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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筝笑道:“是侯爷拿回来的。”
其实是他给她的生辰礼物。七月二十九是她的生辰,徐默听他吩咐,送来了这玉雕,还有七幅出自名家之手的猫图。
她爱不释手。到那日,才发现他将自己的喜好记在了心里,且用心准备了。这玉雕一看就是刚刚做好,是马老板的手艺,可见是他早就知会了马老板。也由此心生不安,她大抵知道他喜欢什么,却不曾投其所好,认真给他准备过。
章嫣见顾云筝说着话时语气分外柔软,目光亦随之变得满带柔情,猜出这是表哥送的。她不由微笑。以往总是觉得,表嫂对表哥少了点儿什么,说起他总是语气浅淡目光冷静,此刻知道了,之前少的就是这份情意。
真好。一对璧人,情投意合,让她看着就欢喜。
回身落座后,章嫣与顾云筝说起闲话,又请教了一些事情。
顾云筝知无不言,将自己所知的都如实相告,又劝她:“闲时不妨与一些内宅女眷勤走动着,不说别的,闲时常来常往,保不齐就有很投缘的。”说到这里,就有了些歉意,“若无必要,我实在是没耐心应承别人,也就没法子为你引荐一些值得一交的人。”这一点,章嫣从她这儿,是一点光都沾不上。亲戚与朋友终究是两回事,她只能做章嫣的表嫂,彼此大抵是不能再生出知己情分了。
章嫣忙道:“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自己过。那些场面上的事,我会慢慢学着适应。便是不为着结识投缘之人,也不能显得太孤僻。表嫂不需应承,是因表哥的地位、做派摆在那儿,可满京城也只一个表哥这样的人。”她有些羡慕,对顾云筝眨一眨眼,“这样说着,我才觉得表哥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哦?”顾云筝忍俊不禁,“难不成以往对他颇有微词?”
章嫣心虚地笑,“开始是怕他,后来是不喜他独断专行。他总是那样,不管你同不同意就决定了一些事,就算他是好意,还是让人气闷。偏生你气得半死,他还笑微微的,那就更让人窝火了。”
顾云筝轻笑出声。
“可虽然如此,他却是个有担当的,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章嫣笑道,“我背后说他坏话,表嫂可不要告诉他。”
“妹妹说哥哥的不是,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放心,不会和他絮叨这些。”就算她有闲心絮叨,他也是全无反应。那厮自嘲起来,比别人说他的话还狠,又怎会在意这些。
午间,顾云筝留了章嫣用饭。章嫣也没推辞。
霍天北回来了,看到章嫣,微微挑眉,“稀客。”
章嫣忍不住笑,“以往总是你们去看我,日后我却要不时上门叨扰表嫂了。”
“行啊,她对你最上心,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过来烦她。”霍天北说着话,对顾云筝扬一扬下巴,“更衣。”
顾云筝面上恭顺,心里却在嘀咕:混账!故意当着章嫣摆大爷的谱。随他转入内室,也说到做到,帮他换了家常穿的锦袍。
霍天北问道:“过来说什么了?她没惹事吧?”
“没有,能惹什么事。”顾云筝抬眼细看了看他,他倒是一如往常,嘀咕道,“嫣儿说我瘦了。”
“有么?”霍天北托起她的脸仔细端详。朝夕相对,他实在是没发现,继而手落到了她胸前,“我量量?”
“你可真是……”顾云筝直咬牙,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他却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也能累得清减下来?”
顾云筝险些翻白眼。
他笑意更浓,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瓣。
顾云筝便又忍不住笑了,推他往外走,“你去陪熠航用饭吧。”
“行。”霍天北抱了抱她,语声温柔,“多吃点儿,听话啊。”
“嗯。”
“阿娆最乖了。”霍天北吻了吻她唇瓣,“等我给你弄个菜谱,你好好儿调养一阵。”
“行啊。”
他这才往外走,边走边说起一桩事:“下午有两个人进府,你安排一下。男的安排在外院,那女子你给她在外面找个差事。”
“什么人啊?还要你跟我说。”
“原是云府的下人。”
顾云筝的心突地一跳。他说的必是高程、紫菀。
“记下没有?”
“记下了,会妥善安排的。”
霍天北与章嫣打了个招呼,去了后面花厅,陪熠航用饭。
顾云筝是刻意让熠航回避到了后面,也是觉得眼下还不是让章嫣见到熠航的时候。
用饭时,顾云筝和章嫣商量:“我想安排一个人到我们的绸缎铺子里。”
章嫣失笑,“这本就不需与我说啊,应该的。”
“还真得跟你说一声。”顾云筝凝视着她,“原本是云府的下人,云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紫菀。”说完有些忐忑,怕章嫣没个准备,因为惊讶伤情病倒。这种世道的女子,若非她这种习武的,当真是体弱至极,有的哭一场、摔一跤都能卧床不起。可又想,若是连这点事都受不住,也就不是章嫣了。
“是么?是真的?”章嫣讷讷地道,随即神色恍惚,目光悲戚。
“是真的。”顾云筝握了握章嫣的手。
章嫣回过神来,开始认真思量这件事,“紫菀我知道,小时候陪着云二小姐习武,针线活、写算都很好,那就让她管账吧,不必露面招呼人,于她也算是清闲的差事。唉,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云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寻常主母都不见得有她那份见识……”说到这里,语声一哽。
顾云筝听得心里酸楚,却还是只说眼前的事,“这样安排很好。我知道你是重情分又念旧的人,定能善待那丫头的。”
章嫣用力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迷惘,“可是,表嫂,紫菀怎么会到了侯府的?”
“是你表哥把人交给我的。”
“哦。”章嫣若有所思。看起来,她对表哥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用完饭,章嫣就告辞,“之前已经找了个管账的人,我回去得找个由头把人辞了。”
顾云筝笑着点头,送她到了垂花门外,这才返回。
高程、紫菀由徐默带来了正房,进门后恭敬行礼。
高程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苍白,身形也消瘦许多。
紫菀则没了顾云筝记忆中的鲜活明媚,容颜憔悴,眼神沧桑。
顾云筝眼底无泪,喉间却是一哽,连喝了两口茶才咽下了那份酸涩。
有没有怪过云筝?应该责怪的,是云筝交给了他们阻难重重的一件事。
可她知道,他们不会。相处那么久、了解那么深的人,不会怨怪,只有忠心,不管是对萧让,还是对她,都一样。
顾云筝缓缓的,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对高程道:“你去外院账房,拿二等管事的月例。平日勤快些,偶尔要随我带着五少爷出门散心。”
高程垂了眼睑,犹豫片刻,拱手称是。所思所想都在他眼中,可他不让人窥探。
顾云筝赞许地笑了笑,又对紫菀道:“明日我命人送你去郁大人府邸,到内宅找郁太太,她会给你安排个差事。对了,郁太太是宣国公府的嫡长女,言行间不要怠慢。”紫菀当然不是会怠慢谁的人,她只是要委婉道出章嫣的身份,让紫菀心安。
紫菀与高程的反应大同小异,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平静无澜。
想问问他们因何落难,四太太因何故去,偏生于他们而言,这是初见,没办法叙谈。顾云筝只好端了茶。拖泥带水的主人家,他们不喜欢,不能刚一接触就让他们心生反感。
两人施礼退下。
药膳师傅送来了一碟子点心。
顾云筝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两个药膳师傅得了霍天北指点,给她做的点心、羹汤的味道越来越好了。
她忍不住想,霍天北这一手做药膳的本事,拿去开个药膳菜馆,一定生意兴隆。很多药膳是五到七天服用一次,只要价钱不是贵得离谱,人们都能隔三差五前去光顾,吃吃喝喝间就把病治了,谁不愿意?
这已是她第二次憧憬这件事了,不由暗笑自己真是个天生的财迷,什么都能与赚钱想到一处去。
李妈妈笑着进门来,“燕管事过来了,有要事禀明。”她对那年轻人很欣赏,待人和气,八面玲珑的,进府时日不长,却已是左右逢源,平日帮别人的忙,别人也都上赶着帮他的忙。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两年,就能做到头等管事了。
顾云筝转去厅堂见燕袭。
燕袭一通东拉西扯,先是说别院的事,又说外院账目的事。别人听了,只当他说的都是分内事,又做事谨慎,大事小情都来禀明夫人。可是顾云筝却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自己就能做主的事。
她笑盈盈地听着,不时找个由头,逐一将服侍在一旁的人打发出去了,之后问道:“什么事?”
燕袭摸了摸鼻尖,干咳了一声,“是别影楼的事,昨夜,郁大人又去了,跟清君姑娘相谈甚欢。”
顾云筝睁大了眼睛,方才吃的两块点心好像都堵在了心口,“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又’去了?”
燕袭也很无奈的样子,“那边的人是三两天跟我说说近况——郁大人前天晚间就去了一趟,昨晚又去了。”
顾云筝心里火冒三丈。别影楼那是什么地方?是她让燕袭、汪鸣珂网罗了与萧让有渊源的风尘女子,让她们聚到了一处。眼下,郁江南居然跑去光顾了!还一连两日光顾……这要细算账的话,她不就是害得章嫣的夫君去烟花之地的罪魁祸首么?
话说回来,这才成婚多久?郁江南怎么就跑去那种地方了?这要细算账的话,她可是罪魁祸首——这婚事她终究是想过促成的,后来也没异议,可是到头来,她认可的章嫣的夫君就是这样一个人。
唉,气死了。
她拿过折扇抖开来,用力地扇着风。
“夫人——”燕袭等着顾云筝示下。
77竟风流(2)()
关心则乱。顾云筝此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问他:“你有没有好点子?他去哪儿不关我的事,可他的发妻却与我甚是投缘。”
燕袭冷静地分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郁大人与侯爷走动得最是频繁;而侯爷自来洁身自好。这样想的话,郁大人去别影楼,兴许是另有目的。夫人若是允许;我命人留心一些;问问他与清君姑娘说过些什么。”
倒也有点儿道理。顾云筝还是有点儿沮丧,“先按你说的办,我再好好儿想想。”
燕袭即刻退下。
清君;顾云筝记得那女孩。应该是元熹二年,萧让下了一趟江南,把江南第一花魁拐到了京城——他一直不承认她这“拐”的说法;说清君是愿意跟他来京城的,愿意洗尽铅华。
她不置可否,倒是很佩服萧让短短时间就能让女孩子信任并愿意追随他的本事。
后来见到清君,发现那真是个活色生香却又单纯洁净的女孩。一个人的性情干不干净,有些人是伪装出的,有些人则是天性。清君是后者。
清君有着一手好琴技,还有着一管好歌喉,不论琴声歌声,都能让人忘我。
她和几个女孩曾在南柳巷住过一段时日,后来萧让把女孩子们全部打发出去了,各有安置。顾云筝没细问过这些。
说起来,萧让是很让人爱也极让人恨的性子吧?有情却多情,且处处留情,就是有那个本事,让那些女孩都记着他,明知他是浪子性情,也愿意傻兮兮地等着他、盼着他。
这是顾云筝一辈子,不,两辈子都不能认可的。幸好他是她的表哥,什么风流韵事都与她无关,否则,早就忍无可忍拔刀相向了。
可大多数女子不是她,对这种男人司空见惯,且能接受并付诸情意。
在萧让离开京城近两年的岁月之中,清君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躲避地痞无赖的纠缠,三次搬家,到最后,就要到庙里带发修行了。这些是燕袭与她说过的。他还说,他一提萧让的名字,清君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特别可怜的一种眼神,谁看了都要动容的眼神。
那次燕袭挠着额头对她说:“我觉得我算是狠心的人了,可她那眼神儿,我还真看不了。”
别的女子,与清君情形大同小异。
在她们看来,萧让已经死了。可是她们也愿意为着那个男子,守着最后一份孤苦,守着最后的底限。卖艺可以,卖身不行。
能纵容她们这一点的,也只有如今的别影楼了。风月场合认一句话: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前越风光,处境尴尬时越难堪。那种场合会由着性子踩踏落魄之人。
可还有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顾云筝就是利用这一点,借燕袭、汪鸣珂之手开了别影楼。越是不肯轻易委身于人的烟花女子,越是只有卖艺不卖身的女子的风月地,越是惹人侧目,趋之若鹜。
兴许是越难得到,人越要得到。不见得是多迷恋,只是想要先于别人拿到手。
她对风尘女子的同情、欣赏有限,对诸多男子在风月场合争高低的做派也无从认同、赞赏。
她只是从萧让言行间了解到了个中是非,如今加以利用。
想继续照顾一下萧让曾照顾的女子,不至于让她们沦落到凄惨境地——有些庙宇并不能保护弱女子,越是有来历的人到了一些庙宇,越会被人想方设法的□。庙宇该是最干净的地方,大部分是的,有一些却太肮脏。她就是因为晓得这些,才只愿意阅读抄写佛经,而不愿意趋于表面的上香礼佛。
想试一试,在那种地方,除了赚钱之外,能不能获得达官显宦的青睐,能不能获得他们的一些秘闻。
没想到,刚见成效,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郁江南,但愿他一如燕袭猜测。否则,章嫣的日子要怎么过?
难道她的直觉是不可信的?若如此,燕袭不也是不能相信的人了?
这件事引发顾云筝一系列糟糕的联想。
幸好,晚饭后,燕袭就过来回话了:“夫人不必担心。郁大人找清君姑娘,是因知晓她极善音律,询问她手里有没有历代传下来的琴谱、工尺谱。清君姑娘前日问了原由,得知他是要送亲人,便说让丫鬟回旧宅找找。昨日,清君姑娘将一册前朝琴谱送给了郁大人,郁大人回以重金酬谢。至于工尺谱,清君姑娘手边没有,也不知下落,郁大人日后大抵是不会再去了。”
“亲人……”郁江南没有亲人,不,现在有了。顾云筝喜上眉梢。章嫣对音律也不知是毫无天分还是天性不喜,从不碰乐器,可章夫人却喜弹琴听戏,看起来——“郁大人寻找琴谱、工尺谱,是不是要送给章夫人?”
“这就不清楚了。”燕袭笑道,“清君姑娘软硬兼施地询问多时,也只得到这个答案。”
顾云筝好过了不少,却还是不敢太乐观,“继续留意着,看他日后还去不去。”
“明白!”
之后几日,燕袭都是笑笑地告诉她,郁大人没再去别影楼,反倒是继续寻访一些人,寻找孤本的工尺谱。
顾云筝这才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转而开始琢磨霍天北的生辰。他们两个的生辰离得很近,她是七月二十九,他是八月初六。
她问李妈妈:“以往侯爷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李妈妈想了半晌,“小时候就是吃一碗寿面,这些年过年都不在府中,生辰就更别提了,总是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