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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天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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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曲道,奔到乱葬场边。

    但见那几个锦衣卫打着火折,正满头大汗,寻找方才埋葬婴尸的坟地。楚瀚看准时机,忽然大叫起来:“飞贼!宫中来了飞贼啊!”

    四个锦衣卫一齐抬头,楚瀚特意高高跃起,让他们见到自己的身形。但听那锦衣卫头领叫道:“追!”四人先后追了上来。

    楚瀚本意便是要引开这几个锦衣卫,见他们追了上来,才拔步快奔。以他飞技之佳,那些锦衣卫原本连他的影子也见不到,此时他故意放慢脚步,让众人全数追上了,才在众人注视下,一跃出了数丈高的围墙。但听众锦衣卫在墙后高声喝骂,忙着寻找门户。

    楚瀚知道他们无法跃上这座高墙,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墙头上站了一个人,蒙着脸面,身形一闪,已落在自己身前。

    楚瀚从未遇到过飞技与自己相若之人,更未想到锦衣卫中竟有这等人物,一惊之下,立即一个后翻身,弹出数丈,飞奔而去。那蒙面人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离他身后不过五步之遥。楚瀚熟悉路径,一径闯出了皇宫,钻入京城狭小的胡同之中,左穿右绕,仗着黑暗掩护,渐渐拉开自己与追者的距离。

    又穿过几条胡同,他将追者甩出七八丈外,但仍能听见那人轻捷的脚步声如蛆附骨般地跟在身后。他知道自己若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对方必定也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总能循声追上,毕竟未能完全甩脱对方。他不敢停下脚步,施展蝉翼神功,一时跃上树梢,一时跳上屋檐,一时在高高的围墙上疾行,一时在弯曲的胡同中乱窜。但那蒙面人即使在黑暗之中,却丝毫不失敏锐精准,循声探影直追而上。

    楚瀚此时再无怀疑,这人定然便是多年前曾到扬钟山家偷窥,并在昨夜到纪娘娘房外观望的那人。他感到芒刺在背,他自练成飞技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可怖的对手,心中又是惊诧,又是焦急,只能尽量镇定下来,对自己道:“我在宫中这些时候,竟然不知道锦衣卫中有这等人物,真是瞎了眼!好在他尚未见到我的面目,也不能确定我与张敏杀婴之事有关。我得赶紧躲藏起来,绝不能让他追上。”

    他暗不择路,在胡同中乱奔,老早迷失了方向。这时他一抬头,见到不远处有间寺庙,庙门紧闭,庙前香炉兀自冒着残烟。楚瀚奔到庙外的天井,四下一望,见到庙门上挂着横匾,庙门旁放着个香油箱,天井当中立着一座铜香炉,左首堆栈着一人高的罗汉座,右首放着一只大水缸。他念头急转,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几样事物,快手布置好了,隐身在天井之中。

    那蒙面锦衣卫转眼便已追上,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知道楚瀚并未离去,定然躲在这天井之中。他冰冷的眼光四下一扫,停留在庙门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净圆寺”三个大字。他一跃而起,挥刀斩去,登时将匾额斩成两段,轰然落地,但匾后无人。

    蒙面人哼了一声,转身去望那香炉,两步抢到香炉边,挥刀向内斩去,一时香灰飞扬,炉中无人。蒙面人又去推倒了左首那堆罗汉座,砰然声响,罗汉座后无人;他又去踢翻右首的大水缸,清水流了一地,仍旧无人。

    蒙面人又惊又恼,他知道对头定然躲进了这个天井,绝对未曾逃出,但所有能躲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对头是人不是老鼠,还有何处可躲?他眼光扫向天井的各个角落,最后停在门旁的香油箱之上。这箱子不过三尺见方,孩童大约躲得进去,成人若擅长缩骨功,或许也能藏身于此。他慢慢走上前,打算持刀劈开箱子,忽听脚步杂杂沓,箱旁的大门呀一声开了,一个和尚探头出来,睡眼惺忪地骂道:“他奶奶的,大半夜儿的,哪个王八蛋在这儿发疯撒泼?”抬头见到那锦衣卫手中亮晃晃的刀,惊呼一声,正要关门,蒙面人已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和尚的衣领,喝道:“我是锦衣卫!有钦犯逃入你这庙里,快交出人来!”

    那和尚听说是锦衣卫,吓得要命,忙不迭跪下求饶道:“官爷!小僧瞎了眼,官爷恕罪则个!”他身后又有三五个和尚闻声出来,七嘴八舌地探问究竟,就在这一团乱中,楚瀚已从屋檐下钻出,如燕子般轻巧地翻上屋顶,飞身而去。

    这藏身屋檐下的功夫乃是三家村的独门绝技,楚瀚往年早晚苦练以两指之力悬挂在木椽上,能够挂上几炷香的时间而不稍动弹。这庙的屋檐甚是窄浅,他用双手捏住木椽,身子紧贴在屋檐之下,除非站在庙门口抬头上望,不然便无法见到他的身形。加上天井中有许多更明显的藏身处,楚瀚又一一在匾额、香炉、罗汉座堆、水缸处留下痕迹,让对头心生怀疑,先行搜索这些地方,始终没想到他竟会藏在最容易被见到的屋檐之下。他的算计也甚准,知道对方弄出声响后,定会有人出来探视,自己便能趁乱逃走。这一切都如他所料,他从屋檐下溜出逃逸,那锦衣卫更未见到,在那几个和尚的大呼小叫声中,也未能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

    楚瀚心中暗叫好险,知道若是在几个月前,自己尚未练成蝉翼神功,必然躲不过这蒙面人的追赶。他又在宫外绕了许久,确定那蒙面人不曾跟来,才悄悄回入皇宫。

    他猜想天明之后,那几个锦衣卫定会再回去乱葬场试图挖掘婴尸,但他知道乱葬场中野狗和黄鼠狼甚多,不消几个时辰,便会将掩埋得不好的尸体掘出来吃了。到得天明,就死无对证。只要张敏小心躲藏,不让人发现婴儿的踪迹,这件事情毕竟不会败露。

第50章 藏匿幼主(1)() 
楚瀚回到御用监自己的住处时,已是四更时分。他见到手下小凳子趴在卧房外的桌上打盹儿,一张圆脸靠在胖胖的手臂上,口水沾湿了一片衣袖。黑猫小影子缩在他的怀中,也睡得香甜。

    楚瀚微微一呆,他不想让小凳子知道自己这么晚才回来,便先悄声入房,假作开门出来,问道:“小凳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凳子名叫邓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比楚瀚还要小上几岁,一张大脸圆圆平平,酷似板凳面儿,因此得了个“小凳子”的浑号。他生性憨厚老实,但办事极为认真,交代他什么事情,一定全心全意办好,从不推辞叫难。他和小麦子两人都是和楚瀚同日净身的一批小宦官,入宫后小麦子跟楚瀚一起被派到御用监,小凳子则被派到惜薪司去,在那里干了几年杂务。楚瀚升任御用监右监丞后,便将两人都调来自己手下办事,是他此时最忠心能干的两个手下。

    这时小凳子一惊醒来,赶紧站起身,小影子满不情愿地跳了开去。小凳子揉着眼睛道:“楚公公!早些马公公抱了一个宫女过来,伤得很重,我给敷了药,放在外间床上,仍昏迷不醒。”

    楚瀚这才记起自己让马源将万贵妃的宫女碧心送来之事,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小凳子低声问道:“楚公公,那宫女该如何处置?”

    楚瀚当时一念不忍,出手救了碧心的命,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处置她,说道:“万贵妃命人打死了她,我看着可怜,才让马公公悄悄将她救了出来。我们得小心将她藏起,别让人发现了。等她养好了伤,或许让她改名换姓,送去安乐堂或浣衣局避避风头,之后再说吧。”小凳子答应了。楚瀚便让他快去睡觉,自己也回入房中,关上了房门。

    他挂念着婴儿,心想自己得赶紧去看看张敏和婴儿如何了,心中一动:“就怕婴儿饿了,哭起来可麻烦。”他也不知能喂什么给婴儿吃,手边又不可能有奶水,四下一望,随手拿了一盒外臣进献给梁芳的软糖,一罐蜜粉,塞入怀中,便又出门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赶回水井曲道的角屋,此时锦衣卫已然离去,他确定四下无人,才偷偷入屋,来到堆积黄豆的仓房,轻轻敲了敲墙壁,低声道:“张公公,是我楚瀚。”

    张敏开了门,楚瀚矮身钻入,张敏将手指竖在口前,示意别出声。楚瀚借着透过板壁缝隙射进来的曙光,但见婴儿窝在张敏怀中,沉沉睡着,双眼紧闭,神色极为安祥。张敏低头望着婴儿,脸上满是温柔的神色,四下寂静,两人一齐望着婴儿好一会儿,心中都感到一片异样的平安满足。

    过了一会儿,婴儿动了一下,侧过头,张开小嘴想要吸吮。张敏皱眉道:“这时节,可不能送回去给他娘喂奶。这可怎么是好?”

    楚瀚从怀中取出软糖和蜜粉,说道:“不知婴儿吃不吃这个?”

    张敏自幼净身入宫,也没有育儿经验,说道:“不如试试?”便用手沾了蜜粉,喂入婴儿口中,婴儿张口吸吮,吃了下去。张敏和楚瀚心头都是一喜,忍不住相视一笑。

    张敏沾着蜜糖哺喂婴儿,喂了一阵,婴儿吃饱了,便闭口不再吃了。张敏轻轻摇着婴儿,让他入睡,转头望向屋外,问道:“天亮了吗?”楚瀚道:“寅时快过了。”张敏道:“我得回去昭德宫复命了。外面那些人如何?”

    楚瀚将锦衣卫去乱葬场挖掘、自己引他们追赶、逃出宫去、甩开追兵的前后说了。张敏听了楚瀚的叙述,不禁皱眉说道:“我若回去说婴儿已经解决了,他们要再去挖,挖不到婴儿尸体,却又如何?我可不想被打入诏狱!”说着不由得身子一颤。

    楚瀚听他提起“诏狱”,也不禁颇为忌惮。他入宫已久,知道锦衣卫乃是皇帝直属的内廷亲军,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危及调查侦缉皇帝交办的案件,有权逮捕疑犯,加以审问用刑,甚至设有自己的法庭和监狱。由于锦衣卫承办的案件乃由皇帝亲自下诏侦查,因此被称为“诏狱”。锦衣卫的权力凌驾于正规的三法司之上,不受任何机构管辖,其无法无天、可怖可畏处与东厂可谓不相上下。相对于东厂,锦衣卫指挥使乃是外官,东厂则一般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担任提督,更加受到皇帝的信任。这两个机构互相依恃,关系密切,东厂中的属官和隶役大多由锦衣卫中选任。眼下皇帝懒散庸懦,从未亲身指挥锦衣卫,锦衣卫实际上是操纵在万贵妃手中。张敏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自己违抗贵妃旨意,若被锦衣卫捉个正着,下诏狱、受酷刑自是免不了的。

    楚瀚想了想,说道:“张公公但说无妨。那几个跟你去坟场的锦衣卫口称亲眼看见婴儿被埋,绝对不会改口。过了半夜,野狗早将什么都挖出来吃了,死无对证。”

    张敏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反正拼着一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去后,这儿就靠你了。”

    楚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张公公别担心,好人不会那么容易便死的。”张敏微微苦笑,出门去了。

    楚瀚独自在黑暗中抱着婴儿,四下一片寂静平和,忽听怀中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响。楚瀚一呆,轻轻将婴儿放下,解开襁褓,果然见到婴儿解了大便。他哪里知道该如何处理,慌忙伸手在怀中乱掏,掏出一张手帕,胡乱替婴儿擦干净了,又用襁褓将婴儿包了起来,心中打定主意:“下回来,得多带上几条棉布充当尿布。”

    婴儿解完大便后,肚子又饿了,张开小嘴不断想吸吮。楚瀚学着张敏的样,用手指沾蜜粉喂了他一些,婴儿便又沉沉睡去。楚瀚望着婴儿紫红色的小脸,紧闭的双眼,安稳的神情,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平静,觉得能怀抱一个柔弱温暖的初生婴儿,真是世间最美好、最神奇的事情。

    他倾听着屋外破晓时分的清脆鸟啭,感受着怀中温暖的小生命,顿觉人生实是不可思议。他照顾纪娘娘数月,直到她临盆产子,期间从未想过婴儿生出来后,会是如何的情景。昨夜情势瞬息万变,他一心抢救婴儿性命,直到此刻安定下来,他才意识到保住这婴儿的性命,对他来说居然如此重要。至于这婴儿乃是当今皇帝的唯一子息,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皇帝,这些念头他却连想都没有想过。

    次日中午,张敏偷偷回到水井曲道,满面喜色,对楚瀚道:“主子没起疑。我们轮流照顾小主子,等锋头过后再想办法。”

    于是两人悄悄找了各自最信任的两个宫女秋华和许蓉,两个宦官小凳子和小麦子,轮流来此喂哺婴儿。这孩子在一众一辈子不能生育、从未保抱过婴儿的善心宦官,和一辈子没机会生育、渴望满足母性的寂寞宫女照拂下,就此存活了下来。万贵妃大约是听了锦衣卫模棱两可的报告,心中仍不信婴儿已死,不断派人来安乐堂左近探伺,但众人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万贵妃派出的探子一无所得。数月之后,便未再派人出来窥查。

    此后楚瀚每隔数日便来看护婴儿,对于喂奶水、换尿布、包襁褓、哄睡觉,早是一把能手,驾轻就熟。这婴儿也似乎特别喜欢他,别人哄不来时,只要楚瀚一抱起,他便停下不哭,沉沉睡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小凳子和小麦子都笑道:“这婴儿跟楚公公有缘,把你认作亲人啦。”

    楚瀚心中疼爱这婴儿,往往抱着婴儿不肯放手,即使不是轮到他照顾婴儿,也不时跑来看他一看,抱他一抱,亲亲他的小脸。躲在这狭窄的夹壁中逗弄婴儿,已成了他每日最快乐的时光。

    这一日轮到楚瀚照顾婴儿,他正逗着婴儿玩时,忽听得轻盈的脚步声走入堆积黄豆的仓库。他从版壁的缝隙望出去,却见来者是两女,一个是纪娘娘,另一个却非张敏的亲信宫女秋华或许蓉,而是个不相识的大眼女娃,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着低等丫鬟装扮。纪娘娘伸手轻敲版壁,楚瀚连忙打开暗门,让两女进来。

    那丫鬟见到楚瀚怀中的婴儿,大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露出惊喜的笑容,上前开开心心地逗弄起婴儿来。楚瀚不知这丫鬟是谁,甚是惊疑,向纪娘娘望去。纪娘娘道:“楚小公公,这位是吴皇后的贴身侍女沈莲。”

    那丫鬟沈莲抬头对他一笑,说道:“娘娘听说了大好消息,特遣我来探望小主子,送些奶品过来。”打开手中包袱,里面一罐罐都是奶膏奶浆之类。

第51章 藏匿幼主(2)() 
楚瀚心想:“原来这丫鬟竟是吴废后身边的人。吴废后和万贵妃乃是死对头,难怪如此关心。”又想:“娘娘却为何主动将此事透露给吴废后知道?那不是危险得紧吗?”但见纪女官神色平静沉稳,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沈莲问娘娘道:“我家娘娘请问娘娘,小主子叫什么名字?”

    纪娘娘似乎早已决定了,说道:“我唤他泓儿。三点水,弘扬的弘。”沈莲笑道:“泓儿,泓儿,这名儿好!”她又逗弄了婴儿一会儿,才留下奶品,和纪娘娘一起离去,离去前笑嘻嘻地对楚瀚道:“娘娘说,改日她要亲自来探望孩子呢。”

    果然过不几日,废后吴氏便在沈莲的陪伴下亲自来了。吴氏身形高瘦,气度雍容华贵,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楚瀚向她跪下磕头请安,吴氏只淡淡地摆手道:“我是受贬负罪之身,楚公公何须多礼?”

    她从楚瀚手中接过孩子,沧桑的脸上露出又怜又爱的笑容,将婴儿温暖的身子紧紧搂在胸前,亲吻不止,赞道:“好漂亮的娃儿!宽额大耳,白白净净,准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说着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

    楚瀚和沈莲在旁看着,不禁对望一眼,哀然无言。他们年纪虽小,却已看多了宫中的悲欢离合,残酷争斗。他们眼见吴后被废后处境悲凉,凄惨绝望,心中都为她感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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