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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给小和尚擦去了眼下的那一滴血,却擦不干净,晕染成一片,修缘原本惨白的脸色,忽然因这一点红变得妩媚生动起来。
修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胸腔中闷得难受,头晕得厉害,略一晃神,竟栽倒在那人身上。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莲花生的脸贴过来,触及却是冰凉凉的一片,被黄金面具挡住了。接着他身上一轻,似乎被人抱起,那人极其小心,修缘只觉得身上的困意全在这一刻涌上来,无穷无尽,蔓延开来,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期间修缘想醒过来,有了一点意识,却总在片刻之间又昏睡过去。他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跟他说话,喂他喝水,脚上的伤也被人很细致地用温水擦拭、上药,最后包裹妥当。
他身下的床榻很大很软,修缘不想醒来,他翻几个身,总有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上来,甩也甩不掉,小和尚苦恼极了,但是他醒不过来,渐渐以为这只不过是梦中情景,便不再管他,蜷着身子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修缘手脚不似之前那样绵软无力,有人将掌心贴在他小腹之上,传了内力给他。
他睁眼的时候正是深夜,月明星疏,窗户大开,徐徐晚风吹进来,并不多么冷,在夏夜反而有股难得的快意。
莲花生手上拿了草药与棉布,修缘再低头一看自己脚上,不由心下一惊,他刚给自己上完药。
“你醒的比我预料中早。”
修缘本想倒头再睡,这个梦实在有些荒诞,然而睡了太久,他头竟有些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现在什么时辰?”
莲花生好意告诉他了,修缘低语:
“我竟睡了一天?”
“不,是三天两夜。”
修缘不知道在这三天两夜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其中包括分坛坛主的喜怒哀乐。
起初,他因镇守西南有功,被破格提升为暗云堂副堂主,他特意去水牢探访了老和尚。
“老秃驴,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坐上副堂主的位子。”
老和尚摇头: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只不过半天而已,教主不知将那个小和尚带到了何处,兴许是要亲自过问丢失的经书,然而晌午却传来噩耗,教主把他赐给了自己豢养的异兽,身长丈余的“凿齿”。
凿齿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它决定慢慢分食这个两腿颤颤
62第六十二章()
这几日黎素对阿东不冷不热,连阿西等人都觉得诧异。
“大哥;主人最近……是怎么了?调了三弟去守夜;那侍童杨冬儿又莫名不见了;三弟不敢抱怨,只是早上伺候主人更衣,难免不合他心意;被骂是常事,回来总要唉声叹气。”
阿东淡淡道:
“过阵子总会好的。”
阿西在床上躺久了,伤也好得差不多;总是觉得闷得慌;他盯着阿东看了看,道:
“大哥;是不是你……惹得主人不高兴了?他才将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阿东望了他一眼,道:
“我如何会让主人不高兴,你好好养伤便是,不该你管的,你不必过问。”
阿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便又悻悻躺下,数着树上窗外的麻雀儿。
黎素不要阿东守夜,按理说他应当轻松不少,但每晚他习惯了在黎素的小院绕一圈,确定他睡着了,才会离开,一早也会在他起身前过去。他能默数黎素的每一种睡姿,记得清他睡着之后脸上恬淡的神情。
阿东离开阿西的住处,步行半柱香时间,老远就看到阿南守在院中,愁眉苦脸。
“怎么这副样子?”
阿南摇头道:
“主人不让我进去,嫌我笨手笨脚,伺候不好。”
阿东望了屋内一眼,黎素今天醒得异常早,便打发了阿南回去:
“这里交给我就好。”
“不……不行。”
“为何?”
“主人特意交待,更不准让大哥你……进去。”
阿东不动声色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
阿南不敢多说,守了一夜,也确实疲乏了,便向大哥道了别,很快消失在小道尽头。
阿东关了门,慢慢走到床边,黎素背对着他,初夏的早晨,本就燥热,他心情烦闷,便没好气道:
“出去,你们一个个,如今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主人既已醒了,先喝点粥填肚子,免得饿着。”
黎素没想到竟是阿东,干脆不说话了。
阿东将他颈后被汗湿的头发撩开,用袖子给他擦了汗:
“热么,要不要先洗个澡?”
黎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就算阿西他们做错事,也从不责罚,上次更是为了他,要向凌九重求解药,他的这些好,必得像阿东一样,日日跟在身后,才体会得深切。
黎素仿佛睡过去一般,既不说话,呼吸也放轻浅许多,仿佛在无声抗议,叫阿东离开。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非但不走,还捡了床边的扇子,一阵阵给他扇风。
“你没有其他事可做么?”黎素终于受不住,低低回他这一句。
阿东十分执着:
“先喝了粥再睡。”
黎素忍无可忍,只得从床上爬起,阿东如往常一样,从容给他解开亵衣,换上薄杉。
“那个杨冬儿,不知又去了哪里,整日找那三五个下人胡混赌钱,我不在也就罢了,如今我回来,还这样不知轻重。”黎素想说,如果侍童在,他根本不需要阿东。
阿东握了黎素的脚,为他穿鞋,并不说话。
黎素早已习惯,下床喝了粥,又去看了阿西,伤势恢复得比他想象中好。
“阿西,你安心在望川宫养伤,我留阿南在此照看你,有甚么需要便跟他说。”
虽然这几日黎素对阿东十分冷淡,不过这次任务非同小可,看完阿西回来的路上,他见四下无人,便对阿东详细说了。
“其实不难,又不是武林秘籍,人人要抢,也不会有天一教的人做拦路石,关键就是……去哪里寻得白望川的骨灰?”
黎素自己也头疼,愁眉不展。
阿东道:
“我们先去白家,白望川生前有几位好友,其中两个至今下落不明,可能知道一二。”
只能如此,黎素走了几步,并不回头:
“你今日早些歇息,明天就上路罢。”
这一整天,阿东先是往马厩喂马,黎素最爱的是一匹大白马,每次回来总要看看它,与它说话,却不经常带它出去。这也难怪,他次次外出都凶险异常,人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是马。
另一匹黑色骏马,高大结实,是阿东的坐骑,两匹马养在一起,阿东去的时候,黑马与白马长脖子挨在一块儿,十分亲密,喂它们食草,它们却还打闹不停,尾巴相缠,卷起又抛下。
阿东摸了摸白马的脑袋,黑马也凑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白马的眼睛,末了似乎十分高兴,还打了个响鼻。
黎素正好这时候过来,没想到阿东也在,又见到这番情景,不免有些讷讷的,一言不发,牵了他的大白马,解了缰绳便要走。
无奈两匹马早已形影不离,这头黎素的白马不肯走,那头阿东的黑马扯直了绳子,两匹马鼻子顶着鼻子,不愿分离,两位主人倒像是棒打鸳鸯,不近人情了。
黎素摸了摸白马的耳朵,小声骂它:
“人家没有玩伴才跟你如胶似漆,你这傻子,竟然当真了。跟那腌臢货日日呆在一块,岂不作践自己?”
白马自然听不明白,平白挨了主人一顿训,垂头丧气回了马厩,黎素拍了拍它的脑袋:
“往后很久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了。”
白马脑袋垂得更低,整整一天都没有理睬旁边苦苦讨好的大黑马。
阿东晚间端了饭菜,站在黎素房前:
“主人,晚饭好了。”
不想黎素正在沐浴,一时半会好不了,他刚要拿回小厨房,等黎素洗完了,再让人热了端过来,不想却被黎素叫住了:
“你进来。”
阿东进了屋,水汽氤氲,黎素转过头,眼睛却湿湿的,只道:
“过来,帮我擦背。”
阿东将饭菜放在小厅桌上,卷起袖子,走到黎素身后,接了他的布巾。
黎素游到木桶边缘,双手撑起,搁在桶边,身子微微下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十足默契。
阿东先捧了水,将他后背打湿,然后拿了布巾,自上向下小心推搓,不消片刻,黎素白皙漂亮的腰背上便开始泛红,有了血色。
从前黎素沐浴的时候,若实在太累,也叫过阿东进来,整个身子交给他,动也不想动,任他搓洗,只是那时候他自己尚未存别样心思,因此十分坦然。
阿东向来做事认真,总会将他捞起来,从头揉搓到脚。若施展得开,在外头的大浴池中,黎素甚至会躺在阿东怀里,或是枕在他腿上,一头青丝散开,让阿东蘸了水,一边轻按头皮,一边给他洗濯。
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今却变了味,黎素想到上回床笫之间,阿东漠然的态度,心下又冷了几分,便道:
“有些事情做久了,自然习以为常。就好像沐浴,以前不必避讳,以后也大可不必。待你何时有了心上人,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必不会再让你顶替这些小玩意儿。”说完,捧了水里的木制阳~具,想也知道刚才无人时,必定偷偷尝过了。
阿东面无表情,黎素并不知他心里所想,只以为自己说清楚了,不过是一段肉~欲关系,说到底,阿东并不吃亏,上次他似乎没多大感觉,下次好好来便是。至于黎素自己,再精细的玩意儿自然都比不过真刀实枪来得痛快。
至于黎素心底那一点绮念,撞了南墙便回头了,难道还要当真倒贴过去,眼前这个人,似乎连肢体交缠都冷淡不已,何必把心再掏给他踩在脚下?
黎素说完这番话,只觉得轻松不少,到最后,竟靠着木桶睡着了。
阿东将他擦干净,放到床上,盖好薄被,便出去了。
今夜阿东难得没有守在黎素房外,回屋收拾好包裹,洗了个冷水澡,躺在床上,夜风吹过,送来花香,不知是清醒一些,还是更混沌了。
阿东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指尖似乎还有黎素留下的香气,搅得他合不上眼。
自渎这种事,阿东是不会做的,自他发觉心里被主人填得满满当当之后,也曾找过男子交欢的图册来看。但是阿东天生自制,若不是与黎素,他绝不肯放纵情~欲。
这个外族男子,不知为何,从内心深处散发出与别人不一致的骄傲跟坚持来,除非那个人是黎素,否则他绝不会有想碰的**,只会觉得若不能抑制自己,处处发情,岂不与畜生无异。
他不知道,黎素在他眼里,浑身都是例外。
正想得出神,门忽然开了,有人进来,掀开帘帐,阿东还不及转身,便听那人脱了鞋,床上忽然一阵响动,随后身上便是一阵温热。
不知名的馨香飘散过来,那人褪了外衫,只着了白色亵衣,如今也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低笑了一声,竟贴在阿东背上,简直是恼人的折磨。
64第六十五章()
小和尚醒来的时候,莲花生在屋里布好了饭菜;他倒也不遮掩;方才看了一下午的书;正散开了书页摊在修缘枕边。
他瞥了一眼,竟全是梵文,扭曲如天书一般;只好收回了视线。
莲花生见了,面无表情道:
“这本书是我让黄来的,双阳房中秘术;你不必看;交给我便好。”
小和尚只觉得大骇,即刻正色道:
“我只答应助你;但并不包括从前那等龌龊事!”
莲花生嘴角有微微笑意:
“傻子,骗你却不知道,这书有助于提升内力,不过你的体质不适合,先练好《明澜经》再说。”
修缘万万没想到莲花生会对他坦白,更不提那《明澜经》,愣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你的武功路数,江湖上有些见识的,都能看出来。但是不够纯熟,况且,你只练了一半,如何长进?”
修缘闭口不言,只走到桌边,望着一桌菜,道:
“我不吃肉。”
莲花生在山谷里那段日子,与他皆是肉~欲相缠,看尽他神魂颠倒的模样;后来变作平安,两个人朝夕相对,含情脉脉,但从未见过他别扭生气的样子,十分有趣。于是成心要欺负他,当下便掩了情绪,道:
“莫说吃肉,你连我身下这根都吃过,当日还十分享受的模样,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小和尚羞愤到极点,干脆不说话,只坐下独自吃饭。他自小在寺院中长大,吃的是白饭青菜豆腐,五谷杂粮,后来与平安一道,又颠沛流离,在江南秦家,连番事故,也无人照料。今日莲花生特意吩咐叶蓉准备了这一桌好饭好菜,其中那道蹄膀汤,还是教主大人趁修缘睡着了,亲自费时炖的,火候刚好,肉绵软透嫩,皮骨相连,肥瘦均匀,瞧了就叫人十指大动,修缘却看都不看,只抱着一碗大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教主大人醋意横生,径自挑了一块大蹄膀,剔干净骨头,将肉撕成一片一片,慢慢咀嚼。他今日为了与小和尚同桌吃饭,特意换了一副只遮住大半脸,露出挺直鼻翼和凉薄嘴唇的面具。修缘仿佛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又埋头吃饭。
莲花生简直要被他气死,又舍不得骂他,刚才刻薄一句,已经不愿意理人了,再说几句难听的,怕是即刻就要被赶出去,便抛下脸面生硬讨好道:
“光吃米饭,哪里有力气习武,不过中了软筋散,竟昏睡那么久。你已屡次破戒,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罢便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他碗里。
修缘在寺里就常与师叔师弟们破戒偷偷吃肉,算是半个酒肉和尚,对戒律不甚在意,自由自在,只是方才一时气苦,才说了不吃肉的话。他虽看不惯莲花生,却也不愿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便默默吃了。
莲花生看了他半天,发现小和尚只吃自己面前的菜,对面的动也不动,更不谈那一盆蹄膀汤了。
修缘一口饭刚进嘴里,筷子伸过来,教主大人便默不作声盯着看,看来看去,修缘只夹了一块盐焗鸡,分明没有再动筷子的意思。
莲花生皱了皱眉头,当然这个表情无人可见。他指了指大汤碗:
“怎么不尝尝这个,是厨子的拿手菜。”
修缘像一只受到蛊惑的小兽,眼眸小心翼翼地抬起,望了莲花生一眼,轻轻蹙了眉,似乎神色愁苦,在想要不要信了他的话,把东西吃进肚子里。然而之前放在对面,从未被注意的肉汤,此刻让修缘狠狠咽了咽口水,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再三挣扎,修缘还是接过木勺,舀了肉汤盛进碗里,莲花生嘴角忍笑,夹了两块大蹄膀,也一并放了进去。
修缘喝汤的时候静悄悄的,吃肉也很斯文,不过速度却快,片刻就一碗见底,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越过教主大人,够着了木勺,又盛了一大碗,默不作声喝掉。
莲花生终于知道他的狐狸为何短短两三个月,颠簸流离在外,还比以前胖上许多了。
吃饱喝足之后,有人送了一大桶热水来,莲花生道:
“明日我们就要出远门,外宿简陋,你今日仔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