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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重、信任多年的亲信,在这关头,给他制造出了一场难以镇压的内乱。
那名亲信是顾衡。
顾衡从来就笃定,霍天北明知自己是引发他们兄弟反目的导火索之一,却不会告知蒋晨东。因为全无必要,也无意义。相反,让他继续留在蒋晨东身边,在关键时候,才会利用他。
如今战事其实已经到了尾声,漠北叛军不可能敌人得过数十万大军,他也到了必须站出来的时候——他不这么做的话,霍天北一定会告知蒋晨东,既能将蒋晨东意志击溃,又能达到迅速平定战事的目的。
多名将领劝说蒋晨东投降——投降兴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徒劳挣扎,便只有全军覆没一个结果。
蒋晨东何尝不明白这些,可他又岂会不知,所谓归顺朝廷,便是向霍天北低头认输,再也没有与之为敌的余地。
他无从答应。
但是众人这样的言论一出,军心就乱了。将士们作战太久,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又到了无望之时,谁都想快些从战事中抽身而出,哪怕被俘被流放,也总比徒劳顽抗来得惬意。
蒋晨东采取强悍手段镇压,收效甚微,暴怒之下,索性想着让顾衡把闹事的将领暗杀。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找不到顾衡了。
他心头升起最为不祥的预感。
这关头,沈燕西吃了败仗,回来后面见蒋晨东,整个人透着沮丧,“仗再打下去,不过是给他人建功扬名的机会。军心涣散,便是执意强撑,最多也只能撑上半年光景。”
蒋晨东沉默多时,苦笑,“跟着我,苦了你。若是你追随老四,如今在朝堂,怕已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说这些做什么。”沈燕西只是不明白一点,“那些将领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竟然齐刷刷地站出来扰乱君心。”
“我也正在追究原因。”蒋晨东转动着桌上的酒杯,“顾衡不见了,此事若与他有关……你就另谋出路吧。”
“……”沈燕西惊愕地看着对方。
蒋晨东语声苦涩,缓缓地道:“自双成死后,我心里只有杀戮,再无其他,别的事都疏忽了。若是养虎为患,便是无力回天,只有死路一条。”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将要发生的事实。
沈燕西思索多时,最终长叹一声,劝道:“如果无路可退,那就不如顺应军心,不是还有句话叫做来日方长么?”
“来日方长?”蒋晨东讽刺一笑,“还有一句话,叫做生不如死。我如何能够卑躬屈膝,匍匐在杀死双成的凶手脚下?”
“……”
蒋晨东疲惫地摆一摆手,“回去歇息,想想你来日前程。”
前程?沈燕西出门时勾唇一笑,透着苍凉、疲惫。他已没了前程,只有余生。征战这么久,一直在经历胜败、生死,心累了,已看淡了曾梦寐以求的荣华。
再者,他又有什么颜面再见霍天北?
深冬时节,漠北内讧愈发严重,存着归顺朝廷心思的将士占领漠北三分之一疆域,屯兵等待投降的最佳时机。隐匿于暗中的顾衡现身,公然与旧主蒋晨东划清界线。
蒋晨东率领誓死效忠的将士以守为主,尽量不与官兵交战。
郁江南率领大军抵达漠北之后,与一直驻扎在当地的官兵统帅汇合,共同商议对敌之策,并不激进,因为胜败已见分晓。
**
京城。
祁连城站在锦溪书院门口,看着顾云筝下了马车,不紧不慢走过来。
她穿着小白狐皮斗篷,衬得容颜愈显清丽皎洁。到了面前,笑问道:“特地来迎我的?”
祁连城微微一笑,“的确是。”说着侧身相请,“去内卫部看看?”
“好。”
锦溪书院分为政事部、军事部和内卫部,所谓内卫部,其实是祁连城用来训练暗卫的。顾云筝每次前来,大多会去政事部和内卫部,前者授课的先生常以当今实事举例,让学子各抒己见;后者授课的人是祁连城及亲信,让本就身怀绝技的学子掌握追踪、暗杀等窍门。
至于军事部,顾云筝是不需前去的,霍天北的用兵之道,她已了然于胸,相信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他。
路上,祁连城说道:“其实国公府的贺冲、燕袭都能胜任内卫部的先生,我与燕袭提过两次,他都婉拒了,是不是需要你吩咐下去,他才肯答应?”
顾云筝笑道:“他身上的是非不少,勉强当个舍监就好,公然做了授课先生,怕是会招来一身麻烦。”
“国公爷身上的是非比任何人都多,旁人不也只能看着?”祁连城不以为然地笑,“燕袭那点事,国公爷一句话就挡下了。”
“那你不如去找他借贺冲一用。”顾云筝解释道,“燕袭与我提过,他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平日里你有什么事,尽管去问他。”
“也好。”祁连城也就不再勉强,转而却又问道,“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他一个留了下来,能够确定他不是心怀叵测?”
顾云筝如实道:“心里能确定他对我只有善意,在事理上,还总是有些困惑。”说着笑看他一眼,“就像你一样。”
祁连城失笑,随即分析道:“一般而言,这样的情形总是关乎情意,或是男女之情,或是血脉亲情。”
顾云筝听出言下之意,喃喃道:“你是怀疑他是我的亲人?”
祁连城微微颔首:“即便如国公爷如我,也总有疏忽的时候,甚至在有些事情上会与你相互为难。可是燕袭不同,他不惜为奴为仆留在你身边。在上次你出事之后,直到今日,再没遇到过棘手的事,不曾陷入险境,我说的可对?”
顾云筝点头。
“说到底,在我看来,不论是蒋晨东,还是顾衡,城府其实都不如燕袭。这个人作战时骁勇多谋,平日里又善于笼络人心培养心腹,绝非池中物。”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你不是最善于调查人的底细么?可有收获?”
祁连城微笑着摇头,“我与国公爷都一再命人查询燕袭身世,前段日子更曾联手,还是没有可喜的收获。如今掌握的,不过是燕袭对外人说过的那些过往。只知道他有个过世的寡母,不知他父亲是谁,不知他有无兄弟姐妹。”
顾云筝笑起来,眸子熠熠生辉,“你们居然又联手了,为的竟是这件事,是不是日子太清闲了?”
祁连城也笑,“算是吧。”
“查不到就放在一边,兴许他在等待时机,时机到了才会告诉我。”顾云筝怅然一笑,“你既然说他非池中物,迟早他也会离开我的。到那时候,他应该就会告诉我了。”
“说的也是。”
说话间,祁连城一名手下疾步赶上来,双手呈上一封信件,“漠北军情。”
祁连城接过信件,取出来看了看,笑道:“这下国公爷可有的头疼了。”
“这话怎么说?”
祁连城解释道:“顾衡手中有五个人质:霍锦安,霍天齐一家四口。顾衡谎称这五个人逃难途中与他巧遇,眼下便要利用这五个人做为筹码,让朝廷日后给他高官厚禄。”
顾云筝蹙了蹙眉。谁都是一样,精力有限,千头万绪中少不得有一两处出纰漏。当初霍天北放掉的家族中人,在这时候变成了别人要挟他的条件。
在如今看来,朝廷根本不需要接受叛军纳降,施狠手击溃以儆效尤才是上策,狡诈的顾衡却来了这么一招,真正是将霍天北置于两难之地了。
若是让顾衡进京为官,便是为来日埋下无数隐患,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诟病霍天北为了家人安危引狼入室。若是不答应,便会让天下人都认定霍天北是绝情冷酷之人,也无益处。
69第069章()
祁连城问道:“依你看;国公爷会如何处置?”
顾云筝微微一笑;“你先说来听听。”
祁连城沉吟片刻,“依我看;他不会救那几个人。他们落到了顾衡手里,恐怕不是被胁迫,而是各有所图;一拍即合。这样的人,即便是家族中人;也留不得。若真留下,只会落得个优柔寡断不辨是非的名声。再者,国公爷何曾在乎过名声如何。”
顾云筝点一点头,“说的没错。到头来,那几个人会变成顾衡的烫手山芋。”
“只是,眼下国公爷会给众人怎样的说法?”
顾云筝抿唇浅笑,“没有说法。”
祁连城略有不解。
顾云筝已转身,“既然知晓了此事,我便回府去了,改日再来。”
“也好。”祁连城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落寞一笑,命手下一路护送。
顾云筝回府不过是在祁连城面前做做样子,回到家中也并没去书房见霍天北。战事到了这地步,宫里的元熹帝和云凝又不安生,他实在是忙得厉害。近三两个月来,两个人十天半个月才见一面,匆匆说几句话他便又回书房,去与幕僚议事。
而之于霍锦安等人的事,以顾云筝对霍天北的了解,笃定他不会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不回应才是最稳妥的方式。事实也正是如此。霍天北就像是不知此事一般,如常处理政务,有人问起,便敷衍地回一句“容我想想”。
帮霍天北解决掉这个问题的,当然是郁江南。
郁江南没有等待霍天北的命令,对顾衡施以强悍的态度:斥责顾衡满口胡言,因为据他所知,霍锦安及霍天齐一家人已经在战乱中殒命。
这是任谁也没想到的一个回应——笃定那几个人质已死,那么顾衡所谓的把柄,便是一文不值。说白了,顾衡只是自讨了个没趣。
而接下来,郁江南又给了所有人一个意外:命人前去劝降。顾衡若是做了降将,郁江南保他能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
此时,随郁江南大军赶至漠北的云笛心焦起来。自心底,他不希望顾云筝陷入困局,而霍天北是她的夫君,夫君亲人的性命被人漠视,她听闻之后,于情于理都不会好过。是因此,他面见郁江南,道出心中担忧,末了说道:“就算元帅不顾及国公夫人,也该顾及你与国公爷多年来的兄弟情分,以及国公爷如今的百般扶持。”
郁江南听了,莞尔一笑。这少年如此聪明,早已看穿他与霍天北布的这一盘棋,如今更是笃定他们兄弟的情分不曾淡漠,反而愈发亲厚。“放心吧,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救那几名人质,不这样做的话,来日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死在顾衡手里,就是死在国公爷手里。”
云笛将信将疑,没说话。
“一家人也有个亲疏之分,国公爷的所谓亲人,都是他此生的灾星。我不会允许他们再回到国公爷身边,国公爷亦是这般想法。”
“这是不是说……”云笛犹豫着,最终还是到处心绪,“国公爷一早就知晓此事?”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郁江南颔首笑道:“那几名人质,一直由国公爷的手下监视着,他们随顾衡手下来到此地,国公爷早已得知。”
“随人”来到此地,“早已”得知,这些语句让云笛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那几个人质想用这种方式进到京城,入住国公府,而顾衡又需要一个让霍天北低头的理由,所以两方人是一拍即合。这样的家族中人,不要也罢,留在身边只会带来祸患。所以,霍天北早就有了决断,将这件事交给郁江南处理。
“明白了。”云笛慨叹一声,拱手退下。他原本还以为,人都是百密一疏,却没想到,霍天北不给任何人乘虚而入的机会。在这样的人麾下不论作战还是为官,细细观摩一年半载,远胜十年磨炼。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顾衡本就有意投降进朝为官,眼下郁江南有话在先,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投降也需要表示出诚意,或者也可以说需要戴罪立功。
顾衡的诚意是在暗中命人递话给郁江南,会将那几名人质送回他们来时所在的地方,让他们依然按照霍天北的意愿存活而不会惹出任何风波;在明面上,他承诺定会亲手活捉蒋晨东,这样一来叛军便没了主心骨,再垂死挣扎的话,对于官兵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郁江南欣然接受了顾衡的诚意,接下来只需看他会不会履行诺言。
那一年的深冬,蒋晨东被顾衡生擒,残余叛军在郁江南有条不紊地布置下,被一点点消灭殆尽。
至第二年元宵节,平乱结束,大军班师回朝。
霍锦安等人慢慢被人忽略、遗忘,战事中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太多了,名义上的霍家人,即便是关乎霍天北,也不过是个小插曲。将士们更愿意记住的是霍天北或郁江南的用兵之道,更愿意铭记的是伙伴埋骨沙场、自己的骄人战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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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日子,云凝不出宫门半步——做戏就要做足,她在深冬时就要做出大腹便便的样子了,着实的累,索性留在自己宫中清净度日。
到了正月里,云凝有些不耐烦做这种戏了,元熹帝也想着快些有个孩子充门面,话里话外也是心急不已。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日子的到来。
终于,正月十六午后,好消息到了。
于是,这日黄昏,太医、稳婆、产婆进到云凝宫中。
云贵妃要生了——这消息很快传遍宫里宫外。
顾云筝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失笑不已,唤来燕袭问道:“贵妃要生了。我前段日子要你留意的人,可有好消息了?”
燕袭笑着点头,“今日午后产下了一名男婴。”
“怪不得。”顾云筝笑意更浓,“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燕袭又是一点头,随即又道:“只是,贺冲的人也在关注此事,必是受了国公爷的吩咐。他们若是有所行动,那么属下——”
顾云筝笑意渐缓,“既然如此,我们就静观其变吧。”随即又是怅然地笑,“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早一些知道,你也不需再分派出人手留心此事了。”
“这不过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事。”燕袭眼中有着疑惑,“夫人又有许久没见过国公爷了?”
顾云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沉默以对。
“夫人大可以多去锦溪书院走走,有几名学子资质很好,属下已将他们拉拢过来,日后定能为夫人效命。”
“我会的。”顾云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想到了祁连城对他作出的那番评价,便便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燕袭从来也没想过,祁连城对他有着这样高的评价,一时失语,只是笑。
顾云筝却是凝住他,笑道:“他说你可能是在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才会告诉我你到底为何甘愿为仆。我很是赞同他这说法,你呢?”
燕袭狡猾地应道:“夫人赞同,属下又怎么敢有异议。”
“罢了,随你去吧。”顾云筝一副很是没辙的样子,“左右也留你在身边这么久了,倘若心急,我怕是早已急死了。”
燕袭神色有些歉意,又有些尴尬,“兴许正如夫人与祁连城猜测,属下一直隐瞒,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语毕匆匆行礼退下。
顾云筝倒并不是很介意这件事,因为需要她等的事情太多了,真是不差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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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熹帝与云凝这么久以来的谋划、期盼到了最后,以悲剧告终:
正月十七一早,宫里传出消息:贵妃难产,小皇子未能面世便夭折。
不知情的朝臣及家眷皆为此失望、痛心不已,不知情的王公贵族皆为此欣喜不已。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