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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楣没扶起沈离来,半跪在地上,却摸到一手的粘腻,她收回手看了一眼,只见满手鲜血。
苏楣一时间没绷住,气得眼泪掉了下来,眼尾发红,冲着站在一旁的管事喊道:“快去请大夫来!”
她觉得心中仿佛有人放了一把火,在灼烧着,眼里除了沈离被染红的那片衣衫,再也看不进其他的。
那管事应声去了。
苏正业忍不住开口:“不过一个奴隶罢了。”,说到这里眼底藏了几分不屑,“而且你身为世家贵女,又是长姐,竟敢与奴隶私通,败坏族中名声,哪怕你是苏家大小姐,说起来也得按规矩办事。”
“照理说,应当请家法。”
他话音刚落,就看向苏老,显然是要苏老开这个口。
苏老斜了苏正业一眼,悠悠开口:“我原以为,我才是这家的家主。”
苏正业愣了一下,诺诺道:“您自然是,可是……”,话还未说完,苏老继续开口,却不是对他说的了,而是对着族长:“若我没记错,我苏某人,当年已经被从族谱上划去了名字。”
他眼中隐隐藏着讥诮,“还是族长您亲自去祠堂取的族谱。”
苏老平日里虽然不假辞色,却好说话的很,让人记不起他曾是个在战场上待了十几年的将军。
如今他语气冷肃起来,气势全部放开,压的人心头发虚,这才知道昔日外面传的九阎罗的诨名确实名符其实。
“你们的家法管不到我的孙女。”
“我这些年已经够退让的了,能容忍你们也只是为了苏楣能不那么孤单,好歹有个一样年纪的伴儿。”
“我虽然老了,可是当年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记。”
他只是不想让苏楣孤苦伶仃一个人,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也可以有个亲戚扶持。这才不计前嫌地重新接济族中。
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苏家族长头发胡子早已花白,叹了口气,“你们都散了吧,平白一场闹剧。”
“要是知道你们存的是这个心思,我定会拦住你们的。”
这么些年来,当年那桩事情,都无人敢提及,它已慢慢被岁月蒙上了细沙,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但是如今却再次被提起。
老族长又叹了口气,当年那个年轻人也长大了,变老了,不复当初的轻狂冒失,渐渐也懂得了隐忍。
只是明明刚刚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仍藏不住语气里的冷清肃杀。
时光悠长,他仍没放下。
***
大夫在给沈离处理伤口并上药,苏楣站在帐子外面,看着一盆水都被染红了,心里发慌,不知道怎么办,只得道:“大夫您轻着些。”
老大夫被一路催着赶来,脾气不是很好,闻言白了苏楣一眼,“都不省人事了,我轻些重些又没什么用。”
被呛了这么一回,苏楣也没生气,毕竟沈离还在人家手里呢,只是委委屈屈道,“那您也轻些。”,一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都流了这么多血,他会不会死啊?”
沈离好像伤得很重的样子,苏楣都不太敢看他那满身的血迹。
“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手轻点儿。”,那大夫颇为不耐烦,“就是失血过多,伤口没什么大事儿,别瞎想 ,好好将养一阵就成。”
得了这话,苏楣才稍稍安下心来。
正巧外头伴鱼来叫她,“小姐,家主在外面等您。”
苏楣出去,一眼便看到自家祖父负手站在外面走廊上。
“祖父。”,她喊了一声。
苏老闻声转身看向苏楣,向她招招手,温声问她,“那奴隶可还好?”
“唔,大夫说没什么大碍。”,苏楣眨眨眼,生怕祖父怪她。
没成想苏老问了一句再也没提起关于沈离的事情,只是道了一句:“那就好。”
而后拂了拂袖子:“这几天自己在府里闷不闷?”,而后没等苏楣回答,自己沉吟了一下:“定然是闷的。”
然后细细问了这几天苏楣的情况。
苏楣一一答了,见祖父不说话,心里开始发慌。
苏老斟酌了一会儿,犹豫了半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小,找个人当玩伴可以,但是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更莫动情。”
“情之一字,伤的是你自己。”,这世间多少女子因为这个字伤的体无完肤,男子还好,女子嫁人便少有回头路。
苏楣沉默了一下,觉得苏老可能想多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没心没肺,就算看上男人也只是看上皮相而已,情哪里是那么好动的。
而且沈离是能随便招惹的吗?更别说他现在一副半大的少年模样,苏楣想想都觉得心中有愧。
“我拿他当弟弟的。”
帝王路那里是好走的,前世的沈离还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了那孤寂的王座之上。
苏楣微微敛了眉,觉得祖父多想了。
她拿沈离当弟弟或者儿子养都不可能拿他当自己的情人,他年纪还这么小谈什么情情爱爱的。
上一世,既是她阻了他的路,那么这一生她便助他青云直上。
只当个亲人,陪他再在这个世上走一遭,再走一遍那条路,也好过他孤零零一个人。
之前她的目的多少带着些功利性,要不是系统压制着她,苏楣是决计不肯去招惹沈离那个麻烦的。
现在么……她突然觉得沈离也挺可怜的。
***
天很快就黑了下去,几点星子在天边低低的点缀着,从窗户里看过去,刚好在一棵树的枝桠上方,像是树叶上的星星。
晚风卷着几片花瓣,送来一点儿冷意。
苏楣在窗前站了半晌,抬手把木制的窗把半闭了,转身朝着自己的床走去。
伴鱼已经点上了蜡烛,屋里灯烛荧煌的,掩映着床上层层叠叠的纱帐显出几分暧昧来。
沈离就躺在苏楣的那张红木雕花大床上,安静地睡着,他睡着的时候也是很乖巧的,头发散乱披着,落满了枕头。
就是脸色太苍白了些。
苏楣捧着下巴,趴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刚刚她把伴鱼归鹿都劝走了。
就算是她们在这里陪着也没什么用,都干熬着,还不如让她们去休息。
本来伴鱼打算叫人来把沈离挪到别的房间去,但是苏楣怕碰到他的伤口,就拒绝了。
苏楣趴在床边瞅了沈离半晌,伸出手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夹杂着些许睡意小声地自言自语,“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我可是为了你都贡献出自己的床了。”
***
沈离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黑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他看了那月光半晌才缓过神来。
安静地垂下眸子,却惊觉身边仿佛有什么东西,温热柔软,贴着他的左臂。
他身体僵了一僵,然后便听到一声呜咽,像是撒娇一般,挠得人心底发痒。
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苏楣一直看着沈离,就怕他突然醒过来,但是身边没个照顾的人。
结果到了半夜没撑住,困到头一点一点的,瞅着床上还有那么大的空地儿,然后爬到沈离被窝挤了挤,委屈巴巴地拽了一个角。
心想这怎么说也是她的床,她睡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但是苏楣睡觉没个正经样儿,睡的时候倒是委屈巴巴窝在一个角,睡着之后就现了原形了,她睡觉向来喜欢抱个东西睡。
她一往都是抱着个枕头,但是如今这床上没有能让她抱的,然后沈离就遭了殃。
苏楣睡得迷迷糊糊的,沈离一动,她就没睡安稳,勉勉强强睁开一双眸子,趴到沈离胸前,拿手试了试沈离的额头,然后自己咕咕哝哝:“还烧着么?”
试了半天没试出什么来,苏楣干脆探过身去,用额头抵上沈离的额头。
沈离紧张到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掩在被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生怕那少女发现他醒着。
“到底退没退啊。”,苏楣很是茫然,她一会儿觉得沈离的额头不烫,一会儿觉得烫的。
但是很快她就没纠结了,给沈离掖了掖被角,躺下继续睡了。
她睡得香甜,沈离却毫无睡意了。
19。伴读10()
外面天光大亮,花窗上投下大片树影,风吹过那影子便晃起来,整个屋子里都透露出一股生机勃勃的绿意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一片喧哗。
苏楣睡得四仰八叉的,侧着身子抱着一角被子,一捧青丝散乱在身后,她昨天晚上困得不行,稀里糊涂就睡了,簪子发钗也都未摘。
沈离昨天晚上被她缠得紧,发现她未曾卸下妆容首饰的时候心里泛起几分无奈,而后小心翼翼地给她除了下来。
簪子,发钗,一样样地摘下来。
而后替那少女解开发髻,发丝散落在被褥上,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沈离从晚上苏楣给他试完体温就再也没睡着过,一夜无眠。此时正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苏楣的睡颜。
她平素对着外人都是一副被宠坏的跋扈模样,如今这么安静的时候倒是难得。
伴鱼从卯时就起了,在房间外面等了又等。坐在主屋外的小厅内跟归鹿一起绣东西,却心神不宁的,一副鸳鸯戏水图还没绣几针,指尖就被扎了好几下。
她把指尖含进嘴里舔了舔,而后放下绣棚。站起来在小厅里来回走了一圈,又提起小铜壶,给八宝架上的那盆藤萝浇了浇水,终是没忍住:“归鹿,你说小姐怎么还没起?”
一边说着细细的眉就拧了起来。
伴鱼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担心自家小姐跟那沈离孤男寡女的再闹出什么事儿来,一晚上没睡好,今儿早上天还没亮就早早起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小姐已经起了,如今却还是房门紧闭的。
而且那奴隶占了床,她家小姐恐怕也就只能睡榻了,那美人榻上硬的很,睡一晚怕是得睡得腰痛。
伴鱼实在没忍住,掀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进去,喊了一声:“小姐?”,没在榻上找看到苏楣,却见那床帘被撩了起来,露出少年半张好看却苍白的脸。
“她还没醒,小声些。”,声音已不似昨天那般嘶哑,整个人微醺似的柔和下来,不复当初第一次见他时的那样锋利尖锐。
沈离只撩起了床帘的一角,上身穿着的亵衣被苏楣扯得松松垮垮的,露出小半精瘦的胸膛来,伴鱼只窥到在他身后的苏楣露出了半只手臂。
雪白滑腻,被红色的绸被衬着,更是惊人的白。
伴鱼的视线触到那抹白腻愣了一下,随即磕磕巴巴地问道:“小、小姐……”,到底没说出个什么来,游魂似地出了去,恍恍惚惚的,还不忘带上了门。
那副场景很难让人不想歪。
沈离却没管伴鱼怎么想,只是低头替苏楣盖了盖被子。
他现在还能待在她身边,沈离漫不经心地想,然后撩起正在熟睡的少女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几绕,神色晦暗不明。
他自诩是个冷静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他都能,或者说都应该一切以利益为先的。
哪怕是当初被阿姐背叛,他都能从那个地方活着爬出来。
但是他对床上这个少女有了依恋,沈离清楚地认识到这点,却无法改变。
“你别抛弃我。”,过了许久,那床帐里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像是梦中的呓语,随即飘渺地消散了。
他活得累,命也贱,天生就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满身污秽,本来这辈子都没机会碰到这满身尊荣的少女。
若是没那孙家郎君。
那沈离跟苏楣唯一的交际,便是这少女当街打马而时,他曾站在街头远远望过的那一眼。
身着红色骑服的少女骑在马上肆意张扬,眉目艳丽,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生机,像是林间的鹿,轻巧又快活。
他那时落魄又狼狈,穿着已经小了许多的衣衫,拖着一双草鞋去给楼里的姑娘们买劣质的胭脂。
明明手中的胭脂也是红色的,但是他却总觉得不如那少女唇上的颜色好看鲜活。
分明只望了一眼,却是惊鸿一瞥,一直记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沈离摩挲了一下指尖的发丝,垂下眸子,掩住幽暗的情绪,他再无法奢求什么,只求别被扔下。
那这条命就随她拿去。
***
大概接近正午时分,苏楣才醒过来,照例懵了一阵才爬起来,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还有一缕大概是睡觉的时候压了,还卷曲着。
她见着沈离已经醒了,禁不住心虚地别过了头。
苏楣刚刚看得分明,沈离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唇色寡淡,明显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她这个照顾病号的倒是睡得香起得还晚。
“现在几时了?”,苏楣忽地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去问他,“大夫昨天给你留了药呢,我去喊人给你煎药。”,一边说着一边掀了被子爬起来。
她也不穿罗袜,爬下床,然后半跪下来,从床底下掏出一双木屐来,弯腰穿上,还不忘记嘱咐沈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而后“噔噔”地跑出去了。
跳脱地像是一只兔子,沈离看着她的背影,微抿了唇角,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来。
伴鱼跟归鹿听到屋里的动静就已经起身了,饭食什么的早就备下了,小厨房里也已经煨上了药,一时间弄起来倒也快。
待两个人洗漱完毕,吃完饭,药便端了上来。
苏楣捧着一盘子果脯,看着沈离碗中那黑色的药汤,凑近闻了一下然后皱了皱鼻子,抬头问沈离,“要不要吃个蜜饯?”
她一向讨厌苦的东西,染了风寒宁愿发着烧也不喜欢喝那苦苦的药汤,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其他人应该跟她一样都怕苦。
沈离抬头冲她笑了一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楣便伸手给他喂了一个。
沈离咽下去,眉眼微弯,“甜的。”
蜜饯甜腻的味道其实并不符合沈离清淡的口味,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味道。
花楼里常备着果脯跟干果这些东西来待客,但是客人往往只略尝一尝便不动了,但是哪怕连动也不动也是必须得扔掉的。
被扔掉的那些东西便成了奴隶们的果腹之物,沈离有一段时间就是靠这些东西才勉强活下去。
那个时候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只是维持生命的食物而已,至于味道,酸酸甜甜的,一直吃好多天肯定也会发腻的。
沈离曾经吃到反胃,甚至一闻到那甜腻的味道就会吐,但是也只能咽下去。
在沈离看来,药苦涩的味道比蜜饯要好的多,但是现在他觉得这果脯味道好像也不坏。
只要是她给的,他就不会拒绝。
***
至于族里那些人,苏老不让她多过问
所以苏楣后来也不清楚苏墨妙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只是听说族里很是闹腾了一段时间,是苏老处理的这些事情,但是苏楣估摸着不会太狠。
她了解自己的祖父,下手虽果断但是还是会留些情面的。
不过再次见到苏墨妙的时候她明显憔悴了不少,她那个时候是回来府中取自己的东西的,带着一个侍女,见着苏楣也没搭话,匆匆走了。
然后苏楣就没在苏府见过她,想来是回了自己家。
后来也就忘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一晃半个月过去,沈离的伤也好了大半,只是手还是不太能拿笔。
苏楣这几天老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