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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当初自己因同情纪宫女的处境,不忍见她饿死,出于一念善心,才开始替她送些饮食来,当时并没认真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地步,而在亲历今夜那场漫长的生产挣扎,婴儿终于呱呱落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乃是两条性命的生死存亡。
他默默地守在纪宫女的炕前,感受落在自己肩上的重担,和这重担带来的莫大责任和危险。他一定要保护她们,但是,他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纪宫女喂完了奶,婴儿沉沉睡去。她轻声道:“楚公公,夜已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瀚如从梦中惊醒,说道:“我”他想说出自己担心事情会传到万贵妃耳中,万贵妃就将派人前来加害,但随即又想:“说出来又如何?不过徒令纪宫女担惊受怕罢了。除非我有办法解救二人,不然多说也是无益。”当下说道:“娘娘也请多歇息,我明日再来探望。”
他离开纪宫女的住处后,便立即赶去昭德宫探听消息。他才来到昭德宫外,远远便听见万贵妃的怒吼声。楚瀚心中一跳:“三更半夜的,老婆娘恼怒如此,莫非已知道了那事?”当下悄悄掩上,隐身在屋檐偷看。但见黑暗的宫中点起了许多烛火,万贵妃叉腰站在昭德宫正殿当中,戳指怒骂:“一群蠢才!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七八个宫女宦官匍伏在她面前,惊得簌簌发抖,头也不敢抬起。
万贵妃大步走上前,伸脚重重踢上一个宫女的脸颊,喝道:“死娃子碧心,我不是叫你去将那孽种了下来?你却说那狐狸精是病了,命不长久!现在孩子生下来了,你怎么说?”
那宫女正是碧心。她被踢得满嘴鲜血,倒在地上不敢回口。万贵妃又狠狠踢了她几脚,怒喝道:“你说话呀!”碧心趴在地上,口齿不清地颤声道:“娘娘息怒,奴婢奴婢看她可怜”
万贵妃大怒道:“你看她可怜,你凭什么?谁来可怜我呀?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给我活活打死了!”便有两个宦官上来,将碧心拖了下去。
万贵妃生性残暴,隔几日便打死一两个宫女宦官也是常事,碧心胆大包天,竟然敢蒙骗忌刻好疑的万贵妃,死罪原也是难免。
楚瀚心中不忍,悄悄跟了出去,但见两个宦官将碧心拖去后边院外的空地,持大棍子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碧心哀号几声,便昏厥了过去。
楚瀚看不下去,决意出手相救。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三家村的法宝“落地雷”,往墙角扔去,但听轰的一响,炸碎了好几个花盆。那两个宦官一惊,转头望去,一个宦官站着没动,另一个宦官走上前去探视,说道:“大约是耗子撞倒了花盆吧。”走回来还想继续打时,却发现地上只剩一摊血迹,碧心的身子竟已凭空消失了!两名宦官脸色大变,互相望望,一股恐惧直窜上心头,同时低呼:“有鬼!”
两人扔下棍子,惊恐莫名,四下张望,生怕那鬼怪会来取己性命,却又不敢张扬此事。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都认定是遇上了妖魅鬼怪,约定三缄其口,只向万贵妃回报人已打死,扔入井中去了,绝口不提遇上鬼魅之事。
碧心自然是被楚瀚救了去。他施展高超的飞技,趁两个宦官分神的一剎那间,飞身落地,抱走了碧心,又闪身躲入暗处,那两个宦官竟然更未瞥见他的身影。
楚瀚救了人,一时却没想到该如何处置她,抱着她的身子奔出一段,远远见到一个老宦官提着灯笼在巡夜,打从夹道经过。楚瀚看清了他的脸面,却是自己曾关照过的尚衣监马源。楚瀚生怕万贵妃就将出手对付纪娘娘,自己时间不多,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上前塞给马源,说道:“老马,万娘娘的宫女受了责罚,伤得很重。你将人抬去我那儿,交给小凳子,让他照看着。”
马源之前向楚瀚借过不少钱,一直很感念他的大方慷慨,这时忙道:“能为楚公公办事,马源荣幸之至,一定办得妥妥贴贴,公公请放心。”
楚瀚又低声道:“别张扬,也别让人看见了。”马源连忙点头,扛起了昏死的碧心,快步从夹道中奔去了。
第48章 蒙面锦衣(1)()
楚瀚望着马源走远,等到四下无人,又赶紧飞身回到昭德宫,此时万贵妃又已发了一回飙,将其余的宫女劈头臭骂了一顿,最后吼道:“张敏,天亮以后,你立即去安乐堂,替我溺死了那孽种!”
楚瀚侧过头,见到门监张敏趴在地上磕头道:“奴才遵旨。”万贵妃气冲冲地转身入内。
楚瀚稍稍放心,万贵妃命他天明去动手,那么时间尚不紧急,还有几个时辰可以想法应付。他与这张敏并不甚熟,只知他是从南方一个叫作金门的小岛来的,因家境贫穷而净身入宫。平日他谨慎少言,是宦官之中少见的厚道老实人。万贵妃派他去溺死婴儿,他真的会下手吗?他亲眼见到碧心被拖下去乱棒打死,想来是不会敢违背万贵妃的意旨。
楚瀚又想:“婴儿才出生没多久,万老太婆立即便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报密的人必然是刚才躲在窗外偷听、轻功高绝的家伙。那人究竟是谁,我怎的从未在宫中见过他的身影?”
他一时想之不透,只能暂且将这件事置诸脑后。他心想:“我要保住婴儿,必得事先到安乐堂布置好,最好是假装婴儿已死,甚至将张敏也骗过了,才是上策。”他赶紧向安乐堂奔去,不料却见一人躲躲藏藏地走在自己之前,手中提着一盏小油灯,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张敏。楚瀚甚是奇怪:“万老婆娘不是要他天明才来动手吗?他却为何提早赶去?”
当下悄悄跟在张敏身后,来到安乐堂的羊房夹道,纪娘娘的住处之外。楚瀚生怕张敏一入门便对婴儿狠下杀手,躲在窗外偷窥,心中打定主意:“张敏若动手伤害婴儿,我便立即冲进去阻止。”又想:“最好他将婴儿抱了出来,我便能重施故技,跟救走那宫女碧心一般,趁黑将婴儿夺走。这样既能保住婴儿,张敏也无从追究到纪娘娘头上。”
正思量时,张敏伸手敲门,纪娘娘清醒过来,低声问道:“什么人?”语音满是惊恐。
张敏答道:“昭德宫门监张敏。”
纪娘娘听见“昭德宫”三个字,脸色煞白,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婴儿,不再出声。张敏又敲了几下门,眼见门内没有回应,便伸手推门,门应手开了,原来楚瀚刚才离去后,她无力下炕闩门,因此门并未闩上。
张敏跨入屋中,见到纪娘娘坐在炕上,怀中抱着一个初生婴儿,一时竟似傻了,站在昏暗的屋子当中,手中仍提着那盏小油灯,没有出声。
房中静了一阵,只有几声婴儿发出的嘤咛声响。
张敏开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纪娘娘冷冷地道:“有劳公公相询,才出生几个时辰。”张敏点头道:“健壮结实,长得好样儿啊。”
纪娘娘听了,忍不住怒从心起,提高声音道:“我道你还有些人性,竟有脸说出这等话?你为何而来,我岂有不知?你若要像猫捉耗子那般玩弄我母子,不如趁早给我们个爽快来得干净!”
张敏甚觉窘迫,涨红了脸,静了好半天,才低声道:“皇上至今无子,这孩子可宝贵啊。龙种福德齐天,我又怎有胆量下手呢!但是但是唉!”只听噗通一声,却是张敏跪倒在地,哽声说道:“娘娘,奴才这点良知还是有的。这事我不能干!娘娘好生保重,我们想个法儿,将皇子藏了起来。宫中地方大,不会那么容易便被人发现的。”
纪娘娘大出意料之外,直望着张敏,颤声道:“公公可是认真的?”张敏连连点头,说道:“不瞒娘娘,主子命我天明来干这事儿。我心里不安,因此立刻赶来了,希望早些通知娘娘,赶快想法将小主子藏起来了才好。”
纪娘娘哽咽道:“多谢公公大恩!纪善贞永生不忘。”
楚瀚心想张敏毕竟甚是个淳厚之人,不肯做那弒婴之事,而纪娘娘得知爱子获救有望时,语音中的狂喜、欣慰、感激等情,虽只是几句话,已将一个母亲深爱孩子的心思表露无遗。楚瀚不禁眼眶湿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纪娘娘和张敏便开始商议该将婴儿藏去何处。张敏道:“我往年有个妹妹在宫中,因病被送到安乐堂休养。我来这儿照顾过她一段时候,知道安乐堂的水井曲道上有间角屋,平时用来堆积杂粮布料,少有人去。我曾见到放置黄豆的仓房墙后有个夹壁,甚是隐密,不如先将孩子藏去那里,再做打算。”纪娘娘同意了,两人便着手准备。
楚瀚心想:“若是动作快些,要将事情藏得不露痕迹,也是可能的。”他正要入屋相助,忽听夹道一端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听来是好几个练过武功之人,正快步奔近。
楚瀚心中一凛,飞身上屋,沿着屋顶奔到西首观望,但见来者共有四人,身穿锦衣卫服色,大吃一惊:“莫非万贵妃不放心,另外派了人来杀害婴儿?”
果见那四人悄声来到纪娘娘的屋外,分散在门外监视,显然正是为了杀死婴儿一事而来。
楚瀚知道事不宜迟,立即从屋顶跃下,转到后门,从窗户跃入屋中,向张敏和纪娘娘做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正快手打包婴儿的衣物用品,见到他忽然出现,都吃了一惊。纪娘娘松了一口气,张敏认得他,张口想叫:“楚公公!”却被楚瀚上前按住了嘴巴。张敏心中惊惶无已,他知道楚瀚是梁芳手下的人,而梁芳又是万贵妃的亲信,此时见到他出现,只道事机败露,后果难料,一颗心直如沉到肚子底下一般。
楚瀚压低声音道:“张公公莫要惊慌,我是来相助的。此刻门外已有四个锦衣卫监视着,我们得赶紧行动。”
张敏仍旧怀疑地望着他。楚瀚悄声道:“张公公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孩子我们一定得保住。”他四下张望,见到床角的木盆,盆中有一堆生产时留下的血污和胎盘。他灵机一动,快手抓过床上棉被,将血污胎盘裹了一包,低声道:“张公公,你将这包事物拿去宫后的乱葬场,赶紧埋了。”转向纪娘娘,说道:“娘娘留在此地,只管放声大哭便是,我带孩子藏到水井曲道的角屋里。”
张敏完全慌了手脚,僵立当地,无法动弹。他未曾按照万贵妃的命令杀死婴儿,本是出于一念不忍,一念好心,一念侥幸;此刻被人发觉了,不知自己是该信任这小孩儿,与他一起解救小皇子,还是干脆反脸,放声呼唤门外的锦衣卫进来杀了小皇子,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一时天人交战,全身冷汗直冒,无法委决。
当此情境,纪娘娘竟出奇地镇静,她一眼便看清了张敏心中的挣扎,知道必须敲钉转角,让他不能反悔,当下走上前来,对张敏拜倒,说道:“感谢张公公救命大德!”将襁褓交在楚瀚手中,说道:“楚公公,我儿就托付给你了!”
楚瀚低声道:“娘娘请放心。”他望向张敏,张敏眼见纪娘娘对楚瀚如此信任,当此情境,也不容他再犹疑,便伸手接过了楚瀚手中的棉被包裹,向楚瀚和纪娘娘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你这女子还算乖觉听话,省我事儿,我也不为难你了。这事物我拿去埋了,你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说着拎着棉被,开门出去。
楚瀚已抱着婴儿,窜出窗外,跃上屋顶,正见到四个锦衣卫站在张敏身前,当先一人问道:“张公公吗?事情可办成了?”
张敏见到众人,装作吓了一跳,颤声道:“办成了。我这去去埋了这”举起手中那包血布。这时夜色正浓,当先那锦衣卫低头见那布包中血肉模糊,鼻中闻到血腥味儿,无心多看,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张公公快去办事吧。”
张敏战战兢兢地举步往乱葬场走去,却听那锦衣卫又道:“我们跟张公公一块儿去。”
张敏想要拒绝,却说不出个好理由来,便闭上了嘴。其中一个蒙着面的锦衣卫却不动,嘶哑着声音道:“你们去,我留下。”
那锦衣卫头领似乎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出声反对,只道:“好吧。你且留下,我们走!”便与另二人跟在张敏身后走去。
那蒙面锦衣卫待他们走远,上前推开纪娘娘的房门,闯了进去。楚瀚生怕他伤害纪娘娘,伏在屋檐上,屏住呼吸,不敢就此离去。
纪娘娘正坐在床上掩面而泣,抬头望见那锦衣卫,哭叫道:“你们要了我儿的命,现在连我的命也要了去吗?那敢情好,让我跟我儿一起去罢了!来呀!动手呀!”
第49章 蒙面锦衣(2)()
那蒙面锦衣卫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刚才还有谁来过?”
纪娘娘心一跳,随即镇定下来,说道:“不就是那天杀的张敏?”
那蒙面锦衣卫嘿了一声,大步冲入屋中,翻箱倒柜乒乒乓乓地搜索起来,将床褥和床底都搜过了,都没有见到人。那蒙面锦衣卫冷哼一声,说道:“小贼想是溜了。”回身出屋,快步离去。
楚瀚在屋檐上望着他离去,一颗心怦怦而跳,暗想:“这人怎会知道我来过此地?”他藏在屋顶上,凭着蝉翼神功,自然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但婴儿可就难说了。所幸孩子刚吃完奶,睡得香甜,这段时间中一声未吱。楚瀚暗暗吁了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才跳下地来,辨别方向,往水井曲道的角屋奔去。
将近水井曲道,便听见远处有人高声说话。楚瀚掩上前去,见是刚才那四个锦衣卫,正在水井边争执。但听那蒙面人尖声道:“张敏呢?”锦衣卫头领道:“回去了。”蒙面人怒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那锦衣卫头领也提高了声音,说道:“他办完了事,不让他走,难道要他留在坟场守坟吗?”
蒙面人问道:“当真埋好了?你们亲眼见到尸体了?”
那锦衣卫头领顿了顿,才道:“不就是个小婴儿吗?早埋好了。”蒙面人追问道:“黑夜之中,你当真见到了?你打了灯吗?点了火折吗?”锦衣卫头领语塞,支吾道:“打灯是没有,但是”
蒙面人打断他的话头,冷然道:“你们几个玩忽职守,总有一日会知道厉害!带我去坟场,我要挖出尸体来瞧瞧!”
那锦衣卫头领吞了口口水,说道:“明日再去吧?”蒙面人怒道:“推三阻四的,莫非你们收了张敏的什么好处?那地方满是野狗,今夜不去挖出看个明白,明日还有什么可看的?”
其余三个锦衣卫互相望望,都是愕然,但在那蒙面人的坚持下,三人虽极不情愿,仍不得不回头往坟场走去。
楚瀚心中念头急转,生怕他们挖出那个胎盘,发现其中有弊,决定先安置婴儿,再去引开那几个锦衣卫。他飞步追上张敏,低唤道:“张公公!”
这时张敏已走到西内门口,听见楚瀚呼唤,连忙停步回头。楚瀚道:“那几个锦衣卫不死心,回去坟场挖尸查验了。你快跟我来,我们将婴儿安顿了,我去引开他们。”
张敏点点头,领着楚瀚来到水井曲道的角屋,进入那间堆积黄豆的仓房。张敏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道:“暗门在这儿。”伸手推开了一扇两尺见方的矮门,里面果然有间小小的夹壁。楚瀚让张敏和婴儿躲入夹壁之中,自己拉起领巾蒙住了脸,说道:“张公公小心,我去引开他们。”便即离开曲道,奔到乱葬场边。
但见那几个锦衣卫打着火折,正满头大汗,寻找方才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