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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里风沙大,你还是别站在窗口了,来吃点东西吧。”
他倒是自来熟,我一言不发也不妨碍他一个人忙活得起劲,把托盘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下来,青玉碗里盛着雪白的燕窝粥,玛瑙盘中是玫瑰红半透明的茯苓八珍糕,水晶碟子盛着晶莹剔透的葡萄。
在这样的荒城,还能拿出如此精致的糕点,真是费了一番心思。
可我的目光,却落到了桌上那只官窑瓷碗,里面装的是——
乳白色的汁液显得剔透甘醇,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一丝幽然的香味已经弥散到了空中,不经意的钻入人的鼻子里,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人仿佛要迷醉其中。
桂花酿,桂花香。
没有人知道,贴身服侍我的宫女不知道,跟了我八年多的昊炎不知道,甚至连我父皇都不知道的。
我最喜欢的,是桂花香;我最喜欢的,是桂花酿。
我呆呆的看着那碗桂花酿,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喜欢了?”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倨傲,我慢慢转过头,就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双蛇一般慑人的眼睛正灼灼的看着我。
赫连城。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两排整齐的木扣谨慎的扣到了第一颗,挺括的衣领越发衬得他的颈项颀长,肩膀宽阔,长发在脑后束成一缕,如黑瀑一般垂下来,显得英俊挺拔,和眼中淡淡的邪气有一种微妙的错落感。
“还是说,你想死?”
“……”
“用绝食的方法?”
我没有开口,看着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捻起我的下巴,眼睛里带着残酷的清醒,一字一字的说道:“如果你还在为发生过的事难过,或者想要寻死,没有人会同情你,也没有人会可怜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么有什么结果,当然也该由你自己承担!”
……
是,没错。
当初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我,如果我回去,会受尽****,遍体鳞伤,可我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回去了。
落到今天,被人****,被强暴,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被夺去贞洁——这是我自己选择后的结果。
我怪得了谁?
“轩辕行思,你不是自诩为强者吗,你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也从来不向命运低头,难道这一点挫折,就可以让你放弃一切,毫无尊严的死去?”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当初的鬼谷先生看走了眼,你连莫云翳都比不上!”赫连城冷笑着看着我,说道:“她被人当成替代品,又当成货物送来送去,如此毫无尊严,却还能坚强的挺到今天,可你,却只能用死来逃避自己的选择,你是个弱者!”
弱者,这两个字像是针尖,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下巴从他的手上移开,淡漠的道:“我没有想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送这个来。”
他随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那碗桂花酿。
从来没有人知道,似乎连我自己也忘了,这个味道是我最喜欢的,而这几天,他给我穿的雪白的长裙,淡紫色的发带,柔软的缎面鞋,吃穿住用,每一样东西都恰恰是我最喜欢的。
他,何以如此了解我?
如果说八年前我们真的见过,那么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我们不仅见过,更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否则,他不会如此的了解我的好恶,甚至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如此了解你,了解你的习惯,了解你的好恶,了解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对不对?”
我看着他。
“想知道,就跟我出关。”
“……”
“你不是想知道八年前发生过什么吗?等出关我就告诉你。”说着,他又凑过来,近在咫尺的平视着我的眼睛,那双蛇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光,突然邪魅一笑。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第157章 美人 起干戈()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那碗桂花酿,这时,旁边那个年轻的男子却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
“哈哈,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殇阳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呢。”
殇阳王?殇?
听到这个封号,我的心里一动。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坐到我旁边,趴在桌子上,很自来熟的道:“哎呀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以为误会,其实他这个样子并不是在责怪你,而是在生自己的气。你知道吗,他把莫云翳送出关外之后,就快马加鞭一夜千里的赶回来”
……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回来晚了。”
……
“话又说回来,你在青龙国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谁欺负你了?他们怎么欺负你了?打你了?骂你了?”
……
“她被人强奸了。”
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我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指甲扎进了掌心,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我,又僵硬的转头,看向了门口。
一个面色黝黑的女子站在门口。
这个男子一看到她,脸上下意识的浮起了微笑,却又震惊无比的看着我,结结巴巴的:“洛木娜,你说什么,她被——”
“阿郎,如果你有这么多时间和人闲聊,为什么不去准备一点我们出关要用的水和干粮?”
“呃,是。好的。”
阿郎似乎很怕这个女人,又或者不是怕,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服从,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的走出去,然后,这个洛木娜便慢慢的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
三天前,赫连城将我从皇城带了出来。
一路北上来到了这座边城,我以为他会直接将我带出关外,没想到他却住了下来,等到了自己的两个部下前来会合,这一点让我非常想不通,以他的实力,能把我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带出来,何必还要等到部下来一起行事?
而他的这两个部下,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刚刚端膳食进来的阿郎,而女的,便是眼前这个洛木娜。
她似乎是他的心腹,比阿郎要年长一些,五官倒也精致漂亮,只是常年风沙,皮肤变得粗糙黝黑,但那双眼睛却非常的动人,像湖水一样的平静,只有在面对赫连城的时候,里面才会泛起淡淡的涟漪。
此刻,她看着我,湖水就结了冰——
“明天就要出关了,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吃了东西,好好休息吧。”
生硬的说完这句话,她便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明天,就要出关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漫天风沙。
出关之后,就是玄武国,也许赫连城身上,真的埋藏着所有的答案;也许——那里是我最后的一个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跟着他们出了客栈,往边城的北城门走去。
这座土城并非什么军事重镇,也没有特殊的地理意义,守卫一直以来都并不森严,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斑驳的红色大门两边站着几排岗哨,正在严查着往来的路人,看起来似乎查得很仔细,前面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赫连城和阿郎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阿郎牵着我骑着的马先走了上去,而赫连城牵着洛木娜的马走在后面,装作不认识。
排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检查到我们了。
那守城的小兵仔细检查了通关文书,又问了阿郎几个问题,突然仰头,对我说道:“姑娘,请把面纱打开让我看看。”
赫连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动,这时阿郎笑了起来:“怎么,大人,如今出城还得看长相?长得不好看的不让出城么?”
他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将士,还有排队等着检查的百姓全都哄笑了起来。
那小将自己也笑了:“不是的。而是我们刚刚接到公文,要寻找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女子。”
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
寻找我的公文——才第四天,就已经发到了边城?
是,他吗?
这时,那小将抬头看着我,年轻而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很有礼貌的说道:“姑娘,请你把面纱打开吧。”
我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长,周围的人就感觉到一些奇怪了,全都看向了白纱蒙面的我,低声议论起来。
“她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
“会不会她就是朝廷要抓的人哪?”
“小心些,指不定都是些亡命之徒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那守卫的小将脸色也渐渐的变了,伸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其他的几个守卫此刻也走了过来,将我们围住。
但赫连城仍旧默默的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姑娘,你为什么还不拿下面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姑娘……?”
“姑娘!”
守卫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好像感觉到了危险的猎犬,全都警惕了起来。
阿郎的手已经悄悄地缩回了衣袖中,似乎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而后面的洛木娜也下意识的抚上了腰间,那里缠着一根细细的皮鞭——
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我突然开口了——
“这位小哥真是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不过是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既然小哥要看,我遵命便是。”
说完,我伸出白皙的手,一低头,将面纱轻轻摘了下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张脸。
青颦的黛眉,如秋水般清澈的双瞳,挺翘的鼻梁下是红润微抿的唇瓣,似笑非笑间,带着摄人的魅惑,莹白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若画中谪仙,清丽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冶艳,令人心驰神往。
有人的美,柔若无骨,让人无法舍弃;
有人的美,凌厉如刀,让人不敢逼视;
有人的美,温婉多情,让人如沐春风;
有人的美,寒冷如冰,让人敬之千里;
可这一张脸是如何,没有人说得清,就好像没有人能去丈量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只依稀听说,八年前鬼谷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
美人,起干戈。
短短的五个字,原来已经命定了中原未来的红颜之乱……
我们出关了。
两天之后过了界河,经过了玄武国的旧址,一片苍凉的断壁颓垣中,在那里扎了帐篷停下休息。
吃过晚饭之后,我登上了一处残破的高台,借着月光看向了南方,那里是黑漆漆的一片,来时路已经看不见了。
我,已没有退路。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赫连城正慢慢的朝我走来,他的那双蛇眼在夜色下显得越发精明,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脸。
“为何,要把那个东西扯掉?”
他低声道:“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脸能恢复吗?”
出关之前,洛木娜以细羊皮封住了我的疤痕,再以一些特殊的药水涂抹之后,脸颊就完全恢复成了过去的模样,也就是——曾经的轩辕行思的脸。
但刚刚,我已经将那条细羊皮从脸上撕了下来,又恢复丑陋可怖的模样。
“丑就是丑,没有必要掩饰。”我淡淡道。
“哦?”他看着我,目光突然之间变得很深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异样,道:“那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可以让你恢复,你会不会愿意呢?”
“……”
恢复过去的容貌?我不是没想过,曾经想了整整八年,可现在——连这身子都已经被玷污了,恢复一张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回答他,转身便要离开。
刚刚才走出一步,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这一刻,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下子挥开了他的手,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怕被人触碰,尤其在这样的夜色里。
我甚至,直到现在,眼前还会时不时的晃过那个人疯狂如野兽的眼神,还有他无休止的折磨……
他看着我,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变得有些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是想告诉你,再走三天的路,我们就要到了。”
我一愣——这么快?
“是你自己,免去了一战,主动跟着我们出关,那么我就要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也没有机会后悔!”
赫连城的最后那句话,不知为什么,让我心里沉重了很多。
似乎,隐隐预兆着什么。
这一夜,我睡得不怎么踏实,第二天早上也是混混沌沌上了马,跟着他们继续一路北上,周围的风景已经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出现了很多高耸的山岩,远处也出现了延绵的山脉,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最重要的是——气候,渐渐的变凉了。
而在我明显感到天气变凉的这一天,阿郎和洛木娜跟我们分路了。
他们两原本各自骑着一匹马赶路,但阿郎却上了洛木娜的马,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反而是坐在他怀里的洛木娜,毫无感知一般,转头看向赫连城。
“王,我们去了。”
“嗯。”
赫连城淡淡的一点头,他们两便调转马头,朝着西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这一幕,我没有开口,赫连城回头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继续带着我一路北上,风越来越冷,吹在脸上好像冰冷的刀割一般,即使披着厚厚的风氅,也能感觉空气中冰雪的味道,越往北走,那种感觉就越重。
又走了一天,到傍晚,夕阳西下,大地上一片凄艳的橘红色阳光,而我们也走到了那片延绵的山坡下,抬头望去,这山坡并不高,但却好像北方的一个屏障,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也挡住了许多的东西。
上坡的时候,马速渐渐的慢了下来。
两个人这么安安静静的,没有呼啸的风,只听见马蹄踏在山坡上发出的单调的“得得”声,更显得异常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里,赫连城突然开口了。
“你不问我吗?”
“没有什么好问的。”
他看着我,深沉的眼中又透出了深沉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策马上坡。
的确没有什么好问的,当阿郎上洛木娜的马时,我就已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如果青龙国的人真的发现出关的人是我,真的追上来,他们一定是追缉两个人共乘一骑留下的痕迹,而阿郎他们往西北走,也就是这个目的!
难怪在边城,赫连城要等自己的两个部下来汇合,而他下这个命令,一定是在到召业劫走我之前,没想到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这个人的心思——太缜密了!
他是彻底断绝了我能回头的路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有些担心,阿郎和洛木娜一路西北而行,又会把这条路引向哪里呢?
我还在心里思索着,耳边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声音,好像是什么铁的东西撞击着,发出的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