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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璟的目光注视着那个走向后院的身影，也是一脸的凝重。
“没关系，待会儿我就会去令家，好好跟他谈谈他儿子的事情。”
令夫人乃当朝将军妹庭的妹妹，而王璟在京，却是与这位将军颇为交好的。
淮宋站在知府大门口端详了好长时间，只是瞧见了站里头的衙役，一时间她也又些迈不开步子，好在石琛的小书童阿智前来相迎，待着淮宋绕了几间屋子，来到石琛所在的房间。
几位身着官服的大人从屋子里走出，淮宋这才敢在屋门前探出颗脑袋张望。
“淮宋，你是来看董大娘的吗。”阿智早早来报，说门前站着位小娘子甚是眼熟，石琛像是事先知道了是的，吩咐阿智将人给带来。
淮宋先是点了头，又接着摇头。
“也不全是，我来是给你帕子的。”说着，淮宋从腰间将那条洗干净的手帕拿出，正好事先是跟自己那条折叠在一起放的，拿出来的时候，自己的那条帕子被跟着带出来，轻飘飘来到了地上。
相同的一角，上面绣着的是松树叶子。
石琛没去看自己的帕子，反倒是弯腰替淮宋捡起了她的帕子，放于手中仔细观摩。
巧的是，一样的材质，一样的绣工。
“我还以为你们当官的用的都是些好帕子呢，没想到你也用这种帕子，跟我用的一样。”
淮宋对石琛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不光是觉得此人面熟，更是他的行事作风，不骄不躁，清廉明智。
石琛依旧望着手里帕子，摇头：
“那不是我的帕子，我从来不用这些，那是我父亲在我去江南前一日，郑重交给我的。”
“你的父亲？”
“对，就是如今的宰相，石柏。”
石琛终于接过淮宋递来的帕子，将两条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大小，只是淮宋那条明显使用多回，看上去有些旧。
淮宋略显局促的笑着：“我一个乡野村妇，其实不太懂国家大事，就连王璟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他是八王爷呢。”
“是么。我父亲名柏，松柏的柏，所以见了你这帕子上绣的才会想起。这是你自己绣的吗？”
“不是，我只会烧饭买菜，什么女工啊之类的都不会，这是我娘给我绣的。”
石琛将帕子归还给淮宋，礼貌性的笑道：“你娘一定非常心灵手巧吧。”
“她烧饭很好吃，嗯什么活她都做得来，还会讲好玩的故事。”
淮宋由母亲顾盼一手抚养长大，淮宋对其的依赖和喜爱自不消说，哪怕她娘经常揍她。
“所以你的手艺也一定是深得你娘真传喽。改日我去醉仙楼，可否尝一尝你的手艺？”
石琛向来只去二楼吃饭，自然轮不到淮宋为其烧菜，但听闻此人这么说，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
“其实你吃过的，上回在王家，那碗蟹粉狮子头。”
淮宋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跟他说，没想到话题自然而然就到了这儿。
石琛有些吃惊，只是笑着看向淮宋。
“原来那是你烧的菜啊。”
“我和我娘一块烧的，我给她打下手，我娘经常给王家烧菜办家宴。”
石琛赞许着点了点头，看向了手里的那条帕子，绣有兰花的地方，白色的花朵被血染成了红色，虽说洗了好几回，可似乎这点子血迹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对不起啊，那块地方是真洗不掉了，我本来想和你道歉的。”淮宋看见了石琛察觉到了，也跟着感到尴尬。
“不用，不用说对不起，这条帕子原本只是放在我父亲的书桌宝盒里用来观赏的，如今物有所值，发挥了它原本的作用，我该替父亲高兴才对。”
淮宋“噗嗤”一声笑开，对石琛道：“你们京城人说话都这么彬彬有礼的么，听的人心里好生舒服。”
话音戛然而止，那是淮宋想到了一位例外的京城人，怕是个假的吧。
第39章 039杂烩汤（）
王璟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拿死不死这种事情。
其实他也可以不为了自家酒楼的厨子去求什么情，就算眼下的酒楼生意惨淡，过了些日子还是照样如常，王璟在京跟人斗饭馆子斗出来的经验和淡定，可抛开这事更令他在意的，是其他。
也因此，他吃完了淮宋那碗忘记放盐的蛋炒饭后，挥了挥衣袖，出了门。
令府上下都做起了葬礼的装扮，大门敞开，里头全家上下都穿上了丧服。
令夫人像是已经知道了似的，站在了一侧回廊，将王璟笑看着。
“八王爷终于肯来了。”不愧是大将军的妹妹，刚刚还哭的梨花带雨，眨眼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那充满着手到擒来的微笑，看得王璟心里头更不舒服。
一路沿着令家走过来，连王璟都要好好称赞一回，江南富商果真是富可敌国，这宅子的气势一点不输京城人家。
“想来令老头子这些年走盐，是赚了不少银子啊。”上的好茶点心，王璟自然一眼便瞧出园子主人的大手脚和阔气，这门前小河水淌的，小假山堆的，小树小花栽的。
“八王爷在江南呆的日子，怕是早就眼见为实了，江南虽说离京远，可更像是个世外桃源。”令夫人陪坐，也看着门前的景致，不过在她眼里，都是看烂了的。
“夫人这些年，一定非常想家吧。”王璟想先客套几句。
“我若说我不想呢，王爷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不识趣了。”王璟眯眼看着这位妇人，没说话。
“好歹我的丈夫，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呼风唤雨那是压根就不必看谁的脸色，比当年当年在我哥哥那儿，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王璟抿了抿唇，点头同意道：“的确没错，大将军和皇太后在京城的日子，这些年来，的确是不好过。”
“不过没关系，王爷，正所谓苦尽甘来，相信假以时日，苦日子一定会熬到头的。”
王璟眼瞅这家大业大的，真不晓得她口中的苦，从何而来。
“嗯，你们慢慢熬。本王这回来是想跟你说说董骁的事儿。”
“王爷，你本就是我哥哥的挚交，又何必在江南对咱们如此苛刻呢。”
王璟刚想喝口茶尝尝味道，这会儿子全然没了兴致。
敢情他刚来江南是没拿板砖敲他们家，那会儿子不理不睬的根本就没把什么大将军的挚交放在眼里，眼下一牵扯到利益安危便开始各种威胁警告，他王璟这个王爷是个没用的职位，可不代表他王璟是个没用的人。
“令夫人啊，你说的没错，梅大哥同我是莫逆之交，可我所熟悉的你的哥哥梅庭，是个敢作敢当豪迈的大丈夫男子汉，也正因此我与梅大哥投缘。想不到你这当妹妹的，倒是一点都没继承哥哥的优点啊。”
令夫人没生气，只是轻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只是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比得上你们男子汉来的厉害，八王爷如何评价我，无所谓。只要您还记得我哥哥，记得在京的那些往日情分，眼下可否来咱们这儿，就当是给我哥哥面子。”
把他王璟再拉拢过来，那石琛那边可就真的面临全军覆没了，王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容易，石琛的决心下的很大，而他也是被这种决心所感染，原本只想隔岸观火，却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援手。
“那如若本王真来你们这儿，今儿个董骁的事”
“那要看王爷的诚意了，若只是口头上说说，您也晓得，董骁毕竟用刀砍死我儿子令虎，我们令家就这么个独苗子。”
王璟那双丹凤眼里闪过极其危险的寒意，明明已经是相当不高兴了，他还是镇定自若地回了过去。
“令夫人，你这是在威胁本王。你要知道，就算是在京城，也没几个人想成心和我王璟过不去。”
“那就得罪了王爷，一命换一命，很公道。”
公道，儿子都死了还谈什么公道，难不成儿子的命就是用来讨价还价的？
王璟转念一想，其实也合理，大家都是商贾，轻利益重离别很正常。
就在他开口准备回答时，敞开的大门，一道小径连着另一处屋子，片片海棠树的掩映下，也缓缓走来一人。
“王衡之，令家如此糊涂，你不能也跟着做糊涂虫，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明事理么，你评评理，今儿个的事情究竟谁对谁错。”
淮宋先是去了王家，得知王衡之在令家凭吊，情急之下不得不派人传话于他，在令家的书房终于见到了他。
“淮宋，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什么对错的，这其间大家只讲利于害，压根就没有对与错，淮宋，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胡闹了。”
王衡之很高兴能见到淮宋，只是可惜的是淮宋的来意并不是为了他。
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在场，不知可否是受了惊吓，她的眼眶看上去还是红红的。
“当初我沦落街头，是董大哥救下我的命，他还说，我做的菜很好吃，也算是知遇之恩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但至少在我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值得依靠，值得交心的好朋友。现在董大哥有难了，我虽然不懂你说的利害，我只懂菜做的好吃与不好吃，可我还是想为这个朋友出点力。”
王衡之可以理解，他也正是喜欢淮宋这样的性子，可如今，牵扯到利与害，他是必须作出抉择的。
“淮宋”
“你也知道，是令虎不对，不是吗。”能想到的权势似乎也只有王衡之这里了，淮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知道机会不大。
她微微低首，没让眼泪流出来。
“可你一定不知道，谁在那种状况下，都会做出和董大哥一样的举动，所以我觉得他没错。”
淮宋很想去见见董大娘，董骁若是真走，董大娘一人又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也觉得这事情令家做的有所欠妥，这样吧，我能帮的尽力帮，但有个条件。”
王衡之伸手搭在了淮宋双肩，矮下身宽慰她道：
“跟我成亲，我不希望你再离我那么远了，不然真的没办法好好保护你，淮宋，你觉得怎么样。”
那日失神的淮宋淮宋走在那条小园香径上，目光投过片片绿叶来到了屋里王璟的身上。
王璟自然也瞧见了她，瘦瘦小小地站在那儿，让人看着委实可怜，跟受了委屈的小猫似的。
他情不自禁地起身，也没再听身后令夫人说些什么，他走到了淮宋跟前，抬手撩拨开那轻叠数重的海棠枝叶，冰消似儿的花瓣纷飞，有那么好几瓣落在了她的发上。
“怎么着，来这儿找王衡之求情了？”王璟不用猜也清楚。
淮宋抬眼将这个男人看着，一身的素衣，也在这烂漫的海棠树下，挑眉看着自己。
“不然呢，我还能找谁依靠。”说着，淮宋吸了吸鼻子，微微侧头时，眼底闪烁着泪花。
“找我，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依靠，不准去找外头其他杂七杂八臭的男人，知道了吗。”
第40章 040杂烩汤（）
“我打死你个龟孙，王衡之是杂七杂八的男人，我看你这个姓王的也不是个什么好货，还来依靠你，我依靠你，我打死你还差不多。”
方才挺好的氛围，至少王璟觉着挺有意境的，结果却被淮宋反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给打破了。
“哎我说淮大娘你怎么又打人？我招你惹你了！”
王璟抱头走出了令家大院，做了个想揍淮宋的样子来，总算还是忍住了，只在一旁忿忿道：“你可晓得你那碗蛋炒饭忘了放盐？”
“盐？”淮宋叉腰，气呼呼地看向王璟，“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盐价多高，还想着吃盐？”
淮宋记不清究竟有没有放盐了，就连有没有放油进去她都没个准数，脑子里全是想着董大哥的事。
不过过会儿她便疑心来到了王璟跟跟前：
“你来令家干什么去的？”
王璟没敢吱声。
“说啊，你跟令家又不熟，干嘛去了？”淮宋虽说不懂国事，可江南势力多少她是清楚的，尤其是她所在的醉仙楼几乎成了知府大人宴客的最佳场所，她心里头自然也清楚王璟是向着谁的。
王璟有些目光躲闪，忽然伸手指着淮宋神户大喊：“哎呀，董大娘！”
淮宋应声扭头去看，王璟当即开跑。
“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那小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淮宋心下气不过，也跟着追了过去。
风将那白色的帷幕吹起，王衡之站在令家大门前，默默地看着不远处追逐嬉戏的二人，思绪像是来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王家大宅子前，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淮宋带着王衡之，在巷口用废砖头堆起了一个小锅台。
没有点火的小锅台上，淮宋假装用一根树枝在上面翻炒着什么。
她说：“夫君啊，你忙了一天了，一定很累了吧，你再等会儿，饭就做好了。”
寻常人家都爱玩的过家家，对于王衡之这样的大家族出身的孩子而言，几乎是遥不可及又带着新鲜的游戏。
“淮宋，可不可以以后你出去工作，我在家给你烧饭啊。”王衡之稚嫩的嗓音回响在巷子里，淮宋伸手在他脑门拍了一下。
“哎呀，不是说好了你当爹，我当娘的吗，叫夫人啊。”
“夫人。”王衡之捂着头来了一句。
大门打开，淮宋的娘顾盼从里头出来，先是跟着王衡之的父亲说了几句话，接着招呼淮宋，该回去了。
“淮宋，你要回去了吗，你以后还来找我玩吗。”王衡之牵住她的手，有些胆怯道。
“等以后我娘再进城，我也就来找你玩啦，你放心，我不会不和你玩的。”
那只手从他的手心里抽离，随之带走的，也是手心滚烫的温度。
“淮宋！”他不忍分离，心中不舍。
“再见啦，王衡之。”
巷口前认真的挥手别离，她的笑像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肯定还会再次遇见一样。
王衡之承认淮宋不是相貌出挑的姑娘家，更不是德才兼备的好女子，可就是那回的离别，在他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头一回，王衡之头一回知道，原来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也是头一回，头一回他清楚，原来别离的时刻也可以带着笑容。
据说因为令夫人不喜春开时节的花香，令老头子才会在院子里栽上海棠。
海棠虽美，却美的没有一丝香气让人沁人心脾。
门前的花瓣吹落了一地，就在王衡之问淮宋愿不愿意嫁过来的时候，淮宋笑答：
“王衡之，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欢你什么吗。”
淮宋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喜欢你的彬彬有礼，就像春日的暖风一样和煦，你又读过那么多书，懂得琴棋书画，而我淮宋，会的字都是你教的，会的诗也是你念给我听的。我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说这句话是形容女子貌美，令郎君欢喜的意思，你这个人真的很含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默默的，跟你在一起，从来不觉得不舒服，所以以前我特别喜欢缠着你。”
一个郎君可以对很多个貌美的女子，说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一位女子，只有一颗心，却不是郎君的唯一。
“令秧很好，大家闺秀，更何况你们已经有了孩子，我淮宋真心祝福你们一家幸福，可是王衡之你知道吗，你不能有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