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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儿来到贵妃住的昭德宫,万贵妃脸上堆笑,取出食物让太子吃。泓儿十分乖觉,当即说道:“我已经吃饱了。”万贵妃道:“肚子不饿吗?那也成。来人,给太子上点儿汤喝。”一旁的宫女立即端上一碗汤来,放在太子跟前。
麦秀一见,脸色立即变了,他知道在食物中下毒,吃了还不致于就死;汤水中下毒,那可是要多毒便能多毒,喝下去可以立即断肠呕血而死。麦秀生怕太子不知世事险恶,真喝了那汤,正想抢上一步将汤打翻了,却听太子稚嫩的声音说道:“多谢娘娘,但是我不喝。”
贵妃脸上变色,说道:“怎么,你就算肚子饱了,总可以喝点儿汤水吧?”
太子直视着万贵妃的脸,说道:“我怕汤中有毒。”
万贵妃大怒,拍桌站起,喝道:“这孩子才几岁年纪,便懂得这么说话!是谁教他的?”瞪向麦秀,麦秀低头不敢回答。万贵妃倏然站起身,大步来到泓儿面前,端起那碗汤,直拿至泓儿嘴旁,恶狠狠地道:“你今日一定要给我喝下,不喝,便别想走出我这昭德宫!”
泓儿虽然年仅六岁,但神情镇定,毫不慌张,抬头望着万贵妃,说道:“我不喝,你不让我走;我喝了,只怕同样走不出去!”
趁万贵妃闻言一呆之际,麦秀趁机上前接过汤碗,陪笑道:“贵妃娘娘,太子心直口快,说话不知轻重。刚才在太后那边,太子确实已经吃饱喝足了。如今太后正等着他回去读书呢,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吧。”
万贵妃瞪了他一眼,这才将汤放下。她不是为了麦秀说的这几句话而放过他二人,却是因为她认出麦秀乃是楚瀚的亲信,也知道楚瀚多年来在暗中力保太子,毫不松懈。她听说过楚瀚的能耐,知道他的轻功出神入化,说不定此时便在梁上或窗外、树上偷窥,随时能取己性命。就算他此刻人不在此,但他若执意杀己,想必随时能够潜入昭德宫,割己首级,无人能挡。她忍不住向梁上和窗外瞥去,没见到什么风吹草动,但心中凛然,勉强克制怒意,对麦秀呵斥道:“咄!还不快去!”
麦秀跪下谢恩,抱起泓儿,飞快地离开了昭德宫,奔回仁寿宫去。
二人走后,万贵妃回想刚才所见,怒火中烧,咬牙想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如此镇定机警。等他大了,还不将我当成鱼肉般宰割吗?我岂能留下这孽种,自掘坟墓?”
麦秀回到仁寿宫后,将在昭德宫中发生的事情向周太后详细禀报了。太后听了以后,脸色发白,拍着胸口道:“小麦子,幸好有你陪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以后太子再也不可以去那女人那里了。谁来请都不去,就算是万岁爷来请都不去,就说是哀家说的!”
第161章 西厂之兴(1)()
便在小皇子朱佑樘正位东宫之后没多久,宫中便发生了李子龙事件。这李子龙是个妖道,跟李孜省以长生术和炼金术招摇撞骗不相上下,他在朝中有不少亲信,暗中受万贵妃之托,要为皇宫“观气”,想看看小皇子是否确是真命天子,有没有扳倒他的机会,也看看万贵妃是否有可能“得子”。
于是李子龙在万贵妃亲信的掩护下,登上皇宫北方的万岁山,观察内宫。楚瀚对这帮妖人的行事老早掌握在手中,便趁李子龙夜间登上万岁山之时,带着锦衣卫上山巡逻,将他逮住,搜出他身上携带的各种法器,不由分说,便指称他有弒君意图。李子龙百口莫辩,又不敢招出是受到万贵妃的请托,皇帝一怒之下,便处死了这妖人。
自此之后,成化皇帝开始疑神疑鬼,生怕再有人起意谋害自己,对汪直更加倚重。他命汪直改换便装,出宫替自己秘密伺察诸事,因汪直行事隐秘,报告详尽,令皇帝独知京里京外之事,给了皇帝莫大的安全感。他因此对汪直宠信逾恒,几乎每日都要召见,询问大小事情。汪直将刺探消息的工作交给楚瀚去做,自己专门向皇帝报告,因他口才便给,为人狡智,所说总能深得皇帝欢心,皇帝因此更加信任他。
这日汪直从宫中出来,满面春风,得意已极,对楚瀚道:“万岁爷龙心大悦,终于决定让我独当一面,替圣上办些大事了!”
楚瀚猜不到那糊涂皇帝究竟派了汪直什么新的差事,却听他得意洋洋地道:“万岁爷派我担任官校刺事,掌领一个全新的厂子,命我从锦衣卫中挑选所领缇骑,人数比东厂还要多一倍!嘿!东厂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汪直今日成立西厂,迟早要压过东厂,收伏锦衣卫,号令天下!”
楚瀚这才恍然,原来汪直果真混得不错,皇帝竟答应让他自己开创一座厂子!世间一个东厂还不够,再来个由汪直掌领的西厂,真要弄得天下大乱才罢休。楚瀚心中虽忧虑,却也知道汪直得势并非坏事,自己的势力大半依靠汪直而来,汪直的权势愈强大,自己保护小皇子就愈容易,当下躬身道:“汪爷所说极是。我们西厂的手段,定要比东厂更加厉害。”
汪直点头道:“说得好!楚瀚,你熟知东厂行事,我要你率人建造一座西厂厂狱,里面各种拷打刑具,绝不能少过了东厂。听明白了吗?限你一个月内建成。”楚瀚领命而去。
楚瀚果然不负所望,半个月内便将西厂的监狱建成了。汪直非常高兴,当即启奏皇帝,升楚瀚为锦衣千户。汪直细数过去敌人,决定拿曾在皇帝面前说过自己坏话的南京镇监覃力鹏开刀。
楚瀚早已查清此人罪状,报告道:“覃力鹏去年进贡回南京,用了几百艘船载运私盐,骚扰州县。武城县典史去质问他,却被覃力鹏打落了牙齿,还射杀了典史的一个手下。”
汪直大喜,说道:“运送私盐,打官扰民,绝对是死罪,万岁爷决不会轻饶。快去将他捉了来!”
楚瀚便带了几个锦衣卫,趁夜闯入覃力鹏在京城中的御赐宅子,将他五花大绑,押入刚开张的西厂厂狱。汪直命锦衣卫剥光了他的衣衫,双手用麻绳绑起,吊在半空中鞭打。东厂的鞭子是用牛皮制成,西厂的鞭子不但是用牛皮所制,还带着刺,一鞭下去,皮肉登时被扯下一大片。
汪直在旁观看,极为高兴,对楚瀚道:“他们打得不够重,你去!给我狠狠地打五十鞭!”
楚瀚接过鞭子,亲手打了覃力鹏两鞭,覃力鹏的前胸后背登时血肉模糊一片。覃力鹏哪里禁受得住,痛得屎尿齐流,杀猪般哀号起来。楚瀚喝道:“你此刻倒知道痛,当初运盐杀人时,怎的不知收敛一些?”
覃力鹏看清他是汪直的手下,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只能哀哀求饶道:“汪大爷,您看我当初服侍怀公公、梁公公的份上,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汪直在旁听见,大怒道:“有我汪直在场,你还敢跟他人攀交情!给我往死里打!”楚瀚继续挥鞭,覃力鹏被这几十鞭打下来,早已体无完肤,裸身吊在半空,昏晕了过去。
楚瀚见他翻了白眼,才停手不打,向汪直禀告道:“昏了。”汪直道:“取盐水浇醒了,再打。”便有锦衣卫取过盐水,往覃力鹏身上浇去。覃力鹏即使昏晕,伤口一被洒上盐水,登时醒了,痛得惨叫不绝。汪直甚觉痛快,命锦衣卫继续打,自己和楚瀚坐在一旁,一边观看,一边饮酒谈笑。
次日汪直拿了覃力鹏亲笔签押的罪状,列明“偷运私盐,骚扰州县,伤官杀人”等罪名,呈给皇上。成化皇帝见了十分高兴,着实夸奖了他几句,赞他能辨忠奸,办事能干。覃力鹏很快便被判了斩刑。此后汪直更加无所顾忌,到处找人开刀。
这日楚瀚在京城中探访后,向汪直禀报了几件大小事情,其中一件是一对姓杨的父子在家乡受人告发,逃到京城,避难在一个叫董玙的亲戚家里。
汪直独独对这件事情大有兴趣,说道:“这等违法脱逃之事,万岁爷最是忌讳。你立即派人去,将这对父子给我捉了来。”
楚瀚一呆,说道:“这对父子祖上杨荣,曾经担任少师,可是不小的官哪。”汪直挥手道:“管他官大官小,我照样要办!而且杨荣都死去多少年了,一点不相干。相干的是杨家还有个在兵部任主事的杨士伟,多嘴多舌,对我西厂颇有怨言,我看他就不顺眼。你立即去将这对姓杨的父子给我捉了来!”
楚瀚只好奉命,去将这对倒霉的父子杨泰和杨晔捉了来,连带收容他们的亲戚董玙也被捕,下入西厂厂狱。汪直命手下对他们施以“琶刑”,将犯人的骨节寸寸截断,痛得死去活来,却又不会便死,痛后苏醒过来,呻吟哀号不绝。汪直天性残忍,一连琶了他们三次,杨晔年轻,受不得苦,便依照汪直的指示,诬告叔父兵部主事杨士伟,说藏了金子在他们家。
汪直大喜,也不禀报皇上,立即便派楚瀚等去将杨士伟捉了来,下入厂狱拷打讯问,又大搜杨家,将金银珠宝一劫而空。
当时这件案子震惊京城,人人都在观望将会如何收场。汪直要擒拿无官无位的杨泰父子,拷打逼供,那也罢了,但公然捉拿京中命官杨士伟,下狱拷打,却是张狂之极。但是事件发生以来,成化皇帝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支持汪直,放任他去干。结果杨晔刑求过甚,死在狱中,父亲杨泰论斩,杨士伟遭贬。另有一群跟他友好或无关的官员受到牵连,丢官的丢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
自此以后,汪直手下的西厂更是肆无忌惮,在成化皇帝的纵容下,派出无数校尉到诸王府、边镇及南北河道伺查隐情,民间互相争斗吵架、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汪直都一一向皇帝禀告。皇帝为了显示自己明察秋毫,一旦得知什么细微的违法情事,往往施以重刑严惩,弄得官民无不栗栗自危。众人知道汪直直接受命于皇帝,行事毫无顾忌,不论是高官还是平民,他随时可以将人捉入厂狱,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汪直知道人人畏惧于他,趾高气扬,每回出巡,总率领上百随从环绕护卫,不论公卿大臣、权勋国戚,遇见了没有敢不避道行礼的,毕恭毕敬。有一回兵部尚书项忠看不过眼,不肯避开汪直的车驾,汪直立即命锦衣卫将项忠拽下车来,当众殴打了一顿,才放他走。
汪直如此屡兴大狱,自然引起了诸大臣的强烈反感。大学士商辂看不下去,号召了“纸糊三阁老”万安、刘吉和刘珝三人,一起上疏皇帝,奏告汪直无法无天的行止。成化皇帝见这几个阁臣竟然敢批评自己的亲信,震怒空前,派了大太监怀恩、覃吉等到内阁,声色俱厉地质问:“这奏章是出自谁的意思?”言下之意,便是要严惩奏章的主使者。
万安立即便想撇清,说这事与他无关,但商辂却是个有担当的大臣,当即详细述说了汪直的种种罪恶,最后说道:“我们几个同心一意,为国除害,不分先后!”万安听他这么说,也只好闭上了嘴。刘珝也是较有骨气的,慷慨陈述汪直如何为祸朝廷,怆然泪下。
怀恩看在眼中,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汪直干的这些事情,我们在宫里难道不知道吗!好吧,我便将各位大人的言语据实奏报给万岁爷,盼万岁爷能听进去。”
第162章 西厂之兴(2)()
成化皇帝听了怀恩的禀报后,心中便有些动摇,说道:“罢了,罢了。这些大臣也不好得罪,你去替我传旨慰劳他们,这件事就算了吧。”
到了第二天,被汪直鞭打的兵部尚书项忠和其他大臣也上疏指称汪直罪恶,众口一辞,将汪直说得十恶不赦。成化皇帝是个没主张的人,看到这么多反汪的奏章,登时慌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下旨废除西厂。他派了怀恩去找汪直,将他的罪行数说了一遍,之后便原谅了他,派他回去御马监任职,将西厂的旗校都派回了锦衣卫。
楚瀚见西厂兴而又废,自己不必再日日审问拷打无辜的人犯,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汪直却毫不气馁,对楚瀚道:“那些小人得势,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等着瞧吧!我很快便会东山再起,那些自命正直的家伙,一个个都要倒霉!”
果然,成化皇帝对汪直宠信依旧,即使关闭了西厂,仍然每日召见汪直,听取他的报告。汪直在皇帝面前哭诉道:“奴才秉持万岁爷的旨意,率领西厂手下铲奸除恶,举弊揪污,行事风风火火,得罪了太多权贵,才会招人忌恨,被迫关闭西厂。万岁爷居天下尊位,为天下主持正道,可千万不能向恶势力低头啊!”
成化皇帝因平时不理政事,对于朝中大臣的为人及朝情知道得极少,因此听汪直将公卿大臣说成是邪恶势力,很轻易便相信了。汪直又进言道:“要抑止大臣们胡作非为,必得伸张皇权;要伸张皇权,万岁爷手中必得掌握足以令大臣畏惧的力量。奴才和西厂,就是万岁爷手中的鞭子,用来鞭策警醒群臣,令他们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如今这些臣子竟然想将万岁爷手中的鞭子夺下,天底下还有谁管得住他们呢?”
汪直这番话,将西厂的存废跟皇权的强弱连在一起,意谓着大臣们攻击西厂,要求关闭西厂,便是挑战皇权,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日之后,成化皇帝便下旨让西厂重新开张,天下大哗。汪直得意已极,命令楚瀚召集锦衣卫,重开厂狱,继续干他们“惩奸除恶”的勾当。
汪直报复心极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逼迫西厂关门的兵部尚书项忠。他命令手下诬告项忠违法犯纪,皇帝命令三法司和锦衣卫会审。众人皆知诬告项忠是出于汪直的意思,哪里敢违抗,会审坐实了罪证,将项忠革职为民。其他曾跟着项忠一起上疏陈述汪直罪恶的言官,也一一被罢黜。甚至连大学士商辂也遭罢免,九卿之中遭到弹劾罢免者共有数十人,自此朝中正直之士一扫而空。汪直一不做,二不休,让不断巴结他的都御史王越当上了兵部尚书,另一个走狗陈钺则担任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西厂重开,朝廷正直之士一一革职,从此再无人敢对西厂的作为发出任何微辞。汪直给楚瀚的指令十分简单:“放手去干!”
于是楚瀚每日出门替汪直“探听弊案,查奸揪恶”。但他心底很清楚,汪直要的只是仇家的把柄,并非真想铲除贪官恶吏。他尽量禀报一些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但被汪直整治的毕竟是少数,受害的仍是那些忠良之士。楚瀚眼见无数无辜之人陷身西厂,情状比之当年东厂还要惨烈,动辄家破人亡,牵连广泛。他知道如此绝非长远计,迟早会引起反扑,但汪直铁了心要拔除政敌,巩固权力,楚瀚无从劝起,只能奉命办事。
他此时已被升为锦衣千户,俸禄不少,而收到的贿赂更是数以万两计。但他仍跟当年在东厂担任狱卒、在御用监作右监丞时一般,一分不留,都偷偷送去接济那些受冤获罪者的家属。夜晚他躺在砖塔胡同的石炕上,想着那一个个遭受毒打的犯人,他们身受的痛苦,脸上悲惨绝望的眼神,往往彻夜难眠。渐渐地,他开始感到麻木,日日如行尸走肉般,汪直命令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再伤天害理、残忍无情的事,他都照作不误。
他知道自己内心日渐空虚,孤独难忍,夜里往往恶梦不绝。偶尔不做恶梦,便会梦到大越国幽静美好的山水景色,或是广西山区瑶族在庆典中跳舞的情景,甚至丛林深处那水声盈耳的宽广巨穴,也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梦。他心底万分向往那些发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