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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没举起来,女人的手臂抬高了才两寸,一股大力重重地拍在枪身上。女人的手臂很自然地顺势抬高到四寸,这时候她便自己主动停住了。手里的驳壳枪已经不见了,那枪静静地躺在她脚边上。
“你们没找到。”鲁一弃说这话时身体虽然没动,脑子里已经飞快的转了好多圈。这养鬼娘如果想要自己这几个人的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之所以偷偷地接近这里,就是要偷听到些信息。之所以要偷听信息,就说明对家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正点儿。
“来听听我们怎么找。”鲁一弃关键时候喜欢说大实话,甚至是废话。他是想利用这些话拖延时间,让自己想到应付面前情形的方法。而事实上有时候说这样的话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养鬼娘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脸色稍微有点泛红。的确,一个顶尖高手,找不到正点还在其次,竟然象个江湖下三滥那样从沟里摸过来偷听,那就太掉份儿了。
鲁一弃简单的几个字就让养鬼娘感到了羞愧。说实话有的时候会让别有居心的人听着像是挖苦和讽刺。
鲁一弃的话更让养鬼娘感到震撼和害怕。在如此危险的近距离对峙中,不凝神运气准备迎接随时会出现的致命攻击,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酸咸话,只要顶尖的高手才能有这样笃定的风范。
养鬼娘飘飘然的身形也没太大变化,只是位置好像往后退了点。也是,与一个摸不清底细的高手靠得太近,是不明智的。这道理就是一般的江湖人都知道的,更何况早就不是一般高手的养鬼娘。
之所以这样做,倒不是鲁一弃的这几句话,是因为还有一件令养鬼娘的更加心惊的现象:她没办法看清这年轻人的眼神。
鲁一弃不敢正视养鬼娘的眼神,如此发白发亮、鬼气森森的眼睛,几乎看不到黑眼仁儿,真的让人感觉到害怕。更何况,鲁一弃最近这段时间从独眼和瞎子口中知道了江湖上各种神奇的本领,有种用眼睛摄魂迷神的功夫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一见到这样的眼睛,他就有所戒备。只是将眼神迷离着,眼光松散着,不与对方对视,用余光闪烁不定地从养鬼娘的脸上瞄过。
如果是其他什么人,一下就可以看出鲁一弃的眼神中其实蕴含的是畏缩和逃避。可是养鬼娘却不会这样认为,她的脑中有个概念已经先入为主了:这年轻人是个绝顶高手。
肯定有人早就告诉给她这样的信息,面前这年轻人破了北平院中院,那么些个高手都没能留住他。所以这样的高手眼神如此散乱,只能有一个解释——高深莫测。
相持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而鲁一弃和养鬼娘却觉得时间如同飞梭一般。鲁一弃的后背已经是层凉凉的汗珠,而养鬼婢飘柔的身体越来越显得僵硬。
突然一声鹰啸划破了夜空,让独眼、女人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让瞎子的脸上一阵不自然地抽搐。
峡谷中厚厚的枯草中渐渐蒸腾出一层浓浓的白雾,白雾无声地流淌着,滚动着,就像是劲风中翻转的云层。
白雾是往四面流淌的,在四面环绕的冰沟那里沉下去,很快就将冰沟填满了。然后那雾气便越积越多,弥漫了整个的峡谷。
雾很浓,积聚的层次很明显。站立在这里的几个人的下半身已经消失在了浓雾里,飘在冰沟里的养鬼娘更是大半个身体已经都不见了,只有表情像遗像一样的头颅还在那里清晰的飘荡着。
月牙更加弯了,青白的脸庞有些变形了。是的,养鬼娘把微微笑改成了咧嘴笑,如果不是因为她满脸的鬼气和白亮的眼睛,这笑容应该是很美的很灿烂的。
鲁一弃也笑了,他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笑脸该怎么做,但回敬别人更灿烂的笑脸应该不会错。而他手中握住的荧光石,从手指间透出的光亮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笑容更显得明媚而恬静,如同神仙一样。
“你真的不错!”养鬼娘此时说话的声音比刚才要柔和,话语中可以很明显地听出些无奈。
“我自己都不知道。”鲁一弃还是说的实话,他现在虽然在很灿烂地笑着,语气却和刚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平静。
明明是一句实话,在对方高手听来却充满藐视和狂傲。
冰沟里的浓雾翻转了一下,就像是水面上卷起个大的浪花。等到那翻卷的浓雾重新平服下来后,养鬼娘不见了。
独眼见养鬼娘走了,身上就像登时卸掉了副枷锁一般,骨骼关节瞬间一松。他条件反射似的,首先就要迈步往鲁一弃身边走过来。
鲁一弃从浓雾中把自己的手抬起来,这手势不只是制止独眼,也是让另两个人知道,暂时不要动。江湖中高手对峙,经常用一招假退,其实暗藏在一边继续盯牢你,观察你真实的状态,寻找你松懈的瞬间。这种情况是鲁一弃从白话小说中看来的,他也不知道真实的江湖是不是这样,但是谨慎总不会有什么错。
鲁一弃简单自然的一个抬手动作,让对家众多暗藏着的高手感到,这年轻人不止是气势凌厉逼人,而且江湖道道极其老练、谨慎。
当浓雾将鲁一弃他们全部淹没了,鲁一弃才拉着独眼跃回到冰沟的另一边,捡起枪支和手雷,沿着原来的小道往回退出。
小道里的迷雾都散了,不再是个混沌的世界。鲁一弃利用洋学堂里地理课学到的知识判断,那峡谷中的地下应该有个雾气的源头。从雾气的温度感觉,应该是具备一定热量的东西,蒸腾的热气在环境低温作用下形成了迷雾。这雾气可以填满整个峡谷,然而山谷中毕竟空旷,雾气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便散去。而那两面石壁的扭曲小道里,雾气来得比峡谷里晚,地方又狭窄,所以持续的时间比峡谷中长。
回到小道的起点,也就到了峡谷的谷口。没了雾气,这里的景象在月光中显得分外清晰。谷口和他们刚来时已经大不一样了,原先平坦的道路现在显得很拥挤,一些黑乎乎的影子错落有致地静立在那里,堵住了谷口的道路。
这情形让鲁一弃很好奇,迈步就要走近看看。瞎子和独眼一左一右同时拉住了他。
“有兽味儿!不止一种,肯定有狼。”瞎子和独眼相反,他是在紧要的时候,话语比较简洁。
“是狼群,还有熊瞎子。”独眼这样一说,鲁一弃立刻就从影子的形状上看出来了。
一个不该出现熊的季节有两只巨熊站在那里,它们的体型要比一般的熊瞎子要大上两框。那天夜里有大兽子摸到夜宿地,袭击鲁一弃,还拍断了斜架在断坡上的杉树,当时柴头说是熊瞎子,大家都不信,现在看来柴头没说谎。
两只巨熊被一群恶狼围着,群狼有的趴伏着,有的站立着,样子很是闲暇。但不管是狼还是熊,都静静地不动,就像一群雕塑,只是那一双双眼睛闪烁着绿油油的光。
这是对峙,这更是一种较量,就像自己和养鬼娘刚才那样。鲁一弃的脑子里首先冒出的是这样的念头。
“这些狼好像是帮我们对付三大弩的那些。”虽然是有月光的夜晚,但是由于距离太远,独眼说出这话是还是不十分肯定。
其实鲁一弃早就有这样的推断,所以他现在正尽量利用感觉寻找另一场较量,既然狼群和巨熊对峙着,那么他们的主人在哪里,他们双方正处在怎样的一个对决状态。
鲁一弃的感觉没能找到另外一个战场,这让他有些失望。而女人的话却提醒了他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铁匠他们三个没回来,是不是找到正点了。”
的确,铁匠他们三个走入的路口的薄冰茬子上只有朝里的脚步痕迹。
“要么就是落到对家手里了。”
女人说的两种情况都可能存在,但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们觉得自己都应该跟进去看看。
这次他们索性点起了两个大火把,既然对家已经和自己照面了,自己的一行一动都肯定在对家的眼里,还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往里探寻。
这条小道果然不同他们刚走的那条小道,小道的两边都是刀削般的石壁,而且在石壁上还覆盖了一层琉璃面似的冰面,如此上下一样厚度、一样平滑的冰面,只能是雾气的水分附着在石壁上后再冻结而成的。
几个人只走出二十几步,拐了个弯,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个岔路口还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岔路口还站着个人,一个周身散发着淡淡青白色鬼气的白衣女子。
养鬼婢,应该能想到,既然养鬼娘出现了,既然养鬼娘对鲁一弃十分忌惮,既然养鬼娘心中早就有鲁一弃是个绝顶高手的概念,那么最有可能给她传递这信息的就是养鬼婢,从北平一直追踪到这极北苦寒之地的养鬼婢。
虽然在金家寨已经见到过养鬼婢,但是那时距离很远,看得不是很清楚,而现在,在跳耀的火光照映下,鲁一弃看到养鬼婢比在北平那时憔悴了许多。
“不要去了!”这是鲁一弃第二次听到养鬼婢开口说话。
鲁一弃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养鬼婢笑了,认真地笑了,笑颜让鲁一弃的眼光变得闪烁而坚定。
不知道养鬼婢从鲁一弃的眼光中看到了什么,她没再说什么,往路旁的黑暗中让了让,只是一双眼睛始终在鲁一弃的身上。
往前有两条道,那么铁匠他们走的是那条道呢?
独眼在一条小道的道口发现了铁匠的脚印,因为铁匠的鞋子在和“攻袭围”坎面对决时,被炉炭烧损了许多,特征很明显。而且脚印是往里走的,没有往外的。这说明铁匠他们走入这条道后就没回来过。于是他们也顺着这条道走了下去。
鲁一弃没再看养鬼婢一眼,他觉得自己必须有了不再看养鬼婢的决心,才会有继续往前走的决心。
还是只有二三十步,又是一个岔口。他们继续循着脚印往前。在出现第三个岔口的时候,独眼依旧在一个道口找到脚印,准备继续往前。
鲁一弃和瞎子却都觉察出不对来了。瞎子让独眼去瞧瞧另一条道口。
啊!另一条道口竟然也有脚印,同样的脚印。脚印的方向也是往里去的,没有出来过的。
“这是怎么回事?”女人问这话的时候不止是脑袋有些晕,而且心也直往嗓口提。
“是‘鬼打圈’!”独眼说。
独眼说的是盗墓人的行话,坎子家都叫做迷踪径或循环道。这类坎面招法常被用作墓穴为防盗的机关。最常见的有两种设置方法,一种是遁甲八门八圈,每八门有两门生,六门死,然后再八八六十四数循环重复。这种布法变化极大,每一圈的生死门都不同,再加上圈圈交叉,门门互换。一个不大的范围里,要不知道路径设置规律,就是在里面走一年,都不一定能走出来。还有一种是八卦虚满排叠,这种方法要厚道得多,如果只有一个八卦形区,沿途做上记号,走那么两三天就可以走出来。这种坎面的变化是需要扩大范围来满足的,范围越大,变化的招式越多。但实际应用时也不需要扩大太多,只要把一个八卦区的范围翻倍,其中正反八卦同布,再加上一部分的虚满倒置,那再想要出来,恐怕也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至于其他一些门派、高手独特的布置方法,那一般都是各门各派的不传之密。虽然整体布置结构没有上面说的那样复杂,只要找到一两个关键点就可以走出来。可实际上这些布置有时候反而更加难破,因为没人知道关键点在哪里,而且没有规律、痕迹可以遵循。除非是老天帮你,要不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看得出是什么道数吗?”瞎子问独眼。
“看不出,少见。”独眼回答得很干脆。
“往外退!”瞎子到底经验丰富,他知道江湖事千万不能蛮来,关键时要能扛得起,也要能缩回去。
往外退的路寻不到了!他们刚进来时寻着脚印进来,自己就没做记号,回去的三岔口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两条道,两条都有脚印的道口。
“怎么没我们自己的脚印?”独眼的话让大家不由地浑身一颤,仿佛撞到鬼一样。
的确,道口是有脚印,却没有他们几个进来的脚印。最有可能的是,脚印被平了,这是对家在逼迫自己必须继续往里走。那会不会有还有其他的可能呢?
“刚才我们走的是左边,还从这条道出去就是了。”女人很确定自己的判断。
“不一定。”鲁一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讲,他对这周围的环境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样的情形在哪里见过呢?对!阳鱼眼!
石壁上的冰面让鲁一弃想到了镜子,镜子自然就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阳鱼眼。阳鱼眼中路不成路,处处碰壁,这“鬼打圈”中会不会是以此路为彼路,亦或者以假路为真路。只走了二三十步就一个岔路口,这么短的距离,再加上遍布石壁的冰面,完全可以将后一个路口的路径映照过来。让人很自然地寻着下一个路口走过去,从而忽略了这段路径中其他藏在光线阴面里的或者被冰面折射了的路口。
就在鲁一弃思考这路径问题的时候,瞎子却蹲到路口,仔细地摸索那些脚印。
“不对,好像不大对呀!”瞎子那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峡道里回旋,就如同鬼叫一般。
“夏叔,怎么不对了?”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跟着鲁一弃管瞎子叫夏叔。
“这些脚印中有些不是朝前走的。”瞎子的话让大家都感到奇怪,一起围拢过来。
“你们仔细瞧这一路脚印,是前脚掌落点重,后脚跟落点轻,而且从脚印与石壁距离来看,这是贴壁溜边儿地在走。”
瞎子的判断让鲁一弃恍然大悟了,是的,肯定是这么回事,刚才这小道中有迷雾,进来的人是摸索着前行的,于是一路摸下去,真路假路都走下来,等雾散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们肯定也会和我们现在这样,要寻路往回走。可是回头的路在冰面的折射和映照下,已经将正确的路径隐去。那么不懂这路径坎的人们只能不断向前,在这些岔道中转着圈圈儿。
但是他们中肯定有个人知道怎样走出这“鬼打圈”方法,他不看路,不被虚假的映像迷惑,只是贴着石壁摸路走。而且这人只打算自己走出,而把另两个人丢下,所以他为了避免被其他的人从他脚印上看到走出的路径,便倒退着走,让脚印和其他的脚印方向上没有区别。
三个人中有个人丢下其他两个人走出了“鬼打圈”,这个人是谁?脚印不是铁匠的脚印,他的破鞋痕迹很明显。最有可能的是柴头,这坎面不是人力短时间内可以设置成的,应该是鲁家先辈们花费了数代人力精力才能布置而成的。柴头是现在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东北方向暗构护宝的般门传人,按道理他最应该知道如何走出坎面。可是他为什么要一人独自退出呢?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的可能?……
峡道中已经渐渐弥漫起雾气,雾气既然已经漫溢到了这里,那么那边峡谷中肯定已经完全被厚厚地覆盖了。
雾气的笼罩就意味着危险的临近。于是鲁一弃没再多想,他也背转过身去,手扶住一侧的石壁,沿着那脚印往后倒退而行。
另外几个人没有背转身体,他们盯着鲁一弃,跟着鲁一弃的步子往前。同时往四周戒备着。
鲁一弃倒走的步子不快也不大,却每一步都十分坚定。眼看着就要走到下一个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