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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寻了许多年的人,弄清楚最好。”
阿东却一笑:
“宫主要找白望川的骨灰,未必是因为旧情难了。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了。”
黎素转过脸望着他:
“什么意思?”
“主人忘了,宫主当年之所以能赢秦山,是因为他从白二公子手中骗去了一本武学奇书?”
“那也只是江湖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谁又知道,只是白二公子掌管江南世家的武学典籍,文采人品,都是世间一流,加之记忆超群,颇得秦老爷子信赖。有几本□,早已被焚毁,他却记在了心间。”
“他被委以重任,日日接触武林绝学,不是因为天资聪颖,只是因为他天生不能习武,空有内力,却无招式,不成气候,众人才放心叫他掌管典籍。”
黎素一呆,片刻才道:
“我也略有耳闻,正如皇宫里的太监,夜夜看得到满床□,却片刻沾不得身。他还要守着道义,叫宫主骗去了半本秘笈,却被武林的口水淹死了,落到如今也没个好去处。”
阿东点头道:
“白望川当年,就是对宫主存了戒心,只给了半本秘笈,如今,宫主也只是想找回另外半本而已。这几年,宫主何曾提过白望川,为何如今却火急火燎,好似用情至深,多一刻也不能耽搁?”
黎素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是别人莫须有的感情被否定,他却觉得心灰意冷,嗤笑道:
“只因为天一教近年崛起,宫主等不及了,当年凭那半本秘笈,便大败秦山,如今有了另一半,莲花生又怎会是对手。望川宫……望川宫,真是天大的笑话!”
黎素心里千回百转,若他是白望川,还苟活在世上,知道望川宫是凌九重为了追忆他,特意改教换名,江湖上又流传着凌九重对他的痴心执念,必忍不住要现身相见了。
可惜凌九重一计不成,忍了十多年,终究还是忍不得,虚情假意逼不出白望川,天一教又如日中天,那便换个法子,江南四大家灭门,足够狠绝了,白望川却还不出现。黎素苦笑,所谓骨灰,若捧回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没有活路。
凌九重要的不是骨灰,他只要声东击西,引蛇出洞,黎素一行人不过平白做了垫脚石,若真要骨灰,白家村里里外外,李家方圆百里,早该被翻得底朝天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76第七十七章()
究竟白望川当年是生是死,无人知道;黎素如今也没了主意;心乱如麻。
“主人不必担忧;一切交给属下去办。”阿东撩开黑色长袍,半跪在黎素面前,视线与他平齐;虽然不愿承认,但是这个男人每次总给他安稳平和之感,黎素垂下眼睛;道:
“你先出去;我换一身夜行衣,便与你一道上山。”
阿东出了屋子;阿北正守着夜,见他出来,玩笑道:
“大哥,你们昨夜也忒认真,床摇了大半夜,连窗外的猫儿都跟着叫唤呢!”
阿东凝视了他一眼,兄弟几人中,阿西最会察言观色,阿北却心直口快,是真傻。
“昨晚房里有老鼠。”
黎素正巧这时候换了衣服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禁面红耳热,却一改往日作风,并不说话,只径自走在前头。
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弃了早上那条山间小道,直接沿着半山腰陡峭的岩壁爬上去。
阿东走到黎素前头,微微伏下背,低声道:
“主人,山路难行。”意思是要背黎素上去,他拿出铁钩抓,系在腰间,稍后便可嵌入岩壁,借力上去。
谁料黎素却轻轻推开了他,道:
“我自己上去,你在前头带路。”语气不咸不淡,与平日对待阿北兄弟三人并无区别。
阿东知他上回在雁荡山受的反噬并没有痊愈,不由担忧地望他一眼,对阿北道:
“你善后,保护好主人,莫要让他受伤。”
三人在陡峭山路上匍匐而行,转眼一炷香时间过去,快要登顶时,阿东施展轻功,一跃而上,他站在山峰上,矮□子对黎素伸出手,要将他一把拉上来。
黎素却为了躲他,摸到了旁边一处嶙峋石块,双手攀过去,黑沉沉的夜,难免大意,慌乱中竟被荆棘割破了手,鲜血直流。
一时间,盾后的阿北也始料未及,忙上前扶住黎素,将他托上峰顶。
阿东见了,并未流露太多心痛神色,只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要给黎素包扎一番。
“今晚时间不多,你们先去坟上,恐怕有机关暗器,一时半刻难以全身而退。”
黎素轻轻咬了唇,撕了夜行衣的下摆,扯成长条状,双手轮换着互相包扎好了,又自己点了手臂上的穴道,以免血液逆流。
他其实很不耐疼,出生便是望川宫右使的小公子,从未受过苦,并不比旁人忍得住疼痛,此时长出一口气,见阿东与阿北二人已走在前头,放下心来,却隐隐约约听得一阵笛声。
黎素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笛声便也停了,他快走几步,笛声便急促如雨。
“是谁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黎素这样一喊,阿东他们也回过头来,却听林子里有人道:
“原来小娘子是个俊俏爷们,亏得今日偶遇,否则在下一直心心念念,来日说给江湖上的朋友听,岂不是笑话!”
黎素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客栈遇到个登徒子,想必便是那裴云奕了。
阿北听到了,立即转过身,骂道:
“好不要脸的纨绔子弟,你再轻薄一句试试!”
那人见阿北举剑来砍,忙用笛身去挡,几个来回下来,阿北没有伤到他,却已见疲态,裴云奕使了个虚招,以右手肘格挡阿北,横笛却直指黎素,尖头挑了黎素蒙在脸上的黑色布巾,不由晃了晃神,说不出话来。
阿东一跃而起,落在黎素身后,掌风从他侧面扫过,要击落突然袭来的横笛,却见裴云奕一脸痴相,这本是个极英俊的人,眼前此景却有些滑稽,他喃喃道:
“裴某自小在洞庭湖边长大,如今才知道,一整个洞庭湖的□,也不及公子一分。”
阿东从来不知道,他后来会输给这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并且输得一败涂地。
当然此时黎素也并没有被这两句轻薄话打动,他只是皱了皱眉,表示不悦。
“原来是洞庭湖边的青衣派,你们与望川宫为敌,有什么好处?”
裴云奕笑道:
“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更不舍得跟公子作对,只是白家与我派世代交好,我怎能忍心前辈死无葬身之地,长眠地下的骨灰还要被你们挖出来,死者为大,不论凌宫主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都不该打搅前辈才是。”
黎素摇头道:
“青衣派与白家是有些交情,但庶出的白望川,白家自己都将他抛尸荒野,多少年来坟上荒芜一片,这时候又说不忍心,却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开始相信,除了凌九重外,还有旁人打秘笈的主意,黎素为白望川感到凄然,又忽然有一种超脱之感,人死万事休,还有什么能让白二公子痛心难受的呢?
黎素不愿再与裴云奕废话,他将腰间薄如细丝的剑抽出来,同时吩咐阿东小心行事。
阿东走到白望川坟前,低声道:
“前辈,得罪了。”
剑轻轻□墓壁中,剑身一扭,墓开始出现裂纹,与此同时,黎素与裴云奕交手,二人正在胶着状态,黎素忽然倾身向前,刺了对方一剑,血从裴云奕胸口流出来。
由于强行开启,墓中机关被触动,三枚银针飞出,直直向黎素射过来!
黎素背对着阿东,二人相距甚远,即使阿东大吼“小心”,他也来不及躲避。
阿东跨出一大步,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住飞向黎素的银针,但是太迟了,黎素身后的裴云奕眼疾手快,他一手挥开眼前俊美无双的佳人,霎时间连中三枚银针,忍不住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倒是众人始料未及的,阿东上前,想要拉开黎素,他却已经站在了裴云奕身边,问他:
“你怎样了?”
77第七十八章()
黎素当下扶住裴云奕,他迅速封住对方几道大穴;道:
“针上有毒。”
裴云奕点头;却不由笑道:
“能为佳人挡针;裴某何其有幸!”
黎素当即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有力气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烧成灰,放进墓中代替白望川,神不知鬼不觉;也少了一个麻烦。”
裴云奕道:
“你舍不得。”
黎素听得烦了,叫他闭嘴,裴云奕倒听话;果然安静许多;只是一刻不停痴痴看着黎素,又被吓唬一番:
“小心我将你眼珠子挖下来;喂这山上的野猫儿。”
那头阿东确定黎素安然无恙后,与阿北合力将碑石搬开,果见墓中放置了个骨灰匣子,他拿起来,小心翼翼掸了掸上头的尘土,对黎素道:
“主人,看来白望川已经死了,这里根本不是衣冠冢。”
黎素见了骨灰,却并没有任务完成后的喜悦松懈,他很疲惫,低声道:
“是不是白望川本人,还要回去交给宫主做定夺,白昕免不了要验明正身,我们的差事就算办妥了,阿东,你再看看墓中,还有没有旁的东西了?”
阿东知道黎素指的是那半本秘笈,他举了火折子,仔细探查一番,却一无所获。
看到阿东摇头,黎素也轻叹一句:
“若真有秘笈,又怎会放到现在。”
他接过骨灰匣子看了看,周围沾了旧泥,想来有些年头,黎素又将它放回阿东手中,道:
“你与阿北速将骨灰送回望川宫,他因我受伤,我却不能不管他,莫一手如今隐居天柱山下,我以教中人身份去找他,他必会替我治好这个纨绔子弟。”
裴云奕笑道:
“区区三枚银针,却换来佳人相伴身侧,三生有幸。”
黎素将他踹倒在地,引得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少废话,我说要医好你,只不过因你为我挡了三根银针,就事论事而已,你若惹我心烦,我随时阉了你,再割了你的舌头,通通拿去喂狗。”
裴云奕这回只是微笑,不再说话了。
黎素又看向阿东,他英俊的脸上波澜不惊,眼眸里渐渐聚起光来,却转瞬而逝,黎素有种错觉,阿东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阿东在庆幸甚么,他只觉得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现在想来有些叫人无奈寒心。
黎素的直觉向来很准,就像好剑锋利,却也最容易伤到自己,他转过身,背对阿东,喉咙口涌出一股甜腥,又被他压了回去。
黎素这一趟,打定主意要在外头呆久一点,他总要成人之美,顺水推舟,冷淡相对是第一步,离家出走是第二步,阿东想必已经明白他的苦心,否则紧皱多时的眉,为何此时才缓缓舒展开。
阿北却不大放心主人,他道:
“不如我跟着主人,大哥一人回去复命便可。”
黎素此时已拎起裴云奕飞出好远,直出了阿东的视线,他远远道:
“莫要坏我风流快活的好事。”
黎素想回头看一眼阿东,但他忍住了,这一忍,便如冰封山河,天寒地冻,再无潺潺春水绕行流淌之日。
今夜月明星疏,黎素抬头看了一眼,正像他许多年前捡到阿东时一样,月亮又大又圆,黎素记不大清,依稀也是个月圆之夜,只不过,那时一切才刚开始,如今所有却都结束了。
黎素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抓不住虚无缥缈的情感,也留不住年轻美妙的**。他老了,否则怎么会在神魂颠倒之际产生爱与被爱的错觉。他的容颜未变,依旧动人,但是心境却十分不一样了,这世上多了一件他不敢求的事,从今往后,他只会及时行乐,放浪形骸。
在阿东快马加鞭赶回望川宫复命的当口,位于宫内正南方向的大殿,耸立在层层石阶之上,巍峨壮阔,俯瞰苍穹,此刻殿内却一片活色生香。
远远望过去,有个人跪在殿前,如同蝼蚁一般。殿门两根柱子旁各站了一个人,面无表情,如同黑白无常,挡住了凡人觐见阎王的路。
过了许久,殿门忽然开了,有人开口道:
“云十三,宫主要看你默写完成的白家典籍,你可带来了?”
十三点了点头,将几本字迹尚未完全干透的手写本递了过去,才要离开,那人又道:
“进来,宫主有话问你。”
十三犹豫片刻,随即迈开右脚,缓缓走进殿中。他的左脚微跛,因此走路较常人稍慢一些。
十三想起阁主警告他的话,若是宫主召见,只将分内差事做好便可,非礼勿视。他便低头走到殿中央,因为脚瘸,十三走了许久,停下来时还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样子十分滑稽,引得一人娇笑道:
“哪里来的瘸子,浑身一股酸腐味儿,真是污眼!”
说完,一把檀香小扇子扫了过来,旋转如飞刀,越行越快,若不巧打在人身上,力道之大,非死即残。
十三却躲不过,他没有甚么傍身功夫,从小身体不好,因此阁主才会放心将望川宫的藏书交由他管理。
十三瘸着脚跑了两步,像条濒死挣扎的鱼,又引得一阵讥笑。
他起身的一瞬间,再顾不得陆一凡交待的话,一心想要避开扇子,却不经意看到了殿中情景。
78第七十九章()
大殿里不知烧了什么提神的熏香,白烟袅袅;十三隐约看见个男人斜倚在床边;隔了一层纱帘;却并不清晰,他想,这大概就是凌九重了。
他身边还跪了个少年;直直向十三望过来,方才那把扇子,便是他扔的。
虽然他跪着;但好歹跪在床上;凌九重的床上,如果偶尔允许男宠有情绪;那可想而知,一定是相当得宠的了。
这少年显然十分恃宠而骄,见没有砸中瘸子,被他狼狈躲过了,却对凌九重毕恭毕敬道:
“宫主,红音无用,这两天飞刀的手法一点都没有精进。”名为谢罪,其实不过在求凌九重亲自传授指点,还带了些撒娇讨好的意味。
十三又望了望殿中,却有三对漂亮少年,跪在地上,脱光衣裳,十分不堪,显然是为凌九重助兴用的,互相抚摸磨蹭,口舌讨好,却并不敢真正进入,只得抱作一团,挺腰摆臀,淫声浪语不断。
十三将方才慌乱退避时掉下的几本典籍拾起,拍落上面的灰,重新跪下,并不看凌九重,只低头颤声道:
“宫主,这是小人……小人重新默写的,请过目。”
“陆一凡让你做的?”
“是阁主吩咐的,他说增删添改一个字都不成,连……连字迹都要尽可能与原来一致。”
凌九重隔着纱帘,不见表情,只有声音透露了他的情绪,似乎来了兴趣,道:
“你可知为甚么?”
十三皱眉想了半天,道:
“宫主思念白公子,却也因为顾念旧情,将原版烧与他了,让小人写下,必定也是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是。”
“烧给死人,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要武功秘籍又有何用?他本就不是习武的料子,给他也是糟蹋。”
凌九重以手枕头,对殿下人道:
“将你重新默写的典籍呈上来。”
十三双手捧了白家的几本绝学,走到帘幕前停住了,凌九重命红音下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