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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很好哄,或许因为太宠我,几句讨好的话就能让他语气很快明朗起来。他问了几句近况,又乱七八糟地叮嘱了一堆,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否也是这样一个父亲,或者说,我从来无法悉知在我记事之前发生的故事,尽管那些渐次袭来的片段,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却从来没有答案。但我隐隐记得,他曾经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些温和与纵容,是在他们离开之后,才逐渐显露出来的。
而他们,那两个谁也不敢提起的名字,也早已经模糊在我的记忆里,太多的疑问,我都无法寻到回答。
那天起床后,我和杨祎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看电视,折腾到五点才出去吃饭。
放假之后的学校很冷清,那是鹭岛的深冬,四处都是渐起的凉意,几个零落的学生走进来,坐下时目光往我们这边看了一下,躲躲闪闪的,很快便转移开。
“杨祎,又有妹妹在看你喔。”
他不耐烦地哼了哼,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我刚进大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杨祎。那天我站在路边抽烟,他走过来跟我借火,张口就说: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他抬起头来狡黠地笑,我也对着他笑,这大抵是缘分,我们变成了好友,跟他走在学校里的时候,经常有许多女生目光斜斜看过来,他多半是不关注,倒是偶尔会留意一些恍惚闪过的健硕身影。
“一个男孩子,能好看成你这样,也真的挺不容易。”这是我时常打趣他的话,但我心里一直清楚,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不喜欢异性。
估计是昨夜玩得太累,我们都没什么力气说话,默默低头吃饭,屋子里很暖和,蒸汽热腾腾地升着,把深冬隔在外面。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我回头顺着声音往后看,一抬眼便看到陈蓝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我脑子一瞬间空白了,好像有许多的声音顺着耳朵往里灌,直直地盯着她转不开眼。
“江嫣,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我她同样是惊讶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向我走过来,穿一件红色的薄外套,挨着我坐。
“你没回家吗?”她问。
我怔了好几秒,才恍惚地反应过来,说:“对呀,我没那么早回去。”
“好巧哦,我也是。”她笑呵呵地,一直看着我,眉眼弯弯,我们近得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那顿饭吃得异常缓慢,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她扎起的长发偶尔滑至脸颊,落下一些稀疏的影子。
我跟陈蓝在面试的时候认识,那天她来得很迟,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向我确认这里是不是电视台实习生的面试,我们交谈了几句,发现是同校,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面试结束的时候,她说要去换衣服,我便站在门口等她。
等到她出来,我几乎是惊住了,原来她是这样清爽的女生,梳着光溜的马尾,穿工字背心和短裤,脚上一双匡威的帆布鞋,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看了她好久,觉得动心就是一瞬间的事。
往后我一直主动要求跟她分在一个小组,她做事很马虎,也没什么能力,我总是能帮的尽量帮她,为表感谢她请我吃饭,一来二去我们便熟了起来。
后来有一阵她有了男友,我失落不已,便许久没有联系,心里却是有着挂念的,只是久而久之,这挂念也日渐生疏,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如今这样相见,我心下一阵感叹,竟然暗自庆幸没有赶上回家的动车。
那几天我们都呆在一起,夜里喊些朋友出来喝酒聚餐。陈蓝打扮得很漂亮,笑起来明艳动人,虽然极少参与这样的场面,她还是一直微笑地坐在我身边。到了半夜,她已经非常困,不断打着哈欠,却也没有说要提前离开,我心里一阵感动,觉得带她出来简直赚足了面子。
春节将近,回家的日期已至,她来车站送我。实在是不舍,我等到最后一刻才进站上车,看到她站在远处对我挥手,鼻子竟然有些酸。上车之后她给我发短信,祝我一路顺风。我记起她的笑脸,暗自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矫情,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不是容易多愁善感的人,但那天在车上我竟然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梦,川流不息的暗潮,还有四下无人的寂静,到处都是一片灰色。我就这样在列车的摇晃中醒来,觉得整个人的情绪都被这个梦境拉扯得低迷,胸口一阵沉重的闷。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我点上一支烟,站在人潮来往的站台把它抽完了,才提起行李往外走。
走出车站我才发现已经深夜,外面稀稀落落地下着雨,地面一片潮湿,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我爸,他竟然没有接。
我只好拖着笨重的行李,走到附近一家麦当劳里坐下。
鹭岛靠海更近,又是台风时节,四处都氤氲着海风的咸腥气味,这些天时常下雨,到处都潮湿得要拧出水来。
我一直对这个城市没有太深的感情,大概是因为人的记忆有限,塞满之后就能难再填进其他浓重的情绪,我总是怀念住在榕城的那些岁月,怀念那些街道巷口里的笑声,还有已经依稀记不清长相的玩伴。年幼时熟悉的脸庞,那两个早已经消失在记忆里的人,如今十年光阴,早已逐渐淡去。
我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点,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我打算自己打个车回家。
就在这时候口袋突然开始震动起来,我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歉疚。
“我这就过来接你了,你在车站等我,别自己乱走啊。”
他很坚持,一直不许我走,好像我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罢,大抵这样他会觉得开心些,人总是会享受别人依赖自己的感觉,被一个人需要,在这个庞大世界里似乎会更有存在感。
远远地看到我爸走过来,我对他招手,喊了一声。
他面色有异,目光如刃,牙关咬得死死的,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差点跟我擦肩而过。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又不敢多问,满腹狐疑地跟着他上车,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抖,眼角竟然有些泛红的痕迹,我心下一紧,路上一直胆战心惊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家,我轻声问:
“爸,没事吧?”
他停好了车,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熟练地拔下钥匙,锁好车门。
听到我的问话,他肩膀微微一颤,神游清醒一般地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我,在车里摸摸索索地找出一包有些潮湿气的烟,点了半天也没点着。
我们尴尬地坐在一片悄静的车里,四周都是漆黑,他终于点着了,摇下了车窗,就着夜色抽烟,窗外是仍然在下的雨,利落地敲打在防风玻璃上,溅起几圈水花又成股流下,一片模糊。我心里更是迷糊,却只能静静陪他坐着。他已经戒烟好多年,我极少看到他夹着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印象中他是和蔼又温顺的父亲,洁身自好,从不沾染任何恶习。
抽了一会儿烟,他终于开口说话:“小嫣,叶青回了,待会进门记得叫。”
02。过往如谜()
他不再说话,抽完一支,关上了窗便拔钥匙下车。
这下换作我恍惚地呆立在车前,半响没有回过神,觉得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如果没有记错,我应该叫她,姐姐。
大概在四五年前,我见过她一次。那天我正梳洗完准备上床睡觉,爸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外面有稀落的敲门声,她叫了爸妈一句,像回到旅馆一样径直走进房间,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吱呀作响,她真的非常漂亮,这应该是我对她唯一的印象。
往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曾经问过有关于叶青与江秦的事,爸妈好像不太愿意多谈,于是渐渐地,他们的存在就变得很恍惚,像一个心知肚明的秘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我爸和我磨磨蹭蹭地走进家门,气氛很是微妙。
家里从未如此安静,他们喜欢热闹,每次回家的时候,老远就能听到里面喝茶聊天的声音。
“妈,我回了。”
关上门,站在客厅门口,空气里尽是淡淡地沉默气味,于是我又见到叶青。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女人,却还是一日既往地漂亮,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男子,也是硬朗挺拔的身形,应该是她的丈夫——亦或是男友?从她脸上实在很难辨认年龄。
“姐。”我叫她,声音有点迟疑。
叶青却很温柔地对我笑,仿佛我们已经熟识多年。她脸上堆了许多分不清真假的表情,让我有些烦闷,但她实在很美,我的目光半天都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我妈站起来给我拿出一套睡衣,催促我去洗澡睡觉,我没有推脱,在察言观色上我一向都驾熟就轻。
经过叶青身边的时候,我整个都没再看她一眼,也不知是为了掩盖什么,心里像倒了各种瓶瓶罐罐,五味陈杂,真是不好受。
等到我洗完澡出来,客厅只剩了我爸一人,他颓唐地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的样子,眼睛还是红的,我也没力气去追问些什么了,以前的日子悲喜交加再多故事,也是与我无关的。我走过去抱了抱我爸,他生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好几,算是老来得子,如今双鬓斑白,老态毕现,我有些许的心疼,又实在没有寻常女人矫情的姿态,只能蹩脚地用拥抱安慰,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往房间里走去。
躺在床上,我给我妈发短信:“爸怎么了,姐姐回来,家里怎么怪怪的。”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来:“唉,明天再说吧。”
我翻身盖上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家里像刚被捅了一个窟窿,寒风呼呼往里灌,冷得要命。
叶青睡在我隔壁的房间,侧着耳朵能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终于平缓下来,陷入一片寂静里。
我对叶青最多的印象来自于榕城那个空掉的房间。
它原本是上了锁的,后来不知怎么,我妈悄悄将它打开,还会经常进去打扫。我曾经常常呆在那个房间里。房间里的所有一切,对我而言都充满了好奇,写满名字的记事本,墙上那一把积了灰的吉他,堆满柜子的黑胶唱片,以及塞在房间角落里的各种首饰,都像是沾染了记忆的按钮,可以循着这些痕迹看到以前的故事。那个房间里有很多照片,都是叶青跟江秦,各种场景动作,多半笑得灿烂,这一度让我很羡慕。
少年如我,多数时候都是形单影只,尽管爸妈一直对我疼爱有加,却仍是抚慰不了独生子女的孤独。因了爸妈的保护,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朋友,榕城的街道上那些成群结队的笑声里从来不见我的身影。小时候我甚是孤僻,与我作伴的,唯有那个空房间里的一切。猜想叶青与江秦的经历和故事,变成我打发寂寞的良药。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那时候的选秀热潮,中性打扮突然为人追捧。从小我便喜欢穿男装留短发,被人耻笑了许久的个性竟然一下变得很受欢迎。我有了一大帮跟班,多是男生,放课后我们就聚在校门口,装模作样地抽烟,闲聊,评判经过的女生长相。
大概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喜欢这样浮夸的作态,仿佛由此便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意识不到这些背后的虚无,真的是年少不经事。
那时候我还未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与他人有何不同,每天玩乐,拉帮结派,感觉自己活在了人群之中,一副悠然自得的满足,似乎是很快乐。
直到初二那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女生。
她是常和我们一起玩的女孩,瘦瘦白白,扎一个高马尾,很清丽的长相。一次喝酒猜拳,一个男生输了,惩罚是亲一位在场的女生,寻常的戏码,大家都在起哄,很是热闹,男生也很大方,径直走到她面前就亲了一下。大家全是玩得开的人,都只是笑笑,开几句玩笑便作罢,我却非常不是滋味,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男生嘴脸龌蹉。我哗地站起来,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桌子一颤,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当下我的感觉也很复杂,甚至有点手足无措,觉得很憋屈,又寻不到缘由,便急急忙忙转身走了,十分狼狈。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不得不清楚地明白过来:我喜欢那个女生。
感情的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给她传简讯,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使尽浑身解数地追求她,初恋浅淡,我却恋她恋地快得了癔症,无心学习,成绩一路从班上前十滑至倒数,爸妈初见了端倪,对我实行严格的管教,上学放学都跟着,才断了我当时的一头热血。
我始终记得父亲当时激怒的表情,从小至大,他从未对我大声,唯有那一次,他红着眼,绝望地指着我,仿佛我掀翻了他整个世界。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究竟是何缘由,能够让他对这样司空见惯的小事,如此大动干戈。
但那之后,我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但凡跟女生接触,我都会很不自然,走在路上,偶尔经过了漂亮的女孩,我的目光也会一直跟在她们身上,倒是身边那些帅气健朗的男生,我半分兴趣也没有。
那时候网络开始渐渐普及起来,我爸给我买了一台电脑,闲暇时候我会上一些聊天的论坛,多半是跟女同有关的帖子。偶有人给我发私聊,上来就问是T还是P,毕竟还是初涉情场,我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初中生,便急忙搜索查阅一些相关的资料,再应对着回答,经常没等到我回复,对方的头像已经熄了。逛论坛的时候,常会不经意点到一些敏感的页面,画面弹出几张裸露的女人身体,我真是面红耳赤。
我并没有像许多同志那般,需经历一段长久的痛苦时期,自卑或是对自己性取向极力隐瞒否定。自初二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以后,我短暂地认知和怀疑挣扎了几天,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同志的事实。
想来在那个同性恋还未能被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来说的时代,我实在是过分勇敢了,尽管现在看来,那种所谓勇敢,多半有着莽撞和标新立异的成分掺杂。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无所畏惧,觉得世界可以被掌控在脚下,不肯向任何人事低头,等到往后成长,知道了那些所谓的勇敢不堪一击,学会对事事仔细考量,反而还是会怀念起当初的那份孤勇,笃定而义无反顾的天真。
多年之后我依旧会觉得,那些鲁莽的时刻才是真诚而切肤的,曾经我在榕城的房间里见过的那本写满字迹的本子,大抵也是形同这般的激荡,那些划划钻心的字迹,该是多浓烈的情绪,才能表达得如此偏激。
我躺在床上久久无眠,整个脑中仍是方才叶青的面容,她有些衰老却依然美艳的身姿。是夜已然沉静,我无法为她这些年在家中的缺席寻到答案。尽管从小父母与我之间多有隔阂,我仍然万般珍视这份亲情,血浓于水,他们应当是这世上我最无法舍弃的人。
就在此刻,我突然听到了房间的那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青似乎在和那个男人交谈。
我有些紧张,从床上坐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想要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声音却突然一下静止了。空荡而漆黑的房间,一片沉静。
就在那一时,我房间的桌子上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