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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匠又从自己带的那捆绳子上撤下一束,捻成根细绳。
“祝老弟,你是要放风筝呀。这小风筝可驮不了我们过滩子。要不让鲁爷给我们做些木鸟儿,不是说鲁家祖先做的木鸟儿能驮着人飞吗?我们坐木鸟儿直接飞过去得了。”水油爆躺在旁边的草堆里,晃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酒瓶对篾匠说。
“木鹞能飞是真的,驮人却未必,因为它本身重量挺大,机栝的动力却有限。而且木鹞飞出是人定的方向,它自己不会找方向。”篾匠说话时仍旧低头捻着绳子。
柳儿和鲁承宗对视了一眼,他们相互间的意思很明白,这篾匠对鲁家的事情很了解。可篾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自己是鲁家的传人或者后辈,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他祖辈中代代口传的家世秘密断链了。
“呵呵!你说话倒也好笑,鲁爷他们家做的木鸟,哦不对,是叫什么木鹞对吧?它不会找方向,你这树叶子做的风筝就会找方向?那你上面还要按双清蒸鱼眼才对。呵呵!”水油爆话里带刺,大概是在祝节高村口那顿饭没招待他酒喝。
“它不用按眼睛,只要我们有眼睛盯住它就行了。”篾匠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这人对人虽说不热情,不过也不容易生气。大概在山明水秀的山坳坳里待时间长了,倒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味道。
“好了,整百竹节(以大段竹节为长度单位,每竹节大概为一尺不到点。)的绳长,可以走了。”篾匠抬起头说。
但是大家没有走,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整个下午又逆流行船,也该好好休整下,他们便就地休息,生火烧水吃干粮。
“今天确实把大家给累惨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怎么消了。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这样的逆流河道要走。”周天师盘腿打坐在河边,却怎么都入不了定,不知道是太疲劳了还是有什么心思。
“没了,你老放心,下面的路都得靠自己的脚走。当然,这要我们都会走路,也要那路肯让我们走。”篾匠在旁边回应老天师的话很有些玄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继续追问,似乎都能明白篾匠话里的意思。
风筝是在第二天的大清早上天的。这风筝虽然不认识路,但它绝对是会顺着风飞的。而峡道里的穿堂风也绝对是沿着峡道的方向吹,不管这峡道是曲折蜿蜒的还是笔直通畅的。
风筝飞在空中谁都看得见,大家都跟着风筝走,估摸好与风筝间的落地距离。风筝转向,他们只要走足这距离的步数后也随着转向。这样既可以顺利走出,也不用担心相互间走散,因为空中一个共同的目标在。
但是眼睛要盯着风筝,脚下就无法看仔细走稳当。再说还有密密的茅草根,连磕带挂的,这就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步伐和速度都一致。虽说都是跟着风筝在走,但人群却渐渐地散开了,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柳儿原来是和鲁承宗并排走的,他们的前面就是祝篾匠,后面跟着五候。虽然相互间只隔着两三步,却无法看到人,只能听到声音。后来渐渐连走动的声音都听不分清了,一则是因为自己钻过和分开蒿草的声音太嘈杂,混淆了听觉。而且他们无意中已经把相互间的距离拉开了。
但柳儿却始终确定他们都离自己不远,因为她清明的听觉虽然被混淆了,可她的嗅觉却可以辨别出草味和人味的不同。
有几个人倒是始终在一块儿,那是因为他们是牵在一起的。那就是余小刺和他的两个徒弟。他们一个推船,两个拉船,虽然走得比别人要艰难,但还是可以跟得上队伍的,只是稍稍滞后一些。而余小刺的拜把子兄弟王大网,却不跟他们在一起,那是因为余小刺吩咐他去看好水油爆,千万不要把那个老小子给弄丢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嘴又太快。
到了“挂发峡”蒿草滩的尽头,柳儿竟然是第一个从蒿草丛里钻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走到祝篾匠的前面。她抬头看看天上的风筝,自己和它之间的距离变化应该不大呀。
跟在她后面出来的也不是五候了,而是周天师的徒弟。而旁边应该是鲁承宗的位置出来的是周天师。
乱了,人都走乱了!但只要不丢就好。祝篾匠牵着风筝绳出来了,他后面跟着鲁承宗和五候。他们三个大概在身高步伐上比较一致,所以始终在一起。
再后面是周天师是一个童儿出来了,接着便是余小刺师徒三个推着船出来了。
当余小刺的铜船出来后,蒿草堆中恢复了平静。
“这么慢?好像没声响了?人还没齐呢!”五候瓮声瓮响地说了一句。其实周天师、鲁天柳他们都比他要更早发现不对劲了,脸上早就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不会出什么事吧?”鲁承宗说。
没人回答,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鲁天柳走到离别人比较远的地方,然后静心凝神,用清明的三觉在密如浓发般的蒿草中搜寻。过了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三觉的搜寻始终是空白的。
“出事了!我回去找找。”余小刺说完抽出分水刺带着两个徒弟就要再往蒿草中钻。
“不要去!先听我说。”篾匠开口了“你们现在再进去,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他们应付不了,你们就一定有把握应付?如果没什么危险只是走失了,我把风筝挂在这里,他们迟早都能摸出来的。”
“你说得轻松,又没你的兄弟在里面。”余小刺一脸的愤慨。“有危险我们兄弟死一块儿都是应该的!”
“不,余把子,祝老弟说得有理。我也有个童儿没出来,我也很心焦。但事情却是要考虑清楚后才能做的,你这样反而会坏事的。”周天师说这话时语气中很明显能听出是强作的平静,他的两个童儿都是他从小带大的,就跟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
“静声!”柳儿突然喊了一句。
大家一下子静下来,回头往峡子里看。大片的蒿草被风吹拂得如同起伏的波浪,但这波浪上却没有一丝涟漪。蒿草没有变化,不可能有人走过。可是柳儿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要是真的听到什么,那这声音是来自何处的?
有人打了个冷战,有人握紧自己的武器。周天师的徒儿甚至连符咒都掏出来了。
“这里!跟我来。”柳儿说着话往峡子的一边石壁跑去。
五候几个大步抢在了她的前面:“你说,在哪里,我去。”
余小刺也跟了过来,于是还没等其他人继续做出反应,他们三个已经没入了绿浪般的蒿草堆里。
如同波浪般的蒿草堆中突然飞出个黑影,带着一声沙哑难听的怪叫冲上天空。这突兀的情形把人们都吓得够呛,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脊梁不知觉中就淌流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坎渐识()
(中吕·阳春曲)
雨晴雾起若仙行,
双潭连环凝团碧,
白练一挂飞雁翎。
淋如唤,早入奉宝境。
等大家都定下神看清那是送信的红眼八哥,这扁毛畜生已经飞出峡口,赶到前面去了。真是怪哉,这鸟儿从打篾匠他们村口出发后就再没见到过,这时候怎么会在这蒿草丛里飞出来的。真不愧是天师掌教的仙鸟儿,神出鬼没地。
也就在此时,柳儿他们三个背着如同死狗般的水油爆从草丛中出来。这老头眼睛闭得紧紧地,脸色刷白,手中还兀自握住酒瓶不放手。
“怎么回事?!”“咋会这样的?!”“还有两个呢?”大家都哄围上来。
周天师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丸要往水油爆嘴里塞。但是他的牙关咬得死死地,恐怕是连刀凿都撬不开。
“不用,让我来。”祝篾匠随手从地上拔起根小草,抖落草根上的泥土,露出雪白嫩滑的根须。然后他让周老天师走开,自己蹲在水油爆身前,把草根塞到水油爆的鼻孔里搅动了几下。水油爆猛然打个喷嚏,“呕!”的一声醒了过来。
“什么玩意儿?有小葱的味道,还有点茴香的味儿。可以用来炝冬笋。”水油爆一醒过来就是佐料呀烧菜呀,不过也弄不清他是真会烧菜还是白瞎料,这冬笋还能用炝的?
“这是‘通全草’,可以清神醒脑去涩。你要是做菜吃,还能通肠道,比巴豆都灵。”篾匠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水油爆的问题。
“诶!老水,你瞧见我兄弟了吗?我让他看着你的。”余小刺见水油爆刚醒来就把草根的味道分辨得很清楚,知道他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便着急地问道。
“你问我?我还问你们呢?我怎么到这儿了。刚才我还觉得自己在做挂炉小烤硝水肉,熏得我满鼻子满脸的烟火味和硝味。这不,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味道怎么样,就到这儿了。”
“你那是在做梦!”周天师剩下爱的那个童儿在旁边说。
“是做梦吗?我闻到味道时好像自己在走着的。我是先烤肉再睡着的,还是先睡着在烤肉的?哎!我怎么糊涂了。”水油爆感觉此时比刚才没醒时还要意识不清。
“算了,不要追问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烟火味加硝味?我估计他大概闻的味道有点误差,可能不是硝味,而是很相似的硫磺味。用曼陀罗木叶粉熏硫磺,也就是江湖上下三门中的‘**熏香’。这草峡中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人,他们几个大概离我们比较远,落了单才被人下招儿。不过我们事先没有走漏什么消息呀,就是走的路线也是临时决定的,怎么会遇伏呢?”周天师到底是龙虎山“辨微堂“的,见多识广,从水油爆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中就把事情分析得很清楚。
“要有问题的话,就是出在昨天晚上。一夜的时间足够任何一个人豁缝子(走漏消息,放出风声的意思。)的。要是昨晚就过峡子,可能就不会出这些事情了。”篾匠说。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中有暗钉?你说谁看着像,我带的人我用命担保!”余小刺胸脯拍得啪啪响。
“其实昨晚天一黑就看不到风筝,一样是走不了的。”鲁天柳说的是实情,但同时心中在暗暗后悔。自己身上带着白蛇眼,把这东西挂在风筝上兴许昨晚就能连夜过了“挂发峡”。
“就是呀,这条路径还是你带我们走的,我们都不清楚这里的……”周天师的徒弟在一旁也插了句话,但话没说完就被周天师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话虽没说完,道理却是明摆着的。于是大家心里反而都把疑点转移到祝篾匠身上了。
“还有那只鸟呢?水老头你和那鸟是搭伴儿,用它豁缝子最方便了。你昏了吧唧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别做样给我们看呀。”余小刺的徒弟也插话了,自己师叔不见了,他们都很着急。
“你是说我不是玩意儿?你翻肠子水灌多了,用手走路屎尿冲了头,炸鸡**的红油迸了眼……”水油爆一听话头对着自己,马上不糊涂了,翻样儿的骂语滚滚而来。要不是余小刺拦着,他徒弟都要上去抽老水了。
“我们都不要相互猜疑了,还是先赶快离开这里。我瞧着这里的地势很是险恶,别再让对家起兜子了。”鲁承宗虽然也觉得事情蹊跷,但眼下这些人可千万不能起内讧。别事情还没摸到边,就让对家一个小招式便全都抖落散了。
对于草峡里还没出来的王大网和龙虎山的一个童儿,大家都觉得他们凶多吉少。但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虽然各怀心思,却都在鲁承宗的建议下迅速离开了峡子口。而陷在蒿草丛里两个人可能存在的一点微弱希望,就全寄托在篾匠系在矮树上的那只风筝了。
鲁天柳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凶险莫测的峡口竟然很短很短,短得就好像是个砌了玄关的门堂。进去才几步一个弯儿就过了峡口。
进来后看到的景象更是柳儿没想到的。她便如同进入了一个仙境一般。一眼望去到处是奇花异草,虬松翠柏,眼前是石柱林立、有鸟雀扑鸣,远处有水声潺潺、山石嶙峋。,周围的山体起伏有致烟雾缭绕,就像是圈巨大的花墙,围出个别有洞天的妙境。
从那些石柱的空隙中,柳儿隐约看到里面有水花飞溅。莫非那就是雁翎瀑?
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让柳儿朝前疾走几步。但只是几步而已,随即便停了下来。因为这仙境般的地方看不到现成的路。也许仙人们进入都是乘雾驾云,所以不需要路径。
没有现成的路并不意味着不好走。挡在她面前的只要些石柱,而不是石墙。众多的石柱之间必定有许多的间隙,而且都是足够走过一个人的宽大间隙,像柳儿这样的身材同时走过去两个都没问题。问题是该从哪个间隙中走入,进入其中后又该如何走。
第二十九章 倒柱行()
不能站住只好索性再一个借力,继续往前纵出。但在连站都站不稳的地方借力纵出肯定会出现偏差,所以第二次跃出虽然依旧是朝前的,落脚点却已经不在绳子上了,身体直往离两面水潭连接处不远的水中落去……
柳儿已经顾不得一切了,手中“飞絮帕”撒出,往那根看着及不稳固的石柱绕去。“飞絮帕”的链条挂住了,石柱也没有倒,它们都承受住了下落的柳儿。拉住链条荡过去变成了唯一可行的一个动作,只是这个动作在到达潭边时,还有个离水面很近的位置。于是柳儿极力将身体躺倒放平,几乎是贴着水面掠过。当双脚已经落在地面上后,她依旧抓紧链条,保持这样躺平的姿势没敢乱动。等看清自己上身也离开了水面后,这才把手一松,躺在地面上长长舒出口气。
有水珠溅在脸上,柳儿没有起来,只是侧脸看过去。雁翎瀑飞落溅起的雁翎般的水花有两片从竟然从鸟、蝶群中穿出,往柳儿这边飘落下来,在柳儿躺倒的上方散落成晶莹珠粒,轻轻扑落。
细密的水珠扑落在柳儿脸上,她除了感觉出怡神的清凉外,还有丝丝痒意,于是柳儿疲惫紧张的脸面笑开了。
两面水潭连接处的口子真的不大,柳儿一个纵步就能越过。但她连着来回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意料中也该有的系着藤绳的树桩或者其他固定物。小圆潭虽然不大,但是要想越过去到达瀑布的下面,没有辅助的手段真的没有可能。
其实柳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那瀑布下去,那里有什么?自己去做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是从那召唤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后,她心中好像只存有这样一个目标、一个信念!
透过四散飞舞的雁翎状水花,隐约能瞧出瀑布背后是个冲刷得很光滑的石头,那石头很浑圆,就像两面山体夹住一个圆球。“仙龟灵蛇,吐液育珠”,这是秦先生以前给柳儿讲的一个传说中的风水格局,所有风水典籍上都没有记载有人见到过这样的风水局。
“我是要往那里去!”柳儿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那圆石被山体夹住后,两边会有个夹角的空隙,和双碾对撞留出空隙的道理一样。也许最终找到宝贝的路就是那里。”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越过这面潭水过去呢?”柳儿在心里问自己。“这里水花落下,连溅起涟漪都很勉强,说明水面的绷紧力更大,水面下有更加难以预测的力量存在。”
能过去的方法有好多种,架座桥,设个荡绳,摆块搁板,哪怕是在潭面上倒根足够长的竹篙子也行呀。可是柳儿此时没有一个条件能够办到。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这个不大的水潭,柳儿觉得自己心中塞紧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