关、秘术等分门别类,觊觎者众。有人曾说,望川宫就是半个江湖,倘若它与典藏其中的秘籍一并消失,武林也会黯然失色。
万重光对黎素笑道:
“左使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黎素面色如常:
“你们若不信,可先派一二十个探子过去,但我黎素却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地形机关图暂时只能给一半,待确认安全了,才能将另一半交给各位。”
冥王戴着羊皮面具,坐在角落里,他并不需要地形图,但却依旧一字不落地将二人的谈话听下去。
抬眼再去看,只见黎素忽然走到青城派一位长老身边,轻轻抽走了他身上的箫,那人来不及反应,想抓住黎素,他却又轻移脚步,瞬间就回到原位,将箫置于唇边,真气汇于丹田,吐气如兰,慢慢吹奏一曲悲歌。
冥王不动声色封住了自己身上两处穴位,闭目不闻,万重光好整以暇,等着见招拆招,他身后的天一教医圣鬼机子,却摇了摇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一曲结束,在场众人目眩神迷,大多还沉浸在方才的悲戚曲调中,低沉婉转,百转千回。每个人在江湖上,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平日里封存完好,埋上旧土,填上新泥,便可掩人耳目,一旦有人起了头,勾勒轮廓,便禁不住再细致描摹。如同心头有了缺口,慢慢出现裂纹,瞬间就被击溃。
黎素将箫握在手中,抬头去看万重光,只见对方笑了笑,道:
“黎左使不愧是使用机关暗号的个中高手,重光虽孤陋寡闻,却也听人提起过,音律之中亦暗藏玄机。多少人以为阁下凭借祖辈在望川宫的声望庇荫,再加上姿容无双,才坐稳了左使之位,却从未闻左使辩解一句。
想当年,凌九重与秦山一战,损兵折将,左使及时赶到,捡起地上一片青黄不接的枯叶,轻轻一吹,当局者迷,助凌九重顺利挽回败局。而天一教前任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凭九霄环佩震彻武林,又有几人知道,他和他的琴,也曾惜败于左使手下。”
黎素唇角惨白,毫无血色,却勉力绽放了一个笑:
“劳驾,这样为我说话,难道是临行前清点战绩,好让我走得安心瞑目么?”
万重光摇头笑了笑:
“左使误会了,重光虽无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方才一曲却印象深刻,如有疏漏之处,还望左使指教一二。”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铺在桌上,拿了狼毫,先用墨勾出缥缈峰的大致形态,只见那羊皮上一座高山矗立云霄,宛若仙境。
“我曾数次经过浮屠山,黎左使看看,可有太大出入?”
黎素摇了摇头,万重光又蘸了朱砂,先停顿片刻,仔细回味方才黎素的箫声,按图索骥一般,笔走龙蛇,从山峰侧面一处湖堤开始,蜿蜒而上,折了两折,绕过半山腰的一大片枫树林,再往前,是百兽场,这里的音律由太簇变为南吕,他便笔锋一转,顺势而上。对于百兽场,他只有所耳闻,如今才知大约是在林子南边的,按着黎素暗示,往北避开了,一气呵成,直到距离峰顶三分之一处停下了。
接着,一边低声念道:
“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南吕生姑洗……”
又从□□开始,轻点笔尖,一处处画圈,不久便额头冒汗,笔下圈点之处越发细密,半晌,终于抬头去望黎素:
“左使可否再来一遍,重光有几处,不能确定。”
于是黎素垂下眼睫,平心静气道:
“重光使竟是破解音律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