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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和百里缎对望一眼,更不迟疑,同时回身,拔步狂奔而去。身后两只猛虎同时追上,紧跟在后,二人慌不择路,只能往最深的丛林、最陡的山坡上逃去。楚瀚感到嘴唇裂处阵阵作痛,耳中听见隐约的轰然声响,他只道是自己方才与老虎搏斗时撞到了头,产生耳鸣,但那声音愈来愈响,似乎真有其声,正怀疑间,百里缎忽然停下脚步,倒抽一口凉气。他也连忙停下,抬头向前望去。
此时天色已黑,楚瀚睁大眼睛,过了许久,才渐渐看清身周事物。两人身处一个巨大山洞的洞口,抬头几乎望不见洞顶,而洞口宽阔出奇,两人站在山壁的这一边,竟然看不见洞口的另一边在何处。
而更奇的是,站在洞口竟能听见澎湃汹涌的水流奔腾之声,震耳欲聋,并有阵阵阴风吹袭而出,令人脸面冰凉,彻骨皆寒。楚瀚和百里缎一时都呆了,僵立不动,在洞口站了好一阵子,楚瀚才回过头,正见到两只老虎疾追上前。他只叫得一声:“走!”两人提步奔入巨穴,直往黑暗的岩穴深处奔去。奔出数十丈,楚瀚再回头时,但见两头老虎停在洞外,来回盘旋,却不敢进来。
楚瀚喘了一口气,忽听百里缎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楚瀚低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许多不知何物在地上穿梭蠕动,连忙伸手入怀,打起火折,一丝火光划破了巨洞的深沉黑暗,只见凹凸不平的石灰地上爬满了七八寸长短、全身青赤斑纹的蜈蚣,一望便知有剧毒。
楚瀚脸色大变,忍不住咒骂一声,说道:“躲过猛虎,却撞上了蜈蚣!”
他拉住百里缎的手,两人展开轻功,一齐往洞内高处奔去,好不容易脱离了蜈蚣群,来到一处较平坦的高地。楚瀚拿着火折四处观看,确定地上没有蜈蚣,才松了一口气,却听百里缎闷哼一声,左膝跪倒在地,双手按着小腿,口中呻吟。
楚瀚惊道:“你怎么了?”连忙低头检视,但见她左小腿上悬着一尾色彩斑斓的大蜈蚣,口钳仍紧咬着她的肉。楚瀚大惊失色,想取她的弯刀来斩断蜈蚣,才想起她的弯刀已在刚才砍老虎时失去了,连忙从腰间取出小刀,挥刀斩断了蜈蚣。那蜈蚣数十条细长的脚剧烈摆动,咬在腿上的半截身子和地上的半截身子各自扭曲不止。楚瀚只看得心惊肉跳,勉强沉住气,用小刀戳入蜈蚣紧咬的口,使劲挑开,才将蜈蚣挑飞了去,伤口喷出紫黑色血液。
百里缎此时已躺倒在地,面如金纸,双眼翻白,呼吸急促,这蜈蚣的毒性显然极为猛烈。楚瀚见她性命垂危,大惊失色,慌忙从颈中扯下那段血翠杉,放在她鼻边让她闻嗅,说道:“你撑着,我替你将毒吸出来。”撕开她的裤脚,见她被咬啮处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铜币大小的紫色圈子,正快速往外扩散。楚瀚不暇思索,立即低下头,将口凑上她小腿伤口,用力吸吮,随即将血液和毒汁吐去。如此吸了十余次,百里缎腿上的紫色圈子才渐渐消失,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楚瀚喘了几口气,忽然感到头晕眼花,嘴唇伤处愈发剧痛难忍,随即惊觉:“我嘴上有伤口,方才吸蜈蚣毒,只怕毒性已进入了伤口!”想到此处,不禁暗骂自己愚蠢,但也已于事无补。他伸手去摸自己的上唇,只摸到高高肿起的一大块,总有鸡蛋大小,奇痛无比。他感到脑中晕眩,眼前一片雾蒙蒙地,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昏晕了过去。
楚瀚再醒来时,耳中轰轰作响,全身发热,嘴唇阵痛不绝,好似自己的心脏跑去了嘴唇上,在那儿怦然跳个不止,一跳便是一阵剧痛。正苦痛间,忽觉口唇上一阵冰凉,似乎有人用冷水浇上自己的嘴巴。他感到疼痛略减,微微睁眼,见到百里缎坐在自己身旁,双手正拧着一块湿布,将冰凉的水淋在自己的嘴唇上,又将装满了冰水的水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感到好过了一些,再睁眼去看时,百里缎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又出现在身边,带回一块沾湿的布,将冰水淋在自己的唇上。楚瀚时睡时醒,只约略记得每次醒来时,耳中便听到轰然水声,百里缎有时在自己身边,用冷水浇淋自己的口唇,替自己火热的额头换上冰冷的水袋,有时却不在。每回她取冷水回来浇淋,对他便如甘霖一般,略略浇熄他如烧似灼的上唇和浑身的燥热。
楚瀚在一片疼痛火热中,脑中昏昏沉沉地,感到自己渐渐陷入一个醒不过来的恶梦,梦中自己往年曾经历的一切灾难恐怖都重演一遍,从被父母遗弃开始,到被城西乞丐头子打断腿,在三家村祠堂前罚跪,被锦衣卫围打重伤,在梁芳家中遭受鞭刑,被梁芳送入净身房,遭蛇族的群蛇围绕缠身,受蛇族毒箭射伤,以至此时嘴唇上的剧痛他知道自己都能忍受,都能撑过去。在梦中他见到了泓儿,泓儿已不是婴儿了,而是个两三岁的孩童,摇摇摆摆地跟在自己身后。楚瀚怕他跟着自己会陷入危险,不断挥手要他别过来,泓儿却笑嘻嘻地直跟上来。楚瀚又惊又急,见到乞丐头子、上官婆婆、柳攀安、锦衣卫、梁芳、毒蛇、猛虎和蜈蚣全追在泓儿身后,伸出魔爪要将他扯落深渊。楚瀚大惊,冲上前紧紧抱住泓儿,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但身周所有的魔爪利齿都落在他身上,扯下他的血肉,并将他和泓儿一起拖入深穴,两人相拥着往下跌落,不停地跌落,似乎永无止境。他极为后悔,他原本应当保护泓儿,却抱着他一起跌下,两人都免不了一死。他望向怀中的泓儿,泓儿却已不见,只剩下一团脓血,他大惊失色,松开了手,四周传来轰轰巨响,他知道自己就将跌到谷底,跌得粉身碎骨
第88章 巨穴奇遇(1)()
楚瀚大叫一声,惊醒过来,不断喘息,感到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耳中仍旧充斥着巨大的轰然声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睁眼望去,见到百里缎便在眼前,靠着山壁而眠,自己竟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百里缎也醒转过来,低头观望他的嘴唇一会,从一旁取过一块湿布,将冰水拧在他的唇上。楚瀚正感到口渴,便张口喝下了水,只觉入口清甜,冰彻胸肺。
他喝完了最后一滴水,开口问道:“哪里来的水?”
洞中水声极响,百里缎听不见他的言语,俯身将耳朵凑在他口旁。楚瀚又问了一次,却因嘴唇肿胀,发音不清,又多说了两回,百里缎才终于听明白了,在他耳边答道:“地底下有条河流,这巨响便是那河流发出的。放心,水很干净。”她轻轻扶起楚瀚的头,让他躺在地上,说道:“我再去取水。”站起身,一跛一拐地缓缓走去,消失在洞穴深处。
楚瀚见了,心想:“她腿上被蜈蚣咬了,可能毒性还未除尽,走路仍不方便。”他躺在当地,感到身体僵硬,头脑发昏,方才的恶梦似乎仍萦绕在他脑际。他甩了甩头,试图坐起身来,挣扎了好半晌,才终于爬起身。他四下望望,昏暗中只隐约见到石壁上怪石嶙峋,洞穴巨大,高不见顶。他又觉全身虚弱,只能再躺倒地上。
等了许久,百里缎才回转来,手上的布块沾满了冰凉的水。她喂他喝了水,又用湿布替他擦拭嘴唇和脸颊。楚瀚伸手去摸嘴唇,感到肿块只剩下鸽蛋大小,疼痛也已减轻了许多。他想起自己在半昏半醒中,百里缎来回替自己取水清洗伤口和冰敷头脸,不知已走了多少回,心中感激,开口说道:“谢谢你。”
洞中水声太大,百里缎听不见他的言语,即使听见,楚瀚嘴唇肿得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但百里缎能从他口形猜知他想说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楚瀚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心中不禁一动,但见她脸色极白,美艳的容貌在阴暗的洞穴中显得如真似幻,若隐若现。他见到她的口唇有股淡淡的紫气,甚觉奇怪,微微皱眉,开口想问,又想起她听不见自己说话,便伸手去指她的口唇,露出疑问之色。
百里缎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忽然双颊通红,转过头去,拾起布块,一跛一拐地快步离去。楚瀚瞥见她左腿裤脚撕破,露出一段白色的肌肤,肌肤上被蜈蚣咬啮的紫点已然淡去,只留下一抹淡紫色。楚瀚想起她口唇上的紫气,心中一动,霎时明白她为何脸红:“我替她吸去腿上毒液,毒液却进入我唇上的伤口。莫非她也用口替我吸出了毒液?”
想到此处,也不禁脸上发热。但他当时陷入昏迷,在恶梦与剧痛中挣扎,即使她真的为他吸了毒,他也没有半点印象,也知道她定会绝口不提此事。
楚瀚感到脑子仍旧混乱昏沉,心想自己中毒多半尚未清除,便又闭上眼睛歇息,忽然肚子咕咕作响,想起昨日生火烤野牛肉的情景,只恨当时没有多吃几口。
百里缎这回去了甚久,回来时手中竟提着五条白鱼。她将鱼放下,转身便往洞外走去。楚瀚猜知她要去收集树枝生火烤鱼,便勉力坐起身,持小刀剖开鱼肚,清理肚肠,又用刀背刮去鱼鳞。
过不多时,百里缎果然取回了许多树枝,楚瀚便开始生火烤鱼。两人在丛林中合作惯了,平日便甚少言语,此时即使在巨大水声之下无法交谈,两人却也不觉得有何不便。
楚瀚嘴唇肿胀疼痛,吃食十分不便,勉强吃了半条鱼,算是填了填肚子,又感到身子虚弱疲倦,便躺下休息。洞中寒冷阴湿,他尽量依着火堆而卧,百里缎也躺下了,两人并头而卧,相隔数寸,一齐抬头仰望。
此时外头已然天明,从远处洞顶的天窗中透出微微光线,能看出这洞乃是石灰岩穴,石壁狰狞,色彩各异,而最奇的是这岩穴宽阔无比,整个岩洞似乎比宫中从皇极门到谨身殿之间的广场还要大上许多,穴顶高远,几不可见;穴内究竟延展多深,更是难以臆测。楚瀚所见过最高的塔是京城广安门外的天宁寺塔,高十三层,这巨穴中就算放上好几座天宁寺塔,也远远够不上巨穴的顶部。
他正想着,百里缎忽道:“五座也放得下。”她的口就在楚瀚耳边,楚瀚听见了,不禁一呆,转过头凑在她耳边问道:“你是说天宁寺塔?”
百里缎也一呆,侧过头来,说道:“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楚瀚道:“我才觉得奇怪,我正想着天宁寺塔,你便说五座也放得下。”
百里缎嘿了一声,说道:“天宁寺塔是京城最高的塔,这穴顶这么高,我们同时想到天宁寺塔,也不出奇。”
楚瀚仍觉得十分古怪,耳中听着澎湃的水声,忽然想起追到洞外的老虎,暗想:“那两头老虎莫非是怕了这声响,才不敢追进来?老虎不知离去了没有?”便听百里缎道:“这儿声响太大,老虎不但不敢进来,甚且不敢多停留。我去捡柴时,便没再见到它们了。”
楚瀚大觉有趣,转头望向百里缎,说道:“你真的知道我心中的念头!我才在想洞外的老虎,你便说了这话!”
百里缎似乎也觉得颇为特异,说道:“不知怎地,我听着这声响,便想起老虎害怕不敢入洞的情景,我想你或许会担心老虎,便说了出来。”
水声太吵,两人说话都得凑着耳朵,扯着嗓子,十分不便。楚瀚忽然很想看看这么大的水声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百里缎望着他,微微一笑,与刚才一般,不用言语便能明白他的心意。她站起身,伸手将楚瀚扶起,楚瀚也笑了,跟着百里缎向岩穴深处走去。
两人高高低低、弯弯曲曲地在巨穴中行走攀缘,但听水声愈来愈响,震耳欲聋。两人攀行了总有一盏茶时分,才来到一条湍急的地下河流之旁。水旁的石头潮湿多苔,水色幽黑,夹杂着一团团白色的浪花。楚瀚小心地跨上苔石,走近水边,水花溅得他裤脚和鞋子尽湿。他见到近水的石头上有许多杂沓的鞋痕,知道是百里缎来替他取水时留下的,心中感激:“我昏晕处离这地下河这么远,她腿伤仍重,却来回替我取水清洗伤口,以冷水布块退热,也不知跑了多少回。”回头见百里缎站在岸边高处,神色关切,似乎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滑倒跌入水中。
楚瀚向她微笑挥手,意示放心,蹲下身,俯身用双手捞起一抔河水,但觉触手冰凉,奇寒刺骨。他就着手喝了一口水,感到一股寒意由口腔穿过胸膛,直落入肚中。
楚瀚低头望去,见到黑色的水中有不少白色鱼影,他正想着百里缎是如何捉到鱼的,便见百里缎身影一闪,落在大石之上,手中持着一根尖尖长长的树枝,陡然往水中戳去。她手法极巧,这一戳便戳中了一条肥大的游鱼,在树枝尖上翻动挣扎。楚瀚心中不禁高赞:“漂亮!”
百里缎侧头向他一笑,楚瀚知道这回她又能听明白自己的心思,报以一笑,两人一齐回到岸上,在河边并肩站了一会儿,望着黑色的流水,听着澎湃的水声,各自想着彼此都能体会的心事。
楚瀚中毒不浅,毒性虽被吸出,头脑仍有些昏眩,此时一股疲倦袭来,感到眼皮沉重,四肢无力。百里缎扶着他走回离洞口较近的一块空地,让他躺下。楚瀚背脊才碰地,人便沉沉睡去了。
之后数日,两人便在这巨穴中休息养伤。洞中时而昏暗,时而漆黑,时而光明,全随气候而变,几乎感受不到日月朝暮的轮转;只有地下河流澎湃的声响和洞中无止无尽的潮湿阴冷从不改变,始终萦绕在二人身周。
在这空旷无比的巨穴中,除了两人曾误踏的蜈蚣巢外,几乎没有别的生物。两人偶尔捕鱼煮食,此外大部分时间都并肩躺在大石头上休养,听着水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似乎苍茫广阔的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第89章 巨穴奇遇(2)()
有时洞中光线充足,抬头仰望,能见到五座天宁寺塔之外的洞顶之上,有不少猴子攀爬出入,捕食洞中的蜗牛。壁顶有许多天窗,猴子显然是从这些天窗爬进爬出的。楚瀚暗想:“我若走在那山坡上,不知道山下有此巨穴,一不小心跌落那些天窗,跌下五座天宁寺塔,岂不要摔个粉身碎骨?”想起中毒昏迷时跌入深渊的恶梦,不禁打了个寒战。
楚瀚左上唇破裂,又中了蜈蚣毒,一度肿得有如鸡蛋大小,数日后渐渐平复愈合,但仍有些红肿。两人在巨穴中住了一月有余,都渐渐习惯了这充满了水声湿气的所在,甚至感到颇为闲适安稳。然而天气渐渐转凉,两人心想这巨穴不是久留之地,等楚瀚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后,便决定出洞。
两人来到洞口,放眼望去,触目便是一片深山野林,藤蔓纠结,烟雾弥漫,洞外正飘着绵绵细雨。两人不辨方向,见到远处有座高山,便决定往那座山走去。
此时正是七八月间,南方丛林正值雨季,从早到晚不是大雨便是小雨,两人全身衣衫很快便被汗水、雨水湿透,即使晚间扎营生火,也总烤不干湿淋淋的衣服鞋袜,两人只能穿着半湿的衣裤,终日在湿滑腐烂的烂泥枯叶上行走跋涉。晚间有时幸运,能找到个石穴遮雨;有时找不到石穴,两人便缩在大如伞盖的芭蕉叶下躲雨,终夜都能听见淅沥沥的雨打芭蕉之声。
这日晚间,雨势稍歇,两人找了块空地生火。楚瀚出去打猎,只带回两只手臂长短的绿色蜥蜴,似是变色龙一类。
百里缎皱眉道:“这能吃吗?”楚瀚苦笑道:“不能吃也得吃。”两人即使心意相通,时时能体会明白彼此的心意,但发觉如果习惯了不言语,几日下来,两人几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