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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就坐在书案边,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刚推门进去的我。我本想做出一副极其自然的神情来面对皇上,但无奈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身份实在太耀眼了,我心里始终还是存了一份芥蒂。
更何况,那淡淡的目光比起他之前的凌厉,愈加让人难以揣测。自然心底的不安,也就更浓。
我连裙摆都未及提一提,便双膝落地跪下:“民女参见皇上。”
“罢,你对从三品医官有什么看法?”皇上依旧不敢坐姿,连语气都懒得变换一下,声音依旧淡淡。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垂低了头道:“皇上,臣惶恐。”
忽然耳边传来东西落地声音,我一惊,便抬眸朝皇上那边看去,原来是一本书掉落于地。皇上终于弯腰将书捡起来搁在了桌上,接着便起身缓步朝我走来。待走得近些,我便能看见他脚下那双绣有飞龙的明黄鞋履。
鞋履的主人说话了,他低沉的嗓音平板地开了口:“爱卿惶恐,其实朕比你更惶恐。”
我愕然无语,这话从何说起?若你身为帝王还惶恐,那我作为一个小小的臣子,岂不是无法活了?
心里这样想,嘴里毕竟不敢这样说出。于是只好像个闷葫芦一样,等着皇上叫我起来。
“想必爱卿刚在来的路上也碰到了李尚书吧?”皇上并不开口叫我平身,而是又缓缓地走回了书案。
我低声答道:“不错,臣是与李尚书碰面了。”
“那爱卿可否与李尚书交锋过呀?”皇帝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探究,难道说,他连李宏臬在路上训斥我的事情都能这么快知道?
想想,不可能嘛。
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恭敬地回复皇上:“臣与李尚书友好交谈,并没有刀光剑影。”
“你平身吧。”皇帝终于发话命我起来,不过,他那声音果真是保持得好,依旧淡淡无波。“爱卿你过朕身边来。”
“是。”我低声答应着朝皇上身边而去。
此时皇上端起桌上的香茶,不急不徐地抿了一口,方道:“爱卿何必为李尚书隐瞒,李尚书弹劾你可不止一回了。”
“啊?”我又惊又惧,若弹劾我只是为了与李灵灵的私人恩怨,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我定定神道:“臣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不知道李尚书为何要如此做?”
皇上放下茶杯,微微抬眼道:“若在你身上用‘红颜祸水’的字眼,爱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
第106章 立场()
强扯起来的笑意便这样从我的脸上逝去,接着脸上的神色已是能滚出一个冰坨子来。
我低头向皇上道:“若将‘红颜祸水’的字眼用在臣的身上,臣觉得失实了。至于为何会用‘红颜祸水’的字眼在我身上,那是他人的有心。而决不决定要将这样的字眼用在臣身上,那得看皇上你是否英明。臣不多言,但凭皇上定夺。”
皇帝伸出手指在白玉茶盏上轻轻抚弄,他依旧淡淡看我,从容问我道:“爱卿觉得朕会如何定夺?”
我想每个皇帝其实都不喜欢臣子妄自揣测自己的心思,即便是知道皇帝的心思,做臣子的也要装作不知才好。如若笨得像头猪一样地把皇上的心思揣摩了个透彻之后,再将其心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恐怕这做臣子的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自是不敢去揣测的,即便忍不住揣测了一下,也绝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和皇上说出来。
但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有再次跪在皇上面前,低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臣相信,皇上会有自己分辨和定夺。”
“哈哈哈。。。。。。”皇帝爽朗地笑出声来,他让我起来。他犹自颇有涵养地朝我递来一个笑容,嘴角微微上翘。“常爱卿,你很有意思。”
这话,颇让我有点微微寒意的一颤。似乎,他又心有所想了。
果然,皇上说他龙体渐渐有了起色,打算常去临朝。临朝之后,还决定在这个御书房里来坐一坐。既然要在御书房坐一坐,恐怕一时半会是离不开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便准许我每天前来御书房伴驾。
这样的决定,是不是能说明皇上对我多了信任少了猜疑?我想想,心底有了一丝丝明朗。在我离开御书房时,脸上便浮起一抹笑意。
绵绵小雨飘洒在我的发丝之上,微湿的脸颊有沁凉之意传到心底。我在走到云翔殿后那老花匠的花圃那刻,一股幽香朝我隐隐袭来。
我知道,那是三生花的香气。我寻香而望,那花圃中已经有好十数株三生花迎风而曳,沐雨而生。老花匠看到我来,只是恭敬地朝我欠身施礼。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他:“现在培植此花,竟不是用盆了么?”
“回姑娘,不用了。老奴发现,这里土壤潮湿,其实很适合此花的生长。若用盆培植,三生花的根须反而得不到伸展,很难培植好。”老花匠低声回复着,看来,他对这花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了。
我让他退下,老花匠便去忙着其他的事情了。
无声无息中,萤儿来到了身后。而不远处,另一个人的身影正直立在那。是不是,对于我和萤儿的见面,他真是那么的不放心?
我愠怒地对上他那双含有复杂情愫的眸子,低声朝萤儿道:“怎么,他还是要这样监视你吗?”
“嗯,所以,我能来见姑娘真的是很不容易。换了平时,他是不可能让我进云翔殿的。”萤儿声音不大,也并不敢朝后望,只是微微抬眸看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以在我去给皇上诊脉路上与我相见。”
萤儿听了,旋即摇头道:“不行,太惹眼。宫里人来人往,口舌众多,万一让太后知道我频频找你,武平王又有麻烦了。”
“你这次来是什么事情?”我依旧笑望不远处的王赟,声音压得更低。
萤儿靠近我一步,道:“武平王他担心皇上的身体,让奴婢来问问姑娘,下一步会怎么治疗?”
我手一抖,马凌风他真的忍不住了么?难道他看见皇上的身体日渐好转,他心里真的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有所行动?
我侧首看着萤儿,警示她:“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武平王担心姑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萤儿着急的接下我的话,目光担忧不已。
我冷笑一声,轻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萤儿猛然握紧我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再吐一个字。最后,萤儿匆匆离去,留下王赟仍站在原地,目光复杂。
“怎么,王赟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打算离开么?”我理了理袖笼,含了一抹讥讽走向王赟的跟前:“莫非,将军真想一直坐我的私人保镖?”
“做你的私人保镖也未尝不好啊?”王赟一笑,眉目灿然,眉梢微挑,看着我竟不觉丝毫的生气。
他不气,可我生气,他这样监视马凌风等人和我的接近让我很不悦。我冷冷道:“你想得美,人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却要以监视一个女人为乐趣,你好意思吗?”
王赟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其实我是不是要监视你,你不都已经和武平王的人见面了么?这样的监视,对于我来说很失败。”
“呵呵,你既然知道,那么何必要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我冷哼,凝向他的眸子似晨间露水,透着丝丝凉意。“我还要告诉将军你,不管你怎么做,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将军若真心想天下少流血,就不是来监视相思,而是去想想如何阻止即将到来的杀戮。”
“杀戮?”王赟脸色一变,盯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夺位之争,少不了血流成河。我虽然厌恶将军,但将军却始终不失为一个有骨气的人和心怀仁善的人。将军又何不在武安王这想想办法呢?”我平静地凝视着他,这话,我说得淡然。
王赟听后脸色深沉,一时辨不明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只是,感觉他的眸光有些冷。
“你要我劝武安王放弃皇位?”
“武安王的心根本不在皇位上,你跟随他多年,你难道会不知道?”
“他若放弃皇位,太后怎么会甘心?”
“他若不放弃,便是杀身之祸!”
“。。。。。。”
沉默,无声的沉默,这一刻,竟是如此煎熬难耐。两个对立的人,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多么不易。两人所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少流一点血,多一日平安罢了。可在思想上,却依然达不到共识。
或许,这就是立场不同吧。其实我不能怨王赟的,他的立场,不容许他的想法和我一致。因为他是武安王的将军,忠心,是他这一辈子的职责。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做。”王赟打破这难熬的沉默,冷冷地开了口。
我一笑,笑得艰涩。低声道:“我知道将军不会这么做,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有拭目以待了。”
“可是,我不想你被卷进去。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受到伤害。”他忽然朝我伸手,想要握住我有些微颤的手。
我一惊,猛然转身躲开。我无法接受他这一份关心,也无法面对。如果我和他之间,不曾因色花酒的事情发生那点什么事,我们或许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可是,就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那一次,致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与他之间,注定了永成陌路。对于过往,只能选择忘却、忘却、再忘却。我不愿想起,因为我不想痛苦。
他有掩不住的失望,可面对我的冷漠,他只能黯然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沉重而伤感,和着缕缕凉风,萦绕于我耳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和我一起离开,去没有战争的地方。”
可你不会等到这个机会的,永远不会。我在心底呐喊,是的,永远不会。不是我太冷酷,也不是他太痴心妄想,一切,只能说,是我不爱。
这便是我拒绝他唯一的理由,尽管很伤人,可我必须如此。
霏霏细雨飘于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丝丝沁凉之意。王赟高大的身影便也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消失于眼帘,他,走得如此落寞。
慢慢地,我开始觉得宫里的日子沉重而难熬。虽然并没有多少事情让我去做,可伴君如伴虎的话却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触动宫里最不能触动的东西,到最后因此得接受最森严的惩罚。
我的心事忐忑的不安的,因为我进宫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我既身负大仇,又肩负马凌风的大计,如今的我感觉越来越不安。
无事时,云翔殿自然有万卷书籍供我闲时翻阅。宫里大多嫔妃,看的无非是女诫之类的教导女子懿德的书。我对此类书没什么兴趣,于是,跑去花圃摆弄花草或是在窗前写几个字便成了我最怡然的事情。
天早已收住了连绵细雨,眼前这两日,太阳竟火辣辣地高挂在天上。我每每走一小段路,便会全身冒汗。这样的天气,给我的感觉是闷热的。
当我想起昨晚马凌云来找我时,曾记得他拉着我的手,用他的指头在我的手心写下几行字:“欲借他生缘一点,莫教今世转阑珊。寄卿不寄伤心语,为有伤心梦易残。”现在想来,仍然能感觉到马凌云心头那份深深地怅然和无奈。
第107章 复发()
是无缘么,我想是的吧。他这样一笔一划在我的手心写完这些字,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无法不感伤,可是感伤又能怎么样呢?他日,他若知道我对他所做的下的一切,只怕,连一丝丝好感也不会有的吧。
等他走后,我铺开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他在我掌中所写的诗句。默然看了半晌,心中竟有丝丝缕缕的惆怅不肯散去。想来感情真是折磨人,它在折磨的同时,却又叫人甘之如饴。
拂袖间,却将桌上的一盏茶打翻,里面的茶水便洒向桌面。那张宣纸,便也被打湿。茶水将宣纸上的字一点一点浸透,墨迹再一丝一丝化开,像是女子因哭泣而凌乱了的眼妆。
再细看时,其它的自己都已经模糊不堪,再也辨不出原来是什么字。而留在字上还清晰可辨的却是六个字:缘阑珊,梦易残。
我将这六个字在心中念了数遍,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将我从思绪飘渺间吹醒。接着我手中的纸飘飘荡荡地落向了地面,我没有去捡它。心中微微一酸,缓缓地走过去将窗户关好。
缘阑珊,梦易残。这应该就是我与马凌云之间最终的结局吧?而此时的窗外,竟然下起了霏霏细雨,我躺倒床上,心思沉重间又是无眠到天亮。
思绪飘渺间,香锦忽然匆匆来禀报:“皇上派人来传话,请姑娘立即去仁寿殿。”
急切的语气将我的心神拉回,我见香锦面色焦虑,吃惊道:“可知出了什么事情?”
“来传话的人说是皇上病情忽然变重,至于情况怎么样,他们并没有详说。姑娘,你还是赶紧去吧。”香锦秀美微皱,想来前来传话的宫人必定也是行色匆匆,焦虑不已了。
我来不及换女官服,便匆匆朝仁寿殿而去。一路的霏霏细雨洒在身上,沁凉的感觉也没让人我觉得舒服。相反,我心里生出的是紧张。皇上的病情我和谢太医都很清楚,其实之前所做的一起治疗都是治标不治本,他想要痊愈,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风声掠过沿路的枫树,此时已是秋深,枫树叶子开始变红。若等到秋霜覆地的时候,只怕已经是火红一片了吧。
只是,皇上等得到么?我还能等得到深秋来拾一片艳若朝霞的枫叶,题一首深情款款的小诗么?
无语,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因为在这个宫里,我的生死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想到这,我的步伐愈发的快了,可也愈发的沉重。
好在云翔殿离仁寿殿的路程并不远,我没有耽误多久便已经来到了仁寿殿。
里面气氛凝重而又森严,透过殿内有些隐晦的光线,我从众人的脸上看到的多是焦虑和不安。
我缓缓走上前去,朝着躺在龙榻上的皇上跪下:“臣常相思参见皇上。”接着,我又朝眼睛正红的太后道:“臣参见太后。”
皇上摆摆手,接着一阵咳嗽,却说不出话来。
“不必多礼了,你先平身。”太后神色担忧地看着皇上,嘴里沉声说道。
我退于一边,谢太医等一干人早已侍候在侧。我靠近谢太医一点,扯了扯他的袖笼,谢太医便朝我看看。
“皇上从怡心园受惊后,便精神不振,这两天又下起了雨,估计是被邪风侵体了。”谢太医会意,便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这一咳嗽,只怕难得再好。”我无限担忧,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也正从指缝间溜走。我的话,令谢太医脸上微微抽搐,我想此刻他所担忧的必定也是我所担忧的吧?
太后收了泪眼,转头看向我们一干人,沉声向我们发话:“皇上忽然病重,这病来势汹汹的,哀家想知道太医院会拿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回太后娘娘,臣等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令皇上痊愈的药草。”
“这么久了,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一群废物,哀家想要问问你们,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用的?”
太医院的人也包括我高声说着:“臣惶恐,臣等尽心竭力。”
太后大怒,摔碎了身边的药盏,砸了旁边的香炉,此次的召见就在一场盛怒中结束。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