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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对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搁在膝盖上的修长有力的手。
就是那双手,将会牵着她,走进婚姻的囚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作为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平静,没有即将嫁为人妇的羞怯和欢喜;没有对未来夫君的殷殷期盼;没有告别家人的伤感和哭泣,亦无嫁非所愿的痛不欲生。
她从内心到表面,都平静淡漠得让人心生不安,就好像她只是等待着去某一个目的地参加一场与之毫不相干的婚礼。
春喜坐在她身旁,少有的安静,偶尔拿眼偷瞧对面的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竟是世间少有的能与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给他,应该会幸福吧?
马车路过一个水坑,车身倾斜,景云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那双手掌心有点粗糙,却很温暖,只听他柔声道:“小心。”
景云轻轻点了点头,稳住身子,道:“多谢公子。”
“你我再过一会儿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气。”新郎官道。
他的话说得侧是自然,没有半点生疏感。景云闭着唇,没再说话。
马车很快便平稳下来,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口女子手指纤细,柔滑细腻的肌肤冰冰凉凉,好似不经意渗入马车内的冰凉雨水的温度。
诗礼拢眉,关怀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很冷吗?我让他们停车,给你找件袍子加上。”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对外叫了声:“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有人上前请示,还没开口,春喜已说道:“奴婢知道主子的袍子收在何处,奴婢这就去找。”
景云却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没有刻意的疏淡,却让人觉得被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春喜眸光一暗,抿了唇,目光望向新郎官。
新郎官很自然地用双手裹紧了她的手,笑着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没拜堂就先倒下了。还是加件衣裳吧。他虽是笑着说的,语气中却暗含着一种令人不可反驳的力量。转头对春喜道:“快去。”
春喜欣喜应了,临下车时,心中暗道:将军温柔体贴,对主子又关怀备至,夫人为主子寻的夫婿还是很不错的!
马车内就刺下他们二人,有一股极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鼻尖,只觉得好闻极了,新郎官不自觉吸气,想要闻得更清晰一些,却又突然淡了下去。
景云几次欲收回手,新郎官却不让,他拢紧了手心,轻轻笑道:“你的手太凉,我帮你暖一暖。”无论是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他总是那样自然,就好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
手凉了可以暖,但一个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她坚持着抽回手,淡笑道:“谢谢公子好意!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
诗礼微微一怔,为何会如此淡然地说着习惯了冰凉的温度?就连笑着时说话的语气都能听出发自内心的悲凉之意。
他眉头一皱,看了眼自己空落的掌心,换到她身旁坐下,扳过她的双肩,隔着一层盖头,轻叹道:“以后……在我身边,你会慢慢习惯温暖。要记住……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与你一辈手相守到老的人。”
他温和的嗓音似有着某种定力般,奇异的令人心安。
景云竟不能挣脱他的手,感觉有两道灼热的目光透过红色的锦帛,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边。
春喜衣袍拿来了,新郎官轻轻替她披上,确实暖和了许多。浩荡的队伍继续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喧嚣之声,应该是到了!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此刻的严府。新郎官一下车,众人道贺声声,不论前来道贺的人是出于何种心思,他都一一笑着回礼致谢,齐瞰周到无可挑别。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不禁赞叹道:“严公子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拿架子!”
景云被春喜扶着正待下车时,新郎官回身,接过她的手,笑着道:“我抱你进去。”
景云愣了一愣,这个年代成亲的礼仪之中似乎没有这一项!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很诧异,开始小声议论。景云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瞧,她连忙推他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新郎官温雅笑道:“地面有积水,会弄脏你的莓服。”他双臂紧了紧,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炫人眼目。
景云挣脱不得,也只好随了他去。
但凡有内力的人,通常耳力都比较好,他们进了严府大门,她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堆女人的议论声。
“碧水城的这个女人真是好命啊,可以嫁给这么好的男人!”
“谁说不是呢?!严公子英俊潇洒、武艺不凡,对人又温柔体贴……这么完美的男人去哪里找啊!”
景云听着轻轻摇头,苦笑不已。
严府中四处都结了红绸,在风雨中飘扬摇摆,似是欲挣脱禁锢,飞往广阔的天空,却始终不得。眨眼工夫之后,他们已到了大堂。新郎官将她放了下来,动作极为轻缓。
堂内满座的宾客一见这情景,皆是诧异,他们还没见哪个新娘子在拜堂之前直接被新郎抱着入大堂的,还那般亲昵自然的姿态。
景云他们二人因乘坐马车,比预计时间到的早了一点。此刻,拜堂的吉时还未到。
下人将大红花结递到跟前,景云伸手去接,却被诗礼握住,直接牵着她的手往里边行去,边走边跟宾客们打招呼。
众人回神,连忙上前恭贺,最高兴的莫过于严夫人,两家联姻之事乃她早就的心愿,终于极力促成,虽有波折,中途还换了人,但终是顺利成了。虽是没有参加,也是开心的。
“祝严公子新婚之喜。”
“同喜同喜。”新郎官笑道。
“要是大公子。”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声。
“咳……咳……”有人故意的岔开。
堂内霎时鸦雀无声,寂静无比。
部分宾客屏住呼吸,等待严夫人的反应。
严夫人面色始终未变,笑容依目温和,但那眸光却深沉了几分,令人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他转头望了眼盖头下的女子,继而官面笑道:“多谢各位大人吉言!”
他们之间又客套了几句,严府的陈管家前来禀报道:“夫人,吉时到了。”
炮竹声声,鸣彻天际,冲散了辅天盖地的雨水带来的阴郁,整个严府里呈现出一片洋洋的喜气。礼乐奏响,是欢快的曲调。礼官唱:“一拜天地——”
他们便转过身对着堂外的天地拜了下去。漫天淡淡笑着,拜天地真的很容易,不过是弯下腰而已。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这一拜,在这不能离婚的年代,便注定了她的未来。是好是坏,都已经不由她选择。新郎官已经拜了下去,她却仍然直直的立着,也仅仅是片刻而已,随着身子的弯曲,心在那一瞬间有些麻木的钝痛感。就这样,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少奶奶。
“礼毕,送入洞房——”
景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可以远离这群人了!她厌恶极了这些官场之人的虚伪嘴脸。有人过来扶她,欲引着她往洞房去。
一阵风刮起,卷了雨雾直直地灌了进来,众人连忙都往两边靠墙让去,那风便长驱直入,直往她面上扑来,掀动红盖头扬起半个角,露出耳根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霎时又落了下来。
堂内的其他宾客都不言声,皆望向诗礼,看他将如何处理此事。有艳光四射的香夫人在场,就算是普通的美貌女子也会被掩去了光芒!若真揭了新娘盖头,无疑是自取其辱。这一刻,众人无不是做如此之想。
此时,大家还不知道景云的貌美。
诗礼温雅的笑容不曾离开过嘴角,没有因为他人的刻意?难而生出半分不悦,只微微思索后,笑道:“虽然诸葛小姐已经嫁与本公子为妻,但小姐的身份……毕竟有所不同,又牵涉到碧水城的习俗,还需看小姐的意思。不知小姐……意下如何?”一句身份有所不同,暗示他们,这不仅仅是一个新媳妇,还是两城,葫芦城和碧水城和平的标志。
那些贵族子弟,自然也不是蠢人,一听诗礼言下之意,已明白了七八分,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暂时作罢。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仿佛黑夜即将来临一般,令人压抑难安。
景云扶着窗棂的手指尖泛着青白,心仿如落入一个无底黑洞,无尽地下沉。她稳住身子,透过窗户的缝隙。
外面一切如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要嫁的是诗文而不是诗礼,他们搞错了。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无论生死她走要和诗文在一起,而不是这个男子。
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她努力牵起一边唇角,倔强地笑着,一步接一步,没有半分犹豫和不舍,异样坚定地往前行走,不曾回头。
此刻出奇的安静,他不曾想过,这样一个美到极致的聪慧女子,看似淡然沉静,实则骄傲而倔强,明明伤心的要命,却偏要将自己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真叫人打心眼儿里疼出来。他张了张口,轻轻唤了声“景云……”,但那女子已然失了踪影。
狂风席卷,大雨瓢泼而至,好好的天,只是忽然之间就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急匆匆的找地方避雨,脚步纷乱。赶车的车夫用力地甩着马鞭,那马吃痛“嘶鸣”一声,扬踢疾奔,溅起污泥满身。
景云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行走在大雨不断冲刷的街道,她开始有些痛恨自己的清醒。
冰冷的雨滴大颗大颗地敲打在她头脸之上,麻木的生疼。她这样穿着单衣在雨中行走,不是因为她失去了爱人便要糟践自己。
她这个人啊,其实很自私,她永远不会去做那种为报复别人而伤害自己的蠢事,她只是……只是没地方可去。前路雨雾茫茫,视线模糊不清,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啊!没有爱她就没有了一切,她惨然一笑,低低沉沉的笑声混合在初夏的暴风雨声之中,竟格外悲沧而荒凉。
她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她停下之时,竟发现走到了一个水边。
严府大得很,几乎整个的葫芦镇的地都划给了严府。所以很多的地方都是未开垦的。都是荒草遍地。
蓦然转身,她在了无行人的马路上一个人孤独的行走着,没有目的地,整个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感觉很疲惫。
实在迈不动腿了,她随便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墙角,靠着冷硬的青砖墙壁,缓缓地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她就想那么呆上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望着落到地上又溅起的水珠,她轻声低喃道:“这场雨,下得真好。”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雨将停之时,她收拾起所有的情绪,正欲起身,面前却突然多出了一双黑色缎面的锦鞋。
景云的目光缓缓上移,那双鞋子的主人穿了一袭红色的长袍,有着一张英俊非凡的面容,面容之上是一贯的温和表情,带着浅浅的关怀眼神凝视着她满是雨水痕迹的苍白脸庞。
男子手中的伞撑在她的头顶,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景云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处有着深色的茧子。男子见她只是望着他的手出神,便轻轻笑道:“长年在外,剑拿得多了,手便起了茧子。你……别介意。”
第21章 亲密背叛()
景云摇了摇头,抬眼看着那张温和无害的俊容。
就是这名男子就是她的夫君。他已经迎娶了她,从此她会被冠以他的姓氏,与他相伴一生。
可是,这名男子,他真如外表看上去的这般无害么?她淡淡笑着,目光却是犀利无比,直逼人心底深处,语调沉缓道:“我只是在想,似乎每一次遇到公子的时候,都恰巧是在我最需要帮助之时,你说……这是天意呢?还是人为?”
诗礼一愣,眸光微变,眼底有一丝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继而轻松随意地笑道:“自然是人为。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天意,我知晓你有难处,才及时出现,好为你解困。”
这答案倒是令她有些意外,而他说得又那样坦然,令人再生不出其它想法。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景云慢慢地问道。
诗礼目光微垂,似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方道:“我也想知道原因……你的衣裳都湿透了,为免再次感染风寒,你还是回去吧。”
景云拿眼角瞟了眼不远处的屋脊,稍作犹豫后点头,伸手搭上他的手指,想借力起身,但已然麻木的腿脚不听使唤,还未站起却又蹲了下去,身子一个不稳,歪倒向一旁的水渠。
诗礼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说道:“你拿着伞,我抱你走。”说罢不由分说地将伞塞进她的手中,她连“不用”二字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已经被腾空抱了起来。
早知道还得跟着他回去,自己为什么又要跑出来呢?
他的怀抱很温暖,肩膀宽阔,双臂结实而有力,令人莫名心安。
此时的她无论身心都已疲惫至极,她忽然想,她为什么要去考虑那么多呢?让一切都简单一点不好吗?
只要她能守住自己的一颗心,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
想到这,她放松了身子,闭上眼睛,靠着他颈肩处,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手中的伞掉落在他们身后的地上。
诗礼低头望着怀中女子疲惫的容颜,眸光微动,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走得更加沉稳。
景云醒来之时,已经到了文苑。她睁开眼睛,见自己被安置在铺着大红喜字的木软椅之中,腿脚处有麻痛及温热感传来,她低眸一看,心中猛地一震,那名高傲花心的诗礼公子,此刻竟然半蹲跪在她的脚下,动作温柔地为她拿捏着她麻木的腿脚!
“严公子这是做什么?你快快住手,景云担当不起!”景云惊讶的说道。
她连忙坐了起来,欲转开身子,脚却被诗礼牢牢握在手心。她的鞋袜尽褪,纤细小巧的玉足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不盈一握,莹白如玉的肌肤因他轻柔地按摩而呈现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
“不妨事,很快便好。”诗礼抬头冲她一笑说道。说罢继续先前的动作。
景云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后的阳光温温柔柔,透过洁白的窗纸倾洒于他清俊的侧脸轮廓,在他英挺的鼻梁以及泛着英气的眉宇间更增添了几分清雅温和的意味。
这个男子,不仅善解人意,又如此温柔体贴,倘若认没有认识诗文。她嫁给这样一个男子,也心满意足了,可她为何还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径直思索着,毫无意识的直盯着他看,却不料诗礼本是放在她脚上的目光突然就抬了起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一愣。
景云忙转了脸,微微低头不做声,诗礼轻轻笑道:“你起来走走看,可好些了?”说着扶了她的手,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她走了两步,腿脚灵活自如,果然不再有麻痛之感,她由心一笑,感激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