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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他之间，宛若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隔绝生死边线。
进一步是生，退一步则死。
千岁殿旁，将所有道路都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士兵，盯着站在阴影里的男子和女子，严阵以待，只等待奇珍楼上那人的一句话，便会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莫华缓缓将长剑抽出，回头望向叶琼姜，“害怕吗？”
叶琼姜反手握匕，看着眼前的人潮，向他柔柔一笑，摇头道：“不怕。”
雄浑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虽然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可她是将军之女，就算面对刀山火海，积尸地狱，她又何曾怕过？
何况还有他在身边，叶琼姜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坚定过。
莫华微微一笑，笑容洒脱之极，“那好，我们杀出去！”
——我们杀出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要去拼命，而至是要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家院子里逛一逛。
一蓬璀璨剑光从莫华手中爆出，迎面拦截的士兵显然没料到这陷入弱势的两人会率先出手，瞬间被扫倒一片。
叶琼姜一步踏出，衣袂飘舞中，足尖踢起地上的碎石，匕首挥舞如风而至，碎石被刀背击中，哗啦一声碎成更小的数块。
“嗖嗖嗖”密集的风响过后，紧随而来的，则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啊啊啊！”的惊叫传出。
这些碎石不偏不倚的打中举着火把的手臂，一刹那，近处的几支火把熄灭，一片漆黑！
从明亮到黑暗，众人眼前一片模糊！
“啊！快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在哪里？我看不见！”
“这呢这呢！”
“在这里在这里，快来人！”
叶琼姜还未落地，就感到莫华从身边纵过，左手一紧，被他拉起，敏捷如鹤的向前冲去。
这样的配合，让叶琼姜想起了曾经离宫逃亡的日子，那一次躲避追击而来的杀手，也是如此默契。
不过他们并没有突破太远，这些御林军虽然在刚开始产生了混乱，但毕竟平时训练有素，只不过乱了一小会，就立刻被有效的组织了起来。
各处联动之下，莫华和叶琼姜才堪堪穿过千岁殿，到达了朝议的金殿，就再一次被包围起来。
不过这一次，前后左右都有火把照明，他们又没有站在阴影当中，众多的御林军，在看清莫华的相貌时，终于发出一阵骚动。
这人——是皇帝！
他们是御林军，是受皇帝直接统管的军队，是保卫皇城，保卫皇帝最直接的亲信力量。
被选拔入伍之时，他们曾宣誓为只为皇帝效忠！
皇帝的面容，更是刻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眼前这个男子，分明与皇帝长得一模一样。
可……可皇帝不是被辛宿的刺客杀死了吗？
今夜，他们是授命于皇后，埋伏捉拿乱臣贼子，怎么会……会是这样？
这个疑问，让所有人都心中顾虑，没有人敢上前，可也没有人后退。
莫华抖手摔落剑上血珠，眉峰冷厉的看向为首的将领，“向天明，让你的人闪开！”
这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是大夏的子民，他的剑上虽已见血，却只是伤人并不致命。
被点了名的将领浑身一震，认真的看向莫华，眉间一片骇然。
面目与皇帝一般无异，更是能准确的点出自己的名字，眼前这位……就算心中再有疑问，他也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位恐怕真的是死去的皇帝！
可是……就算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向天明也没有办法遵命。
奇珍楼上，那位冷血皇后还在看着。
他若放行，自己尽忠而死不要紧，可是这一帮手下，恐怕没有一人能够生还了。
向天明忍不住握紧拳头，是为皇帝尽忠，还是未兄弟全义，只在他一句话间。
巨大的压力与责任，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哼。”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向天明心中巨震，心中蓦然有了决断。
皇帝已死，皇后当权，连神星宫的大神官都没有出面干预，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右骁卫，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吧！为了一个人，怎能牺牲了手下这么多兄弟？
所以……向天明抬起头来看向莫华，昂首道：“还不给我拿下！”
“是！”
回应之声满是杀气，响亮天际！
兵器挥动之中，众将士蜂拥而上。
向天明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莫华的意料，对于他的选择，莫华能够理解。
他只是手腕一翻，染血的长剑寒光森然，面对着即将要冲上来的大夏将士，这一次，注定不能手下留情了。
叶琼姜与他并肩而立，面对这即将来到的浴血厮杀，心中竟没有半点害怕。
今天，无论怎样都好，有这个男人陪伴，此生足矣。
“住手！快住手！你们谁敢出手，我就杀他全家，灭他全族！！！！”
即将短兵相接的双方，被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用尽所有力气，充斥着愤怒到惨烈的声音给喊得停了下来。
藏书阁上的太子殿下，睚眦欲裂，若不是身后小严子死死的拽住他，恐怕他会从四层高的藏书阁上一跃而下！
“殿下，殿下，您冷静啊，冷静啊！”十一岁的少年，拼了命去挣扎，小严子几乎要拽不住他。
顾瑀睚眦欲裂，喊得声嘶力竭，“你们谁敢动手，我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会杀了他，说到做到！”
束手无策的感觉实在不好，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御林军一拥而上，将琼妃的生路断绝。
哪怕是如此喊叫有失体统，哪怕这是最下下之策，他也顾不得了！
只要能救琼妃不死，他愿意做任何事！
“顾瑀……”
叶琼姜回头望着藏书阁上，那比她此刻处境还要显得无助的少年，胸口如被巨石堵住，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难受得无法呼吸。
御林军们僵在那里，纷纷回头望向向天明。
向天明也不知所措。
一面是皇后，一面是太子，这……可怎么办？
尤其这位太子殿下，曾当殿杀人，心智魄力均不可小觑。
谁动手就杀谁，在场的任何人都会相信，如此话语绝对不是说来玩的。
就算是皇后，恐怕也不能阻止。
“唉……”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引得所有人回神，这叹息虽然很轻，可却有着许多许多沉重的无奈包含在其中。
顾容止望着激动的顾瑀，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才转目居高临下的望向陷入重重包围的莫华，冷笑声中，吐出四个字：“莫华，接招！”
奇珍楼顶的顾容止，早已经将弓箭抛开，身旁的屋脊上插着一柄宝剑，明黄色的剑穗正随风舞动。
他轻轻一踢，宝剑应声而起，人随剑后，由奇珍楼上飞纵而下！
半空之中，“仓啷”声响，三尺青锋出鞘，水月寒光粼粼如浪，宛若九天银河匹练而下！
莫华神色不变，脚下轻点，身子已如冲天之鹤，迎向飞纵而下的顾容止！
宛如宿命的对决，两位王者注定之战！
第194章 此生爱恨（）
这一剑之下，是雪夜那场政变里缺少的江山易主血腥杀伐。
这一剑之下，是隐忍数年背负重任的血泪释放。
这一剑之下，更是断情绝爱的惨烈舍弃。
三十余丈的距离，在两人迎面冲锋之中，几乎没有了阻隔，弹指之间，两道人影已经碰到了一起。
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金铁交鸣，却是最凶狠的过招，只有剑幕千重，晃得人睁不开眼。
双方一触即分！
这刹那之间到底交锋了多少招，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
徐徐而落的两人，如同两片花瓣，不偏不倚的飘然落在朝议金殿的屋脊。
满月如银，愈发明亮，数千里的夜空之下，金殿上的两人，各据一角，衣袂飞扬，翩然若仙，却如两座高山，压得人几近窒息。
藏书阁上的顾瑀，已经停止了挣扎，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殿脊上的两人。
父亲……竟然亲自出手……
叶琼姜也紧紧的盯着殿脊上那瑞兽当踏的两人，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只因那其中一人是让她如此的牵挂。
圆月如轮。
清冷的月光照耀下，两个人的脸色都透着青玉般的色泽，似乎刚刚半空中的过招消耗巨大。
无论是强辛灭亡之前，还是灭亡之后，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手。
顾容止仗剑而立，双眸掠过大殿下方围拢着的御林军，淡淡一笑，宛如嘲讽般道：“莫华，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是你的军队，你的士兵，你的子民，现在却要反过来捕杀你，你这个皇帝，做的有多失败？”
大殿周围的御林军听到这话，个个脸上露出愧色，向天明更是低下了头去。
莫华淡淡一笑，不为所动的道：“距离政变已过数月，这皇宫上下对你的称呼还是皇后，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做我的‘皇后’。”
顾容止脸色变了变，唇角的笑容瞬间翻转成了怒火，冰冷的眼眸里那阴鸷的光芒机会化作无数刀刃，狠狠的盯在莫华身上。
皇后两个字，由莫华说出，这是对他最赤裸裸的侮辱！
“哼，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以你如今处境，光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
顾容止冷笑一声，将怒火压下，在莫华面前发怒除了被人看轻，没有任何作用。他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顾容止轻弹剑脊，发出“咚”的一响，如风敲碎玉，“莫华，我们曾过招无数，可却从未真正交手，这一次，就看看到底是谁更强！”
青锋如练，陡然刺出！
莫华眼眸一缩，剑出如风！
可以屠杀冰森霸主风暴冰熊的青锋，对上铁血征战十年的长剑。
忍辱负重狠辣冷血的辛国皇子，励精图治胸怀宽大的大夏皇帝！
图谋与被图谋，篡夺与被篡夺，六年的时间，亡国之恨，倾国之怒，都仿佛要在这一战中彻底释放！
如雨的剑光冲上天空，仿佛将皓月之辉都绞成碎片！
是谁更强！
这一战，无关正义，也无关成败。
顾容止太需要这一战了，他要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无论是赌上整个辛国，还是赌上所有皇室的性命，更关乎爱情！
他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可以用价值去衡量！那个他最爱的女子的性命，绝不能白白牺牲！
至少，至少——要握紧现在的权利！
最锋利的，不是剑刃，而是人心。
顾容止气势如虹，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宛若倾尽所有。
他的剑，是从积尸如山的地狱血海而来，雪亮的剑刃上缠绕着辛国皇室的亡魂，每一次的刺出，都带着凄厉的鬼啸。
——柔儿，多想让你看看，我这即将夺得到手的倾世权利！
终于终于，心底还是浮现出了此生最爱女子的名字，压抑到极致的情感，在无声的咆哮和呐喊。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令莫华步步后退，顾容止眼底的赤红，让莫华忽然有些莫名的同情。
自己在位十年，尝过了倾世的权利滋味，也得到了想要的爱情，纵算最后失去，也是曾经拥有，曾经经历。自己的开心，是真正的开心，自己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
可是这位辛国的七皇子，却一直活在压抑之中，他背负着国恨家仇，背负着复国的愿望，背负着辛国皇室所有死去的亡魂。他的爱，装模作样，他的情，错综复杂。
最如最后……
狂乱的剑幕之中，他看见藏书阁上的大神官，那双碧蓝如水的眼眸里，透着的，是死亡般的冰冷。
“嘶~”
剑尖如雪，穿过莫华的衣衫。
三尺青锋也同时指向顾容止的咽喉。
势均力敌！
莫华低声道：“小心大神官。”
从高处向下望去的冰冷蓝眸轻轻一眯。
顾容止一怔，猛地大笑一声，剑刃一横，“多事！”
“嘣”的一声，莫华胸前的衣衫被绞碎。
“莫华……”叶琼姜看得心惊肉跳。
殿脊之上，莫华退开，低头望了望胸前破碎的衣襟，淡淡看向顾容止，“你赢了。”
成王败寇，输者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所有人都看到，莫华竟然轻轻一笑，从容不迫，仿佛这不是一场事关生死的斗争，而是在跟要好的朋友小小的切磋了一场。
“胜者为王，恭喜你了。”
莫华说完之后，没有再看顾容止一眼，而是转身跳下朝议的金殿，拉起还在发愣的叶琼姜，正大光明的向皇城北门走去。
向天明不知该不该拦，无措的望向还站在殿脊上的顾容止，希望能得到命令。
却只看到白袍如雪的顾容止，默默的站在那里，好像要站成一座雕像。
居高临下的目光，跟随着叶琼姜的身影，握剑的手指，紧了又紧，松了又松，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围堵在路上的御林军，随着莫华前进的脚步，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命令而知如何是好，只能缓缓的倒退。
包围着中间的两个人，缓缓向城门移动，看来到不像是包围，反而像是在保护。
“父亲……”
藏书阁上，小严子感受到怀中太子殿下反抗的力道全无，少年的力道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顾瑀默默的望着父亲，从他所处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顾容止的后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可是，就算只是背影，他忽然感到，在这一刻的父亲，那背影里所透出的竟是难以言喻的疲惫。
那向来挺拔的脊背，此刻也仿佛有了一点点常人难以察觉的佝偻。
父亲……
他默默的看向那渐行渐远的女子，在父亲的心中，对琼妃也许并不是全无一丝感情的吧……
心口莫名一痛，那颗泯灭一切情感的心脏上，刀雕斧刻坚硬如铁的壁垒，竟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脆弱的灵魂。
那场与大神官破釜沉舟般的交易，还要继续进行么？
如果是这样的父亲……
他从不知道，那个如同一座高山般承受了众多困难，却仍然屹立不倒，将他庇护在怀中的父亲……
也会如此筋疲力尽。
被松油火把照亮的皇宫之中，被夜风吹拂得明明灭灭，缓缓移动的包围人墙，寂静而诡异，分外让人感到不安。
顾瑀的内心还在天人交战。
直到皇城北门那雄壮的轮廓出现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叶琼姜才终于缓缓的回过头去，向着那依旧站在殿脊上的男子望了一眼。
白衣如雪，月圆如轮。
凛凛清辉之下，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那一双清澈见底的星眸，那修长高大的身姿。
仿佛此生第一次的初见。
此生爱恨，此身纠缠，再向前一步，便要彻底决断。
这个曾让她豁出性命，用尽全力去爱过的男人，最终成为了她这一世心尖上最深的伤痕。
最爱的，最恨的，都是他。
隔空交汇的目光，令人心悸摇曳，不停跳动的火光让人眼眸酸痛难当。
有泪水缓缓滑落，并不是余情未了的伤痛，这一次的泪水，是哀悼过去，也是结束过去，重新开始。
反手紧紧握住身旁男子的手臂，她没有留恋的转回头去，跟随着莫华的脚步，铿锵有力的向北门决然而去。
明灭的火光之中，女子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