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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随十阿哥一同坐下，我去屋子里取了些新茶过来。他看着那棵似乎已经一眼望不到头的梧桐树出了神，“转眼，这梧桐树都已经足足长了六七年了。本来还担心你离宫之后，再住进来的人嫌它碍眼。这样的结果，兴许是好的。”
梧桐树的花期是每年的六月到七月，估摸着明年就能看到了。说来，这些年它遇风遇雨，能够活下来实属不易。我在宫里的念想不多，它也算是其中之一。
自打额娘知道我主动放弃离宫的机会，更是每日以泪洗面。阿玛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额娘的身子疏于调养，四王爷就解了他的职。给了不少的赏赐，足以让他们在耿府安度晚年。
现状说不上好，可眼下的情况也再坏不到哪里去。
有人留下，自然要有人离开。这个冬天一过，冬哥就可以顺利出宫嫁人了。临走前，我和暖云帮她准备了一桌子酒菜。菜不多，可都是她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吃到的。落落因为要当差，就托我帮他转达自己的心意。
准备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三个人盘腿而坐。
一杯接着一杯温酒，似乎都稍稍有了些醉意。冬哥脸蛋儿红扑扑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刚入宫那会儿，天天都会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究竟何时才能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嫁人？好不容易等到了，没想到心里会这么难受。怕是以后，再也遇不到如此真心待我的人了。”
听她如此感伤，暖云也止不住地抽泣。
我半托着脸，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这些年为十三爷流了太多的眼泪，估摸着都已经流干了。
宫外是自由的，是令人神往的。纵然一时半会儿割舍不掉，日子长了总会忘记。没有什么人会陪着彼此一辈子，爱人会变心，父母会老去，兄弟姐妹会反目成仇。能依靠的，或许也只有自己了。
冬哥和暖云也算是彻底解开了心结。两个人互敬了一杯酒，笑的就像个孩子。
只是，她们两个人的酒量远不如我。等我喝得正尽兴的时候，她们早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斗篷帮她们盖上，起身朝外面走了去。
这院子，一呆就呆了十年。十年的光阴里，充斥着愤怒，争吵，哭泣。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也渐渐学会了看人的脸色行事。哪宫的娘娘最得宠，哪个阿哥最得罪不起，谁能给上点好处就死心塌地的帮我做事，这些都是要盘算的。最重要的，是要摸准康熙爷的心思。捡他最爱听的话说，总是错不了的。可好听的话，想着他也听不了几年了，难免觉着感伤。
康熙爷一旦驾崩，连同我的护身符也就一并没了。几乎只有极少数的宫人会被留下来，四王爷纵然不用担心，可就是吃不准八阿哥的心思。
所以，能逃的时候便逃吧！不被争斗波及，心里越发虔诚，或可保一世无虞。
“姐姐，外面在踢毽子，别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了。”冬哥拉着我，就一股脑儿地往人群里钻。因为有的宫女期限已满，魏公公便按照康熙爷的旨意将她们送出了宫。剩下的，也都陆陆续续从各宫娘娘处补给了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一时间，也算热闹。
只是，有的人还来不及记住名字。每次她们恭恭敬敬给我请安的时候，我都只能微微一笑，略显尴尬。
以前，记名字的差事都是交给冬哥去做的。我只需把魏公公下达的命令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就好，自然不需要我多费心。她如今要走了，我就只能凡事亲力亲为。
“踢毽子呀！”我虽然对踢毽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可想着能和大家拉近关系，索性也就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不是没兴趣，是根本不会踢毽子。
冬哥一副把我看穿了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么简单的踢毽子，你该不是不会吧？还是让我给你露一手！”
踢毽子简单？哪里简单？我倒是能勉强把它踢上去，可落下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接不到。所有人都围成了一个圈，冬哥站在里面，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裙摆一撩，还真有几分男子的气概。
本以为她最多踢上几个就会败下阵来，没承想她不但没有让毽子落地，还踢出了花样。坐着也能踢，站着也能踢，躺着也能踢。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我也不愿意扫了她的雅兴，就直勾勾地看着毽子上上下下的，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看成一副斗鸡眼。
恍惚中出了神，看着这群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一时间感概良多。紫禁城就是个大酱缸，不管是谁在这里面走一遭都会多多少少粘上些荤腥。有的人在保证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尽量的不去伤害别人。可大多数人，还是丢掉了原本的初心，在算计中过日子。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最有资格谈以后。
可紧接着的，或许就是众叛亲离。
我希望她们都能平平安安地熬到二十五岁的出宫日，找个待自己好，愿意和她们一同侍奉双亲的男人。不用穿金戴银，只愿午夜梦回之时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样子。
冬哥弄出了一身的汗，这才肯罢休，把毽子让她们抢了去。
我递给她一张帕子，她三下五除二的就在脸上胡乱一通擦。看我吃惊的样子，居然一时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快要嫁人了，行为举止上都要稍稍收敛些。我虽不愿意承认，可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温柔多情的女子，要比一意孤行的女子得到丈夫更多的怜惜和疼爱。
白天踢了半晌的毽子，只觉着身子乏极了。虽然很想倒头就睡，可传来的汗臭味儿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暖云见我实在是累极了，又动弹不得，一如既往的贴心，“姐姐，我帮你去打些水，洗个热水澡吧？这样，晚上睡得也舒服些。”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今日和那群丫头们踢了许久的毽子，身子实在是有些乏累。”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何时需要和我这么客套？你且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准备热水。”
她果然能干，半个多时辰就准备了满满的一大盆水。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水里，说不出来的舒服。
“姐姐的皮肤可真白皙，要是让冬哥看见，别提她会有多羡慕了。”暖云一边帮我擦拭着身子，一边和我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说到冬哥的时候，眼睛似乎眯成了一条线，止不住地夸赞，“以前，她看我不爽，我看她也不痛快。心里还是有些厌恶她的，可又不敢在姐姐面前显露出来。生怕姐姐会觉着我厌烦，不和我亲近。经过相处之后，才发现这丫头是真的单纯，待人也好。之前，是我偏激了。”
暖云要比冬哥还要年纪小些，却一口一个丫头的叫着。说来也不奇怪，冬哥的脾气秉性确实像个长不大的丫头一般。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无需自责。今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永远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会不和你亲近？”
仿佛再多的话也说不完。躺在床上，两人更是没有一丝睡意，畅谈彻夜。
正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声。走近了一看，竟发现几个宫女围站在一起数落着一个看上去不过才十几岁的小丫头。稚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难免有些心疼。
这闲事，只能是管定了，“你们在做什么？光天化日的欺负人，小心我告诉你们的主子去。”
她们应该是认识我的，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推推搡搡的也就离开了。
我把那个小丫头从地上扶起来，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们若是以后还敢欺负你，大不了还回去就好。你赶紧收拾收拾，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我刚转身，她一把抓住了我。
第48章 人善被人欺（）
她自以为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殊不知在这皇宫里的真心就如昙花一现。没有谁能保护她一辈子，自身不够强大，受欺负也怨不得旁人。
“松开！”心里着实有些后悔。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狗仗人势，并非想给自己找个拖油瓶。
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顾得上她？
“刚才她们见我那副害怕的样子，想来你也是看到了。我是万岁爷身边的御前侍奉，可知得罪了我没有你好果子吃的。识相点，快快松开吧？“
她见我似乎比刚才那群人还要厉害，这才乖乖地松开了手。只是，一大早起来就被人添堵的感觉确实想让我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冬哥已经摆好了康熙爷下早朝要用的茶水和点心，见我比往日来的稍晚些，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我拉至一旁“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晚？刚才魏公公来巡视过，见你不在，脸色不是很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也不用每天都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吧。你这样，那些刚来的小丫头怎么会对你服气？”
“不是的，是路上不小心被人缠住了，好不容易才打发掉。”我检查了一遍等会儿要用的茶水和点心，确认没有差错，才肯坐下来，“魏公公刚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批新来的宫女中，有一个叫晚清的丫头。魏公公看她还算是老实，就打算让她在荣妃娘娘宫中做个粗使丫头。荣妃娘娘向来不喜后宫争斗，所挑选的丫头虽不出挑，却秉性良纯。可没想到这个晚清刚刚入宫才几天，就激起了不少宫女的不满。至于原因究竟为何，还无从得知。荣妃娘娘不想惹事，就又把她交还给了魏公公。思来想去，只有我这里或许可以给她一个容身之地。做不了御前侍奉，随便打发点差事就好。
我笑了笑，魏公公这是把我这里当成了避难所，什么样的人都要往我这送。我还不能拒绝，只好从命不从心。
没几日，魏公公就把晚清给送了过来。
原来，我与这晚清也算认识，她就是当初被人欺负却不敢出声，紧紧拉着我衣服的那个小丫头。我上辈子一定是做的孽太多了，老天爷才会不停地考验我。这个晚清，怕是以后想甩也甩不掉了。只希望她老实本分，不要给我惹麻烦。
“你可知，这宫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当差？魏公公没了办法，才会把你送到我这儿。我的身份和名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领完自己的棉被和枕头就去找冬哥吧，她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我对她极其冷淡，倒不是讨厌她。只是，觉着在这皇宫里付出的真心越多失望也就越多。
她也算听话，不再像那日那般缠着我。
可没想到，她再次得到了大家的孤立。冬哥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个不打眼的小丫头，怎么就处处惹是生非？一番打探后，才知道了她被众人孤立的原因。
不爱洗澡，吃不完的粮食舍不得扔。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粮食藏在屋中，慢慢的都变馊了。女孩家向来喜欢干净，自然是容不下她。
看她干干瘦瘦的样子，家里应该是极其贫困的。节约粮食，也算无可厚非。不爱洗澡，我却万万不能接受。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不会也是想把我送回去，赶我走吧？”说着，已然变成了哭腔，“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不洗澡，不会再偷着藏粮食了，求求您不要赶我出宫。我家里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要养，若是每月拿不出银子，他们就会被活活给饿死的。”
可怜之人总是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原谅。我叹了口气，“可你也不该不洗澡呀！你和大家生活在一起，这样很容易妨碍到别人。你放心，我不会让魏公公把你赶出宫。可你也要答应我，今日与我说的必须说到做到。”
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我也懒得为这些琐事浪费精力，就打发她先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她慢慢转过身，强忍着眼泪看我。有一年家乡闹干旱，粮食越来越少，能够活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当地的人们为了活下来，甚至不惜残忍地吃掉同伴的血肉。可即使这样，因为没有水源的缘故，生存下来的希望还是很渺茫。她的爹娘为了把最后的一点水留给她和她的弟弟妹妹，活生生的被渴死了。她不是不爱洗澡，只是每次看见水就会想起她的爹娘。
对自己的这种惩罚，别人看在眼里只会觉着无所谓。她也不喜解释，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老百姓都是靠天吃饭。不管是干旱还是大水，朝廷都会拨银赈灾。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无辜的人被夺去了性命。无法预知的生死，才是最大的恐慌。
暖云的心思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对我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德妃娘娘有意将她许给十四阿哥做偏房。我惊讶之余，也是替她开心的，“你呢？你喜欢十四爷吗？不要因为德妃娘娘就委屈了自己。你若是不愿意嫁，我让十四爷替你回了她便是。”
“说不上喜欢，可也不讨厌。这紫禁城里，又有谁不愿意嫁给阿哥呢？”她倒是看得开，我却有些为她不值得。
这些年，十四阿哥在娶亲这件事上确实是没闲着。嫡福晋完颜氏，满洲正黄旗人，礼部右侍郎罗察嫡长女。于康熙四十三年上半年进十四阿哥府，次年四月初三生下次子爱新觉罗弘明。
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员外郎明德之女。她进门比完颜氏还要早，于康熙四十一年底进府，次年九月初一生长子弘春。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二等护卫石保之女。康熙四十三年初入府，次年生下长女。虽育有长女，却未得玉牒承认，于康熙四十六年才得封。
女人多了，哄着这个就会伤了那个。暖云若是嫁过去，最多也就是让十四阿哥图个一时的新鲜感。新鲜感一过，漫漫长夜最是难熬。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个心里只有她的人。贫穷之人，更是懂得幸福的珍贵。
十四阿哥刚下早朝就被我给拦住了。八阿哥和九阿哥还算识趣，就是十阿哥一直问个不停，“你们有什么秘密，我们还不能听了？我知道了，耿冬雪，你拒绝皇阿玛的赐婚难不成是为了十四弟？”
“十弟，莫要胡说！”还没等我发威，八阿哥就让他立刻闭了嘴。八阿哥的话，他就算不想听也非要听不可。
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也不和他兜弯子，“德妃娘娘想必已经和你说了想把暖云嫁给你做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你真的喜欢她，我定不会拦着你们。可你若要不喜欢，还是尽早回了德妃娘娘，免得夜长梦多。”
“你今日匆匆忙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显得对此事漫不经心，好像嫁与不嫁，德妃娘娘高兴就好，“这些话，是暖云让你来问我的，还是你自己想问的？”
有区别吗？我只是想要最后的答案。他若是喜欢她的，日后嫁入他府上也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她没有个有权势的阿玛，也没有肯教她讨男人欢心的额娘。府里那几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女人，着实是她应付不来的。
话说，这德妃娘娘爱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自己觉着好的就想据为己有，又可曾问过当事人的想法。
“喜欢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只要额娘觉着开心，我没什么意见。就算我不喜欢她，也不会亏待了她。毕竟，她是你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的妹妹。你在乎的，我自然拼全力相护。”他说的话不假，我也相信他会对暖云好。可那毕竟都是因为道义，不是因为爱。日后衣食无忧，令人高看，总好过如今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我不确定，这样的婚姻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个晚清呀，笨手笨脚的，把我刚刚才拿出来的碟子给打碎了。本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