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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太夫人与大夫人俱是惊呼出声,大夫人更是噌一下站起身来。
顾云筝无声叹息。猜想他不肯让太夫人如愿,他就真这么做了。
顾太太感受到太夫人阴沉的视线,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地道:“侯爷,我教导无方,云筝她、她从未学过主持中馈,如何能打理偌大的侯府……侯爷还、还是三思而后行……”
“我讲道理,你们不赞成?”霍天北语调寒凉,“那你们就听听不讲理的路子——哪个再挑拨我们夫妻情分,即刻滚出霍府;哪个再诟病非议云筝,家法伺候;哪一个再旧话重提和离,暗牢是她去处!”说到末一句的时候,他深凝了顾云筝一眼,意思明显——你若是凑热闹张罗着要走,我也照关不误。
语声顿了顿,霍天北又对顾太太道:“云筝明日起开始主持中馈,若有过错,我担着。侯府家业,给谁掌管都是一样。”
不知为何,顾云筝觉得他在说的是:侯府家业,给谁败都是一样。
末了,霍天北询问顾丰:“如此处置,岳父大人可还满意?能否收回成命,看我有无诚心改错?”
顾丰微微颔首一笑,这笔账太容易算,于他女儿有利。
顾太太看着太夫人,却是愈发惊惶。
太夫人站起身来,手指着霍天北,忽又跌坐回去,掩面泣道:“姐姐,您在天有灵,可要看清楚了,不是我没有尽心扶持天北,我今日也是一番好心……可是、可是他要让不懂庶务的儿媳主持中馈,这日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姐姐您倒是跟我说说……”
顾云筝本就是霍天北不得已才娶进门的女子,他何时放在过眼里?顾丰夫妇上门来嚷着让他与顾云筝和离,这是多损颜面的事情?可他竟不动怒,甚至忽然使得局面逆转,将她与大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利夺走,用的还是光明正大的理由——用主持中馈表示不愿和离的诚意,从而让他的岳父大人收回成命。
她们以为了解他性情,能利用这份了解如愿以偿,却万万没想到,竟被他将计就计算计了去。
霍天北听着太夫人假惺惺的哭泣,冷了脸,端起茶盏,又啪一声摔在高几上。
太夫人立刻停止了哭诉。
霍天北语调森然:“从今往后,这府邸由我与云筝打理,不需谁担心——我娘临终前,最担心的就是我与三哥不能挑起这份家业。三哥命薄,还有我。”
顾太太到了顾云筝身侧,扯了扯她衣袖,微声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云筝语声不急不缓:“侯爷所言,我再认同不过。”
“你……”顾太太面色已经发青,眼中闪着浓浓的恐惧。
顾云筝笑意凉薄,“该有的都有了,为何还要和离?”
行动自由,主持中馈,这些都是她需要的,偏要反其道而行,少不得被关进暗牢——霍天北是什么东西?绝对说到做到。她又没真疯,为何要自讨苦吃?
最要紧的是,娘家虽说只需应对两个人,顾太太的行径却是诡异的很,顾家的水并不见得比侯府的水浅。倘若回到娘家,顾太太还是对太夫人唯命是从,她恐怕还是死路一条。既如此,就不如在相对于熟悉的环境下谋取。
顾云筝漠然拂袖,起身对大夫人道:“烦劳大嫂将账目尽快理清,我先回房去,静候佳音。”语毕转身向外,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的二爷霍天齐与二夫人。
霍天齐与霍天赐容貌相仿,只是目光阴郁。二夫人已有身孕,腹部隆起,坐在那里,一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这对夫妻,要么是一对儿窝囊废,要么就是善于隐忍,比长房难缠许多。
顾云筝又看了一眼顾丰,见他眉目舒缓,为她处境有所改善而欣慰的样子。她抿出个微笑,行礼后款步出门。
回房路上,思前想后,发现太夫人与大夫人着了霍天北的道。
这分明是他一直想要的一个机会,借着众人挑起休妻之事,利用顾丰对他的指责,以致歉示诚意为由,将部分家业光明正大的收回手中。
不论她有无主持中馈的能力,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家业不再被太夫人、大夫人染指。以往他的枕边妻不问世事,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收回家产,而今她这么闹了几日,反倒给了他绝佳的理由。
这黑心的男人,将所有人都利用了。给了太夫人与长房迎头痛击,给了她好处。于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小事一桩。
顾云筝不由猜测——自己如果装痴做傻,局面会是怎样?却是转念便放下,不会成真的猜测,不需浪费精力。她没可能将每条路都走一遍。
**
当夜,霍天北依然回正房就寝。
偌大的千工床上,顾云筝一袭白色寝衣,微湿的长发披在肩头,盘膝而坐,面前一张黑漆小炕桌,炕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她正在聚精会神地习字,看手势很吃力的样子。
要主持中馈了,少不得写写画画,她以往又不爱写字,如今的确是该临阵磨枪。可是这字……
霍天北到了近前,目光微凝。他见过她的字迹,她以往留在剑谱上的批注不少,字如其人是完全用不到她身上的,非要褒奖的话,也只能说一声工整。可他此刻看到的字,却是梅花小楷,虽然她写得很吃力,手法生硬,字迹却当真是清逸有力,独具风骨。
此刻的顾云筝心情很差。随着心魂占据这具身体的日子越来越久,前世一些小习惯开始无从压制。前世她是左手比右手更灵活,小时候习字、拿兵器都是左手,后来架不住哥哥、弟弟、妹妹善意或好笑的打趣,才逼着自己用右手。等右手学什么都精通了,也大了一些,不再介意谁笑自己,便双手都运用起来,左手精准度更胜于右手。当初用左手写的字画,惹得多少人争相赞誉,却无人知道她这个小秘密。
时至今日,意念驱使、心魂掌控下,一直被当成摆设的左手,运用暗器、弓箭都非难事,可以写出与前世相差无几的字迹。可是右手写字已成习,正如运用兵器暗器的手法已形成是一个道理,想改变固有的习惯有点麻烦,一时间不能很顺利地写出自己满意的字迹。
“你到底是谁?”霍天北忽然问道。
顾云筝丢给他一个冷硬的眼神。
“与我说说,你这些蹊跷之事都是怎么回事?”霍天北到了她近前,修长手指抚过她字迹,“这样的字,恐怕你爹娘都未见过。”
一阵风袭来,莹白灯光微微摇曳,树木暗影在窗纱上凌乱起舞。
这氛围,自己这非常适合装鬼的样子,不用可惜了。
顾云筝抬眼看他,幽幽道:“你相不相信鬼魂附身?你相不相信借尸还魂?”
她做出的女鬼出没的样子,落在霍天北眼中,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情形:
晚风习习,将月色清凉送入室内。莹白灯光下,白衣黑发,更衬得她眉目如画,唇色嫣红。皓腕纤细,手指纤长,无意识地抚过纸张,小小动作,却是撩人。她抬眼望向他,目光沉静如水,修长的颈子一览无余。
天生丽质,无一丝媚惑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诱惑——霍天北默默做出结论。
至于她的语气——他心生笑意,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午后还悲恸落泪,此刻便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都说鬼魂阴气重,你呢?”霍天北托住了她尖尖的小下巴,触感微凉,细腻如玉。他指腹微动,轻柔摩挲。
看出他眼眸不复平时寒意,顾云筝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嗖一下挪到床里侧,装鬼不成险些引火烧身的挫败感让她语气变得硬邦邦:“三步之外!”
霍天北看着自己无辜挨打的手,没辙地叹息,“顾云筝,悍妇和小老虎还是有区别的。”
话说得还算含蓄,没直接骂她母老虎。顾云筝忍了忍,不接话,避免跟他斗嘴的可能。
霍天北在床畔落座,决定慢慢查证她如今诸多疑点,只是告诉她自己的观点:“不论你是人是鬼,如今这样不错。”
顾云筝心说你可真是病的不轻。
霍天北又道:“你怀疑我是陷害忠良的凶手之一,所以才厌恶、鄙视我。”
顾云筝用眼神告诉他:“废话!”
霍天北审视她片刻,“有一件事,交给你,再妥当不过。”
顾云筝感觉不大好,问:“你交给我的事,不是特别棘手就是特别不可理喻吧?”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全中,那是一件特别棘手且特别不可理喻的事。
18第018章()
霍天北要顾云筝做的事情,是将一名三岁的孩子带回府中,尽心抚养。
顾云筝听完,啼笑皆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给我些好处,就塞给我一个拖油瓶?”
霍天北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讥诮,只是问道:“答不答应?”
“不答应。”话说回来,她一个在感觉上还没出阁的人,哪有带孩子的本事?
“孩子是忠良之后,你也不答应?”
顾云筝神色一缓,多了几分郑重,“哪个忠良?”
“你若是能善待孩子,我会考虑告诉你。若你为忠良不甘只是耍耍嘴上功夫,也就算了,我再给孩子另觅去处。”
顾云筝凝住他眼眸,“没骗我?”
“为何要骗你?”霍天北微微蹙眉,“于我而言,并非好事。”
“我好好想想,明日给你答复。”顾云筝没有当即承诺什么事的习惯,随即又是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疯了,自寻烦恼。”
顾云筝微笑,半信半疑。
霍天北懒洋洋倚着床头,警告道:“如果你愿意抚养,日后孩子就不能出任何闪失。出了差错,我要你以命偿还。”
轻飘飘的语调,合着悦耳的语声,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冷森森的。顾云筝想,以后不妨学学这厮说话的方式。心念一转,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被他骗了,“那个孩子……该不是你在外面和什么女人生的吧?”
霍天北眼神充满鄙视,“唯顾云筝与小人难养。”
顾云筝扯扯嘴角,“我这么猜测,也算是有理有据,你哪像那么好心的人?”
霍天北平静反问:“我像是四处留情任孩子流落在外的人?”
顾云筝思忖片刻,认同地点头,“也是,有去外面寻欢作乐的心思,不如陷在你三房妾室的温柔乡里。”对于好色的兔子来说,窝边草与外面的草没差别,反之亦然。
霍天北毫无预兆地探臂过来,赏了她一记凿栗,“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那么不中听呢?”
顾云筝毫不客气地反掐了他的手一把。
“今晚别闹腾了,让我好好睡一觉。”霍天北揉了揉眉心,现出深浓的疲惫,“白日里我没时间补觉。”
顾云筝险些就又笑了。
霍天北漫不经心地给她提醒,“我都被你闹腾得不得安生,别人就更别提了。你想让我分出精力帮你对付别人,就给我几日清净。”
“好。”
顾云筝亲自给他铺好了里侧的一套被褥,“滚过去睡。”
“……”
他宽衣歇下之后,顾云筝又写了一会儿字,随即将炕桌往两人中间一横,在外面铺好被褥,安心歇下。
霍天北目睹全程,嘴角抽了抽。做得那么自然,似乎夫妻之间隔着个炕桌睡是天经地义的。
沉了片刻,顾云筝漫声问他:“你在外面还有三个结拜的兄长,我还是觉得奇怪,四家人子嗣定然不少,怎么只有你们四个结拜了?”
“也不能说是结拜,是我们四个有着同门之谊。”霍天北温声道,“我四岁那年,和他们三个被父辈的死敌劫走了。五岁的时候,师父将我们四个救出。我们在他身边习文练武,他给我们改了名字。到我七岁时,师父才将我们送回京城,来西域之前,师父一直留在京城教导我们。”
被人劫走了——顾云筝侧身看向他,“你们吃了不少苦头吧?”
霍天北沉默片刻才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是他不愿记得,不愿提起。顾云筝没再继续这话题,揭人这种伤疤,她做不出,便很快转了话题:“三夫人如今住在别院?”
“是。怎么?”
“问问而已,要我日常多照顾她一些么?”
“不用。她过得还好。”
“那就好。”顾云筝见识过太多次伯母、两位婶母为了点小事找母亲闹,从来不觉得妯娌之间能做到亲如姐妹。说到底,负累越少越好。
之后,两人各拿了一本书,借着灯光翻阅。
一早还剑拔弩张,恨不得转身成陌路,此时却平静相对,维持表面上的平和。都是看得清得失轻重的人,都知道没必要计较小节。
顾云筝放下剑谱的时候,转头见霍天北已经入睡,先前握在手里的书落在一旁。她探身轻轻拿过,看了一眼,是关于星象的。轻轻挑眉,将书放到一旁,视线又落在他容颜。
无疑,他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有着令男人妒忌女子惊艳的无双容颜。此刻他眉宇舒展,浓密长睫低垂,轮廓锐利的线条柔和几分,神色无辜干净如孩童。
活生生的美男颜,偏生让人看不出是善是恶。
顾云筝暗自喟叹一声,翻了个身,拥被阖了眼,慢慢入睡。放下戒备,当然不是因为那张形同虚设的小炕桌,是料定他不屑于主动与她走近——明知道她的厌恶抵触,还上赶着纠缠——霍天北再不济也不是平白无故犯贱的男人。
翌日,顾云筝早早醒来,将小炕桌搬到外间,转去洗漱,回到寝室时,霍天北已经醒了,正在手脚麻利地穿衣。
说起来,这男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出身望族的男子大多养尊处优,一辈子也不会自己穿衣,与情愿与否无关,是真不知道如何将繁复的衣物穿上身而不出错。而霍天北不同。丫鬟服侍他洗漱、更衣,需要做的只是打水、将衣物送到他手边。
他有这样的好习惯,自然与多年戎马生涯息息相关,可这真的也是因人而异。有的人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到家中,该做大爷还是要做大爷。
敛起这些思绪,她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吩咐传饭。
这时候,三房妾室又来请安了。与之前不同的是,秦姨娘与穆姨娘各带来了一条小狗,说是要请霍天北看看适不适合养在府中。
顾云筝听了,暗自失笑。这两个女人,难不成以为霍天北每夜歇在正房,也有肥肥一份功劳?随即狡黠一笑,对春桃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春桃苦着脸称是,心说夫人这是有多恨侯爷啊,明知道侯爷烦小狗烦得要命,还来这么一出……
秦姨娘与穆姨娘各自抱着一条小狗进门来,品种与肥肥相同,只是看起来更贵气或更乖巧。两人视线在室内梭巡一圈,没看到肥肥,略显失望。本来就是要立竿见影地把那个不出奇的畜生比下去,这样一来就不能如愿了。
安姨娘双手空空,恭恭敬敬行了礼,垂首站在一旁。
顾云筝第一次细细打量了三个人一番。
秦姨娘娇柔高贵,穆姨娘娇艳矜持,安姨娘恬静大方。哪一个放在如云美女之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顾云筝刚要让三名女子落座,霍天北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看到乖乖蜷缩在秦姨娘、穆姨娘怀里的两条小狗,他就不负顾云筝的期望黑了脸、拧了眉、后退一步,沉声发话:
“让她们即刻离开。那两个东西丢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