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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学士都开口了，众人自然不敢再喧闹，这场闹剧也就此落幕。
那群文人心中都暗自思度着自己刚才辩论如何。其实很多人并非是争强好胜之人，他们愿意出头，一是因为素来瞧不上商户家那些穿金戴银的纨绔子弟，口舌之上便一定要胜他们三分；二是梁常在场，他们正愁不知道怎么与梁常有交集时，姜钰说了那样一句轻浮的话，发现了可以展现自己口才与思辨能力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他日中举，若是得梁常美言几句，那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
不过梁常对这些强出头的文士倒是不感兴趣，反而是此时乐悠悠喝着茶，宛若没事人的姜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但是起秀马上开场，他也没办法和姜钰坐下来喝杯茶。
“秀起。”他拉长了浑厚的声音，宛若晨钟一般悠扬，在偌大的文轩阁绕梁不绝。
乐声也轰然而起，鼓声，琴声，琵琶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篇华丽的乐章。
梁常继续说着开场白，抑扬顿挫地吟诵了几首诗，将四色之景几乎描绘了遍，之后悠悠然道：“这四季之景皆美矣，有二因也，一是形态之美，杨柳细软，牡丹雍容；二是颜色之美，赤橙黄绿青蓝紫，见之则神悦心舒，此二者缺一不可。今日诸位小姐便要以颜色为题。”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地陈述一番规则，静秋在屋子也能听见他洪亮的声音。
她干脆将太师椅搬在窗户前，拖着腮仔细听着，苏小姐随意地坐在桌旁喝茶。
随后，女子陆续上台表演，静秋想临阵磨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小姐说：“你且去换好衣服。”
静秋腾地脸红，但还是利索地退到屏风后，换上那一身红妆，过了一会儿，小丫鬟怯怯地伸出头，冲苏小姐羞涩地笑着。
苏小姐站起身，将她从屏风后拉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林家穿的也好，只是不如这件。”
静秋红着脸拿手帕掩面笑道：“小姐惯会取笑我。”
说完似乎是想到什么，放下帕子，露出宛若红霞的面容，向苏小姐问道：“可是我能做什么呢？那些女子想来也是勤学苦练已久。”
苏小姐摇摇头，然后拉着静秋与自己促膝而坐。
“她们为了这场起秀自然是下了苦功夫的，可是这起秀有一难点便是押题，若是解好了题，便能出奇制胜。”
静秋看着苏小姐手里拿着刚刚门上挂着的竹签，问道：“小姐，上面写了什么？”
苏小姐右手执书签，左手托着下巴说：“一枝红杏出墙来。二十八。”
“红杏出墙！”静秋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苏小姐，“姑奶奶说这是辱骂女子的话。”苏小姐知道她说的姑奶奶是苏宜人。
苏小姐掩面而笑，然后解释说：“这本来是一句诗，诗人写的时候可不是用来暗讽女子的。”
静秋一番思索后说：“杏花盛开伸出了墙头，可是想说这院子的主人声名远播，挡也挡不住。”
沉思的苏小姐听到这句为之一振，她抓住静秋的肩膀，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状：“静秋，你可真是当代朝云。”
静秋不知道朝云是谁，不过她知道小姐这是夸她，欣喜地问：“小姐，我解对了吗？”
苏小姐放下手，端正了身子，笑道：“今晚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她又问：“屋里的香可是你调的？”
苏小姐说话跳跃，但静秋还是顺着她的话回道：“我父亲在香料铺里打杂，我小的时候常去，那里的师傅便教了一些。”
苏小姐挂着浅浅的笑容，静秋制香的技术并不高超，但是嗅觉却是出奇灵敏。除夕夜正是她在屋子里留下纸条，歪歪扭扭地写了林沐玥所用香料的名字，小江因此注意到香炉，最终查到春丽头上。苏小姐本来是要专门培养静秋制香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门前才得知今年太原府的起秀落在榆次，于是便匆匆而来了。
当见到那些珠子时，苏小姐心中暗自猜度，觉得题目也许是关于各种奇花异草的，想到静秋所长，“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诗就冒了出来，便选了红色珠子，也许是上天眷顾，虽然主题猜错了，可是竟然真抽到了这一题目。
苏小姐对静秋说：“等会儿你的表演便是调香。”
静秋皱眉：“可是我只会些皮毛。”
苏小姐默然，转身拿笔，写了一页纸递给静秋，静秋看到一些自己认识的香料名字，苏小姐说：“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器具以及香料了。等会儿的香料瓶子上会有标签，有些你不认识，我指给你看。”
苏小姐指着香料的名字一一问静秋，遇到不会的，苏小姐便告诉那字是如何读的。如果自己清楚来源，气味，就大致讲给静秋。
“就是这二十一味香料了，你可记住了？”
静秋点点头，她长相普通，又不擅于和人打交道，之所以能得林凯风青睐，凭的就是出色的记忆力，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也是高于常人的。苏小姐知道她现在就是一块拙玉，如果自己这个琢玉师好好雕刻，他日定能绽放光彩。
静秋说：“这些香料还是其次，关键是制香的步骤。”
苏小姐点头称赞，随后又将制香的步骤说了一遍，末了说：“我并不太懂这些，只是囫囵吞枣地记住了。你可以吗？”
静秋又回忆了一遍，手指轻轻搓着信纸。
“我想我可以制出来，只是我怕自己一上场就会腿软。”她的眼神很复杂。
“别怕，把下面的人都当作是厨房里的萝卜，你往常切菜时会害怕萝卜在一旁看着你吗？”
静秋没有想到苏小姐会这样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小姐说：“我们是第二十八出场，现在再熟悉一下流程，免得到时候因为紧张而忘记。”
第50章 平儿（）
一个半时辰后，苏小姐亲手为静秋戴上华丽精致的面具，静秋福了福身子，然后踩着莲步随侍者去了。
苏小姐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十分满意。静秋虽然没有被专门教养过礼仪姿态，虽然常年在林凯风身边，但是从她的步履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仪态要求应当是很高的。
苏小姐想起春丽。除夕之后，她问起过二江，二江说春丽对大爷心思不正，所以才会轻易和林二太太狼狈为奸。苏小姐知道即使林凯风下肢瘫痪，可是对于这些小丫来说，还是如同天人一般，若得他垂怜，那么这一辈子就算是做个姨娘，也是飞上枝头当凤凰。
春丽在最初伺候苏小姐时，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她想让苏小姐以后为她美言。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林凯风似乎不是那么看重苏小姐，恰逢那时林二太太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所以立马就改变了心意。
出了小间的静秋随着侍者在文轩阁兜兜转转走着，她心中闪过一丝遗憾。今晚的决定会改变她的命运吧，或许是在苏小姐到林家时她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和所有林凯风房里的丫头一样，她也梦想着大爷有一天多看自己一眼，所以她刻意留心了小姐们平时的一颦一笑，努力让自己变得气质高贵起来。万万没有想到，等不到大爷的目光，却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第二十八位，‘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梁常的声音刚刚落下，一身红衣的静秋便落落大方的上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全身上下正在止不住地战栗。
一上台，便有人抬着六扇高大的屏风将高台围了起来，说是屏风，其实是高大的梨木架子中用一层白绸做了隔档。最后只将静秋圈在其中，远远望去，宛若是单独的蜂巢一般。
台下一阵唏嘘，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拿出真本事那才行。
白绸本不是很厚，甚至是单薄。此时台下的人借着灯光透过白绸，可以看到内里一个影影绰绰的红衣女子。静秋本就是身姿玲珑，五官立体的美女，此时众人只能见其身影，更增加了几分朦胧美。
静秋刚开始动作，台下立马响起洪亮的男声：“美！打赏一千两。”
正是姜钰，气氛一阵凝滞，若不是一缕清淡的幽香散出吸引了文士，又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不过有些人还是暗里鄙夷，才刚了打赏朱雀仙五百两，此时又出价一千两，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这还不知道得罪的是谁家小姐，昱昇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少东家。
静秋按着苏小姐教她的制香步骤，不疾不徐地操作着很多从未触碰过的制香器具，第一缕香很快就制出了。
灯影中，一个女子静静在白绸之后制香，玲珑的侧脸宛若画中的天仙一般。姜钰看得呆呆的。
苏小姐本来说要加一些动作的，无奈自己肢体不协调，静秋也是如此，只好作罢。
不过此时在清雅的琴声的渲染中，这如水墨画一般的场景，竟使人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随着静秋的动作，弥散在鼻尖的香气也逐渐变化，一开始是缥缈迷离的茉莉香，后来成了逐渐清晰的木兰香。苏小姐闻到久违的香气，惬意地靠着太师椅上，神思也飘回了十年之前。
“妹妹，我找到你了。”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从假山上的一块石头上跳下，落在池塘边的山洞口。他对里面的女孩子咧着嘴笑。
山洞不深，甚至不算个山洞，因为只有一米不到的凹陷。
女孩子冲出来，宛若一只矫健的猫一般跳到少年身上，少年立马伸出手拖住了她的腿。
女孩子撇着嘴，撒娇说：“靖王哥哥耍赖，平儿刚躲起来，你就来了。”
少年一脸宠溺地用自己的鼻子抵抵她的鼻子：“好平儿，你那么香，我循着香气便来了。”
小女孩就是苏小姐，过去人们总叫她平姐儿，而靖王会唤她平儿或者妹妹。
平儿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香囊悬在靖王眼前：“你看，这是花婆婆早上给我的，说是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香气。”
靖王并不以为她小而不当真，他一本正经道：“这么神奇啊，那等我从皇祖父那里回来之后亲自试一试可好？”
平儿露出有些长歪的门牙笑说：“哥哥晚点回来，我去让花婆婆教我，晚上的时候你也有了。”
晚上靖王回来之后，平儿在他内室里靠着锦被已经睡着了，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云纹香囊。睡梦中有人动了动她的身子，她眯着眼看到是靖王棱角分明的脸庞，也不闹腾，乖乖地让靖王给她盖好被子。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右手也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围。平儿迷迷糊糊说：“哥哥，你回来了。”，不过隐约只听见低低的一声“嗯”。
那是平儿第一次和男孩子同床共枕，第二天门外的丫鬟全都熬成了熊猫眼。
好在那时她只有六岁，太子妃只是苦口婆心说：“你是女孩子，澈儿是男孩子，在未成婚之前，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在一起有肌肤之亲，你记住了吗？”
平儿仰着脸问：“婆婆教过平儿，可是昨晚平儿和哥哥都穿衣服了。”
太子妃瞬间满脸黑线，花婆婆是怎么教的小孩子。
小时候不觉得，但是苏小姐现在想来，花婆婆对自己的教养确实与众不同，在那么年幼的时候就被灌输了许多对女性的理解，所以苏小姐要比许多人更加了解自己。
她一边想着，笑意也不经意浮上了脸庞。等到回过神来时，静秋制香已经到了最后的步骤。
静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赏心悦目，加上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下面的看客很是身心愉悦。
静秋看着胜利就在眼前，眼神也越来越亮。
可是脑子中对于文字的记忆却突然模糊起来，最后加的一味香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51章 遇阻（）
静秋觉得脑子轰得炸开了，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想不起来苏小姐最后交代那一味香料了。悬在半空中的手开始不住颤抖，脑子中又幻想出自己的未来。
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静秋就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苏小姐隔着窗纱看着呆若木鸡的静秋，她知道她一定是紧张之下忘记了。不过苏小姐倒也不着急，这件事太仓促了，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其实已经远高于她的预期了。空气中淡淡的栀子香还在飘散，此时静秋只要做个手势表示结束就好。
高台上的静秋却不这样想，苏小姐万般叮嘱过这最后一步乃是画龙点睛之笔，要自己记牢。眼前有两种香料是自己不确定的，但是肯定就是其中之一，静秋咬咬牙，闭上眼拿起其中一味。
苏小姐看到她的动作，本来淡定平静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小丫头是想起来了，还是打算背水一战，苏小姐有点不敢想了。朦胧中她看着静秋将那味香料加入小小的青花器皿中，仿佛过了许久，她嗅到了透过屏风的香气，丝丝香甜之感萦绕在鼻尖，却与她当年所闻到的不一样。
失败了还是成功了，苏小姐一时也说不清。只见到有侍者一分钟之后撤下了屏风，台下顿时掌声雀跃，打赏声不绝于耳。静秋迈着优雅的步子在侍者的搀扶下从高台之上款款而下。
接着在众人的炽热的喝彩声中，留下一道红色的绝美背影。
静秋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错了，只是嗅到最后那香气，时，像是被人抽取了骨骼似的，身子软绵绵的和棉花一样；又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飘飘然宛若神仙一般。等到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却又莫名心慌，但旁边有侍者在场，她只能强装镇定。
苏小姐听到脚步声后，戴上自己的面纱，先一步开了门。静秋看到缓缓推开的门，三步并作两步，最后几乎是跑进了屋子里，侍者为她们关上门，然后站在门外。
门关上那一瞬间，静秋就哭着跪在了苏小姐面前，怕被别人听到，她只是低低切切地抽泣着，苏小姐半蹲下身子，拿出袖中的手帕为她擦泪：“表演得如此之好，你听下面打赏的声音。”
静秋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小姐，我好害怕，我忘记了，我不知道对不对。”
苏小姐莞尔一笑：“从那香气给你的感觉，你不能判断出来吗？”
静秋愣愣地看着苏小姐，她现在脑子甚至有些糊涂了。
苏小姐捏了捏她光洁的脸蛋，笑道：“若是失败了，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争相打赏。”
然后她将静秋拉起来，走到窗户边。侍者的声音此起彼伏。“辽州宁乡贾官人打赏五百两。”“平定寿阳许官人打赏三百两。”“太原文水张官人打赏八百两。”……
听着这些数字，静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原以为在巨商林家做事已经算是有见识了。可是想想几千两的银子还是觉得眼冒金星，心中暗道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苏小姐却是在凝神细听着，等待一个人的名字。到末尾时，打赏声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彼此之间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了。
以为没有人再打赏了，梁常打算开口报下一位起秀者。洪亮的声音响起：“汾州平遥姜官人打赏五千二百两。”
顿时台下唏嘘声一片，这昱昇昌最近是不是打算涨利息了，花钱这么不眨眼。
静秋也惊得几乎晕厥，五千二百两啊，单是那二百两就可以让自己衣食无忧了。苏小姐却舒缓了眉头，仿佛是意料之中一般。
之后她们又在窗前看了一个时辰的表演，大概已经是子时了。静秋的脸上浮出倦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