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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咳了一声,像是想要掩盖什么,但声音还是有些异样,走进来道:“我听说,你在安排秋猎。”
“嗯。”
“为什么?”
“每年这个时候,都该秋猎啊。”
我坐到梳妆台前,慢慢的梳理自己的长发,他眉头一皱,走到我身后:“可你明明知道,这不是秋猎的时候!”
他说得对,现在虽然已经没有对外的作战,但朝中的情势不能算轻松,加上对于迁都反对的声音,尤其在南方,甚至许多书院已经有学子联名上书,搞得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候秋猎的确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我淡淡一笑,回头看着他:“我也累了。”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我说道:“这些日子你每天陪着我批阅奏折,都是在子时之后才睡,难道不累?如果当皇帝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还连一点快乐的时间都没有,那我还当这个皇帝干什么?”
他紧皱眉头看着我,那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空洞的寝宫陷入了一片沉默,只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却显得更加的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开口道:“行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回头对着铜镜继续梳理我的长发:“只是一场秋猎,你别想得太多了。”
这一次的秋猎如他而言,的确不应时,我隐隐也听说朝中的司命官占卜得大凶之兆,说秋猎途中必出现血光之祸,与国家社稷有天翻地覆剧变,也有一些官员上书劝谏秋猎延时进行,但大多数官员都没有阻挠。
于是,九月初十,秋猎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北上,到达了拒马河谷。
这里曾经发生过皇家争权夺利的一场血战,山谷中也曾堆满了死尸,但数年不见,也许是因为有那些血肉格外的滋养泥土,整个拒马河谷已经长满了青草野花,倒显出了一种蓬勃的生机。
我骑在马背上飞驰的时候,也能感觉风带着青草的方向扑到脸上的清凉感,让人精神为之一震,虽然颠簸让我的心更加悸痛,可这种感觉却是无法比拟的。
看着我在前面纵横驰骋的样子,他仍旧骑着马紧跟在我身边,脸上始终带着复杂的神色。
号角在山谷中响起,我一挥手,所有秋猎的队伍都四散开来,一时间山林中群鸟惊飞,风声呼呼,也打破了这里长久以来死一般的寂静。
我扬鞭策马,追赶着一群麂子跑进了丛林里。
周围林木茂盛,骑马的时候要非常的警觉,否则很容易就会撞上树干,经过一番风驰电掣,渐渐的周围的护卫都被我甩在了后面,只有那个人的呼吸声还在耳边,我手握长弓搭箭上弦,对准了前面一头肥壮的麂子。
他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我要放箭的时候,胸口突然又是一阵悸痛,比之前的更甚,我一下子咬住下唇控制住了呻吟,但指尖一颤,长箭已经破空而出。
嗖的一声,箭擦着麂子的耳朵飞射过去,夺的一声钉到了对面的树干上,那只麂子受惊,立刻跳着离开了,我手中的长弓落地,人一下子覆在了马背上。
“行思!”
他立刻翻身下马走过来扶着我的身子:“你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死死的咬着下唇,一直熬到那一阵悸痛过去,额头都出汗了,才轻轻道:“有点——痛。”
他眉间一蹙,立刻一伸手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我被他横抱在胸前,呼吸微微一窒,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充满关切的眼神,那种充满暖意的目光让我也放松了一些,便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早就习惯了。”
“你最近,疼得是不是比之前更严重了?”
“没有,只是骑马,有些颠簸罢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松,眉心几乎拧出了一个川字:“也不知道余鹤他去了哪里,这么久还没回来。”
“……”心微微一颤,我立刻道:“也许,是梁澄心他们隐居的地方不好找吧,需要花费些时日,没事的。”
说完我看了看四周,听到前面有流水的声音,便说道:“我去洗把脸。”
他点点头,抱着我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出了这片浓密的树林,眼前果然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风中也带着流水的清凉,他一直抱着我走到河边,拿着丝帕用溪水浸透,拧干,然后轻轻的为我擦拭。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好像在擦拭着什么绝世的珍宝,只怕一用力就会弄碎一样。
我抬头看着他。
渐渐的,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我只感觉到他的呼吸,好像纠缠着什么摆脱不掉的东西,依旧沉重,而这,就是我和他之间,始终无法靠近的距离。
我慢慢的伸出手,伸向了他的面具,指尖刚刚一触碰到,他立刻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急忙后退要避开。
“别动。”
我低低的说道,双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避,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当我的指尖微微一动,将那面具从他的脸上取下来时,他的呼吸几乎已经停止了。
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上一次他取下面具,是在朱雀,我与他做戏在盛怒之下打了他一耳光,但那时根本来不及仔细看,现在这样近在咫尺了,我才看到他的脸,那些被刀砍伤,被火灼伤的痕迹,仿佛干枯龟裂的大地,累累伤痕遍布了那张原本俊美无匹的脸,犹如厉鬼。
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我再开口,已经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痛吗?”
他的呼吸一窒,好像那个时候不痛,但现在,在我的身边才是真的痛,他立刻转过脸想要避开,而我已经开口道:“你知道吗,水明姬曾经说过,她诅咒我们,生不相见,死不相依。”
他一愣,抬头看着我。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而你,也不会原谅你自己,是不是?”
“……”他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又上前一步,轻轻的捧起他伤痕累累的脸,看着他颤抖的发红的眼睛,道:“可是,如果我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呢?你会不会原谅你自己?”
他一惊,像是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我:“为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你想的,她——水寻幽她,也曾经对少羽下过药,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少羽?”他愣了一下,急忙看着我:“你——”
“药剂的分量不多,少羽他是清醒的,所以并没有。”
我以为我这样说他会放心,可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更加黯淡了。
“你可以原谅我,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为什么?”
“行思——”他看着我,像是在接受审判,整个人都空了,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空洞的声音在耳边道:“我,也是清醒的。”
“……”
我一下子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也是清醒的,”他说:“我的面前,有水明姬,还有别的人,如果我要,或者我不要,都有别的办法,可是——行思,我……”
他没有说下去,我捧着他脸的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是清醒的,他可以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他,只觉得头顶的阳光从没有像这一刻的刺眼,纷纷乱乱的映在人的眼前,把我的心也搅乱了——这算什么?是他的救赎?还是我的沉沦?这么多年来,我和他几乎熬到了灯尽油枯,却原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看着我苍然的样子,他默默的退开,转身要走。
“告诉我,”我突然道:“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你会怎么样?”
他一下子停住。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可以回到开始,最开始的时候,你会如何?”
他回头,看着我:“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切,还是如此。”
一阵风吹过,山林中那些飘落的花瓣从头顶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在这样的深秋,一时间迷了我的眸子。我站在那里,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原来,一切还是如此,鬼谷皓朗月光下的盈盈对视,延福殿暴风骤雨中的哀戚恸哭,战场上千军万马中的生死相随,原来,都是我的在劫难逃。
他就是我的劫,熬枯了也登不了的岸。
我笑了,泪流满面。
看着我的样子,他似乎也有些了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思,这些年来,你对我,有过一点真心吗?”
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里,这条溪边,他曾经站在我的身后,固执的追问过。
可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看着他:“我——”
话没说完,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寒光。
那是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光芒,仿若流星划过长空,一瞬间,没入了我的胸口。
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只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有些茫然无措的,慢慢的低下头,就看见一支箭,扎进了我的胸膛。
……
他疯狂的朝着我飞奔过来,用力的抱住了我。
“不要!不要!行思——!”
他的怒吼声在耳边响着,我倒了下去,溪水很快浸湿了我的衣衫,鲜血流淌下来,顺着清冽的水发出玲珑的声音,朝着下流缓缓散开,只一瞬间,便没有了踪影。
我在他的怀里仰着头,眼前白晃晃的阳光那么灼人,刺痛了我的眼睛,而他慌乱的身影不断的闪动着,却始终看不清在阴霾下他的脸。
不要……
不要……
不要什么呢?
我颓然的躺在他的怀里,胸口慢慢的有了感觉,竟然不是痛,而是滚烫,滚烫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流了出去,一如我最后的生命,而我的身体,即使在他的怀里也开始止不住的冰冷起来,不管他如何的疯狂,在死亡面前,爱和恨,原来都无济于事。
我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
青龙纪,定光二年,九月十五,青龙帝轩辕行思于拒马河谷秋猎之时暴毙。
史官对于这件惊天大事却出乎意料的只记了一句话,暴毙二字,便终结了轩辕行思,中原大地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帝的一生。
然而,野史中对她死亡的记载却有许多。
其中流传得最广的一个版本,莫过于朝中大臣心念旧主,在拒马河谷以冷箭刺杀女帝,后拥青龙皇族遗脉凌少扬为帝,然而凌少扬登基后,却并未恢复旧制,相反,所有制度沿袭了轩辕行思所制定的新政,将国都迁至常安,后更名为长安,取长治久安之意;东方青龙国都召业为陪都,后更名为洛阳,与长安遥遥相望,却在百年之后,形成了河南道这一与长安遥相辉映的藩镇,并埋下了东都分立的隐患。
并且,这位鬼面帝王在临朝后的第一件事,并非论功行赏,而是将所有参与策划了刺杀事件的大臣统统诛杀,罪连九族,一时间整个中原政局陷入了腥风血雨当中。
虽然直到最后,都没有查出放冷箭的人到底是谁。
后来,南方出现了一位厉姓的独臂学者,其文风散漫,绵里带针,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深得江南各个学派的推崇,广收门徒,在其后数百年,影响深远,并最终与北方梁姓大儒分江而治,形成了南北迥异的文化格局。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第230章 塞北之南 1()
******年正月初一,天降大雪。
老张头还不怎么能习惯这样的天气,笼着袖子蜷缩在城门口下面一处墙坑里,凛冽的风夹杂着雪沫吹过,冻得他直哆嗦,而看着另外几个守城的小将,都有老婆送来热汤,喝得直咂嘴,他咽了口唾沫。
“哎,老张头,过来喝一口。”
其中一个与他熟识的小武挥手招呼,老张头求之不得,嘿嘿笑着跑了过去,接过一碗热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怎么,这样的天气,还不习惯吧。”
“嗯,嘿嘿。”
“也难怪,以前你都是在南边儿,怎么受过这样的冻。”
老张头过去是在南阳城戍边的,那个时候还叫戍边,但自从中原白虎、轩辕与青龙三国连横合并之后,这些关卡就不再需要戍边了,大批的将士退了下来,有的被调往南边大渡口,有的就被派往云州修筑皇陵。
老张头所在的营原本就是要去修筑皇陵的,但他在几年前南阳城的一战中受过玄武兵的弩箭伤,肩膀使不上劲,没办法扛重物,就只能离开了以前的队伍,到了这个北方的小小边城,居延城。
有人问他:“老张头,你过去的兄弟给你写信来,皇陵是不是已经修好啦?”
“早就修好啦。”
“这皇陵,到底是给谁修的啊?咱们皇上不是才登基几个月嘛,怎么就这么急?”
“还能有谁,还不是——”老张头嘀咕了两声。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大家提起来,还是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登基刚刚一年,就在拒马河谷暴毙的女帝。驾崩才短短几个月,可她的名字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提起了。
“所以说啊,女人当皇帝,终究是要遭报应的。看,福没享两天,死倒死得不明不白。”
有人在旁边优哉游哉的说道。
老张头听见这句话,一皱眉头,低声道:“话不能这么说。”
“本来就是嘛,你看看她当了皇帝之后,又是打仗又是迁都的,咱们老百姓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吗?”
“话不能这么说。”老张头本来已经冻得通红的脸又红了一些,像是着急了,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可如果没有当初那几仗,也许他现在还在南阳城昼夜巡狩,他的儿子还要继续去打仗,去流血,去卖命。
“说起来,”小武喝完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老张,你以前在南阳城戍边,那一场仗,你应该见过她吧?”
老张头不说话了。
他的确见过,并且比任何人都接近。
当那位女帝一骑人马冲出南阳城的时候,他就在城门口,为她打开了大门。
直到现在,他还能记起那个人在马背上风驰电掣,衣袂飞扬的模样,比画上的仙子还美;他还记得她身中弩箭,血流满地,却还坚持着往宛城走的背影,明明那么纤细消瘦,却有一种如山般坚毅的错觉;他甚至还看到她一箭射出,大火冲天在她背后映红了整个天空,而她,就像是火焰里最灿烂的凤凰花。
很多年以后,老张还时不时会梦见那个时候的场景。
所以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皇上对她念念不忘,甚至连她死了,都不肯轻易的放手。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是他过去的兄弟偷偷告诉他的,女帝驾崩之后,并没有下葬,皇上将她的尸身放进了一具水晶棺里,而且就安置在寝宫。
听说,每天晚上,皇上都会抚棺对着里面的人说话,有的时候一说就是整整一夜。
他们当然也知道,皇上一直爱这个女人,从还是皇子的时候就爱,为了她几乎死在了玄武,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还默默的陪在她身边这些年,可一想起每天晚上和一具尸体相处,想想还是有些怕人。
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奇怪的是,女帝明明心口中箭,心是见铁即死,根本没有活过来的可能,可皇上还在她死后的两个月里不断的遍寻名医,好像希望能把她治活,现在想来,真是疯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