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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把放大后的图像打印成照片,然后便拿着去找庄小溪辨别。
虽然丈夫新遭不测,但庄小溪只是在昨天请假休整了一下,今天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当罗飞和尹剑二人在人民医院骨科办公室找到庄小溪的时候,后者正在专心查看一份ct报告。
罗飞把照片递到对方面前,心中暗暗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坚强意志。
庄小溪盯着照片上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个人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想认却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罗飞鼓励对方道:“凭你的第一感觉,想到谁就是谁。”
庄小溪这才又说:“好像是那个死者的儿子。”
“哪个死者?”罗飞听得没头没脑的。
“就是那次医疗事故的死者。”
“医疗事故,”罗飞心念一动,“你说的就是让李俊松丢掉工作的那次事故?”
庄小溪点点头:“那个死者的儿子来医院闹过好几次,我也见过的这照片看着有点像他。”说完之后她又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嗯,最好让肖嘉麟看看。”
罗飞问:“肖嘉麟是谁?”
“哦——”庄小溪抬起头来,“是我们院医务科的主任,当时那起事故就是他出面处理的,他和死者家属最熟悉了。所以得问问他才有把握。”
罗飞立刻提议:“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庄小溪说了声:“好。”三人先后起身,出了办公室往医务科而去。
在一家医院的构建体系中,医务科相当于行政主管部门,需出面协调院内院外的各项医疗工作。调查和处理医疗纠纷更是医务科日常工作的重点之一。医务科科长往往都是处事得当、八面玲珑的领导型人才,也是日后竞争医院院长的有力人选。
罗飞第一眼看见肖嘉麟,便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此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偏胖,个子不高。他的脸庞圆乎乎的,一看人先眯起两只眼睛,仿佛自带了三分笑意。在那貌似懒散的眼皮下面却藏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从中射出的目光在你周身打量,像x光一般要将你看个通透。
庄小溪向肖嘉麟介绍了罗飞二人的身份和来意,肖嘉麟连忙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紧握住罗飞的手晃了两下,连说:“辛苦,辛苦!”随后他又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目光在庄小溪脸上逗留了一会儿,感慨道:“唉,李医生是个好人啊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庄小溪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她冲那张照片撇撇嘴,催促道:“请肖主任帮忙看看吧。”
“好,好!”肖嘉麟把照片接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后说:“没错,就是那个家伙。”
罗飞精神一振:“你确定吗?”
“确定,就是他,”肖嘉麟伸出右手食指在照片上敲了一下,报出名字说,“王景硕!”
既然庄小溪和肖嘉麟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那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医疗事故的死者家属出现在案件的赎金交易现场,这意味着什么?罗飞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有!”肖嘉麟很积极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查了一会儿,随后便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尹剑把号码记录下来,问罗飞:“现在打吗?”
“打。就说是送快递的,单子上的地址看不清楚,找他核实一下。另外问清楚了,他在不在家,不在的话什么时候回来。”
尹剑点点头,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但很快他就皱起眉头汇报说:“关机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按说正是一个人社交联络最频繁的时段。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把手机关闭呢?这个王景硕身上的可疑之处真是越来越多了。罗飞立刻吩咐尹剑:“去查这个人的资料,我要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他。”
尹剑应了一声,退到门外展开相应的安排。这边罗飞则又问道:“那起医疗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怎么处理的?我想听你们详细讲讲。”
肖嘉麟和庄小溪对视了一眼,后者冲前者一摊手,意思是你来吧。
肖嘉麟便开始讲述:“这个王景硕的父亲叫做王钰,早年间是省外事办的主任,正厅级,也算是个高干。前年秋天,老爷子得了严重的肾病,在我院肾脏科动了手术,随后就开始住院治疗。老爷子那会儿已经七十九了,体质也不好,所以一直就没恢复过来。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没准年关都过不了。不过老爷子是高干啊,就靠各种设备和进口药物硬撑着。到了去年年底,老爷子实际上已经成了植物人,每周做三次透析,呼吸全靠呼吸机来维持。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在今年五月十二号凌晨,老爷子走了。本以为是正常病逝,但病理检查做下来,最后的死因却是因为呼吸机出了故障。这不就成了医疗事故了吗?他儿子就不干了,三天两头来医院里闹事。最后没办法,一次性赔了他十七万作为补偿。”
罗飞听了个大概,随后又问:“这个王景硕多大年纪了?是干什么的?”
“四十左右吧。”肖嘉麟咧着嘴说,“自己也不上班,就是个混混。”
“四十左右?”罗飞盘算着父子二人之间的年龄差,猜测道,“那他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吧?”
“没有。就是个独苗,中年得子。肯定是从小宠坏了的,要不你想呢?就凭他的出身,但凡争气一点的,怎么能是个混混呢?”
罗飞点点头。像这样的高干子弟,如果幼年时疏于管教,很容易会形成放纵任性的人格缺陷。等家中的长辈退休失势,这种人没了靠山,自己又身无所长,往往混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罗飞进一步分析说:“既然他没有工作,那全靠老爷子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吧?”
“肯定啊。”肖嘉麟耸着肩膀说道,“老爷子的医疗费实报实销,每个月还能净落一万多的退休金,都在王景硕手里。所以你别看他是个混混,活得也滋润呢。”
罗飞皱起眉头:“那王钰一死,不就等于断了王景硕的摇钱树吗?”
肖嘉麟说:“没错。所以那家伙很难缠的,最开始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万呢。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把价格砍到十七万——这勉强是个能接受的数字吧,算是息事宁人了。”
罗飞注意到肖嘉麟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庄小溪一眼,而后者则板着脸毫无表情。罗飞忽地意识到什么,便把话头挑明道:“你所说的很多工作,其中有一条就是解聘李俊松吧?”
肖嘉麟并没有如常人般显出尴尬的表情,他笑眯眯地解释说:“我也不想这么做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的。”
罗飞完全能听懂对方的潜台词。所谓交代,就是通过解聘李俊松来化解对方带来的压力。因为把李俊松解聘之后,院方就可以把绝大部分责任都推脱在李俊松个人身上。难怪庄小溪会认为李俊松事实上成了医院的替罪羊。
即便庄小溪近在眼前,肖嘉麟也能把这番话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罗飞知道自己没看走眼:这家伙果然是个混仕途的天生好料。他忍不住要问问对方:“你这么做,医院的压力是小了,可是王景硕不就把怨恨都撒在李俊松身上了吗?”
“个人不像医院嘛,处理方法可以灵活很多。最简单的,他找你,你躲着他不就行了?医院可没法躲。对方天天带人过来闹,正常的医疗工作还怎么开展?”肖嘉麟不紧不慢地说着,摆着一副“有理不在声高”的淡定姿态。
罗飞知道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你便跟他着急理论也没有用。只是有一点罗飞还不太理解:“王景硕就这么难对付吗?值得你们舍弃一个主任医生?”
其实像省城人民医院这种级别的医疗单位,在黑白两道上都是有关系的。一般的医疗纠纷应该都能化解。而王景硕只不过是个没落的高干子弟,他有什么资本能把李俊松逼走呢?
“你可别小看这家伙。”肖嘉麟咂着嘴说道,“他有一帮朋友撑腰,很难搞的。”
罗飞想了解得更具体一些:“什么朋友?”
“都是些混社会的。”肖嘉麟转过头来看着庄小溪,“那帮人你也见过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第256章 赌徒(2)()
庄小溪点点头,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
肖嘉麟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他冲罗飞呵呵一笑,似乎在说:你看,连她也认可了呢。
有一帮混社会的朋友?这似乎更增加了王景硕身上的疑点。这时正好尹剑打完电话回到了屋内,罗飞迎上去便问:“怎么样?”
尹剑向对方汇报了解到的情况:“王景硕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有老婆孩子,但是多年前已经离婚。现在他就单身一人在外面漂着,因为房子在离婚的时候判给了老婆,所以他连固定的住所都没有。”
罗飞皱起眉头:“那现在要怎么找他?”
“我们调查了王景硕手机号,发现他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在十月三十号晚上十点来钟,通话对象是他的前妻。所以最有可能知道王景硕下落的就是这个叫作徐小缘的女人。另外技术部门已经对王景硕的手机展开监控,如果他开机的话,我们就可以锁定他的大致方位。”
十月三十日晚上十点来钟,那不正是球赛结束不久吗?罗飞在心中暗忖了一会儿,又问:“你没有给徐小缘打电话吧?”
尹剑道:“没有。”
罗飞赞许道:“对,别打电话,直接上门拜访。”说完便带着尹剑告辞而去。庄小溪也紧跟着他们离开了医务科,看来她并无和肖嘉麟独处的兴趣。
“你之前怎么没有讲到这个人的情况?”罗飞见庄小溪跟了出来,便转头问了一句。
“嗯?”庄小溪似乎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特意问过你的,李俊松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当时没想到王景硕吗?”
“你问这个啊”庄小溪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第一,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谁想到王景硕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来找李俊松的麻烦;第二,如果说得罪病人这种事也算的话,那李俊松曾经得罪过的人就太多了。”
第一个理由很好理解:的确,李俊松失踪时已经离开医院很久了,所以罗飞在最初的分析中也没往这方面去考虑,如果不是球场照片中出现了王景硕的身影,对于这条线索的追查恐怕还得往后排。但对于庄小溪所说的第二点,罗飞倒觉得有些奇怪。
“以李俊松的性格,也会经常得罪病人吗?”
“只要是当医生的,谁不得罪病人?”庄小溪的嘴角露出苦笑,“这和性格无关。因为很多病人嘿,怎么说呢你不在这个行业里,恐怕是想象不到的。”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对立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而且这种对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病人的无理纠缠。罗飞想起了近年来各大媒体上经常会出现的那些关于医患纠纷的报道。他并不愿对这些纠纷发表主观的评论,但医患关系不断恶化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即便是李俊松这样懦弱无争的医生,也难免成为很多病人的眼中钉?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供警方排查的线索岂不是又多了起来?
无论如何,还是先从王景硕这个最大的目标开始吧!
(2)
警方资料显示,王景硕的前妻徐小缘住在市中心的窦庄新村六号楼四单元107室。这套房屋原本登记在王景硕名下,但早年间两人离婚的时候,房产和小孩都归徐小缘所有,王景硕净身出户。
窦庄新村是一片建于20世纪90年代的老式公房,周边环境杂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六号楼临着一条小街,傍晚时分,街边各色摊点一字排开,热闹非凡。
罗飞和尹剑二人开了一辆民用牌照的小汽车,他们在路边找了个空当把车停好,然后穿过一片熟食摊,来到了六号楼四单元的楼洞前。却见左手边107室户门大开,门边的白墙上用朱砂笔写着五个大字:为民缝纫店。
罗飞狐疑地看看尹剑,后者核对了一下楼号门牌,确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里!”说完他便走到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问道:“有人吗?”
一个女人在屋内应了声:“有人!”
罗飞和尹剑向里走了几步,转过玄关之后,屋内的大致情况便尽收眼底。
这是一套老式的一居户型,屋顶很矮,格局也狭小,很容易让人产生压抑的感觉。客厅略显凌乱,破旧的沙发前面没有茶几,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缝纫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缝纫机后面,正在埋头给一条男式长裤缝裤脚。感觉有人进屋了,女人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问了句:“改衣服吗?”
女人衣着朴素,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岁月的风霜已让她的肌肤黯淡无光,但那精致的脸庞还是能隐隐透出女人年轻时的绰约风姿。
女人的相貌和警方资料吻合,罗飞知道她就是徐小缘,于是走上两步说道:“我们不改衣服,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女人露出警惕的神色,目光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来回打量。
“你知道王景硕在哪里吗?”罗飞在缝纫机前方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沙发上堆满了衣服,看起来并无落座之地。
“我不知道!我跟王景硕没有任何关系!”女人的态度急转直下,她甚至威胁道,“请你们快走,要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罗飞和尹剑对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时尹剑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证件说道:“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警察。”
女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情绪慢慢缓和下来。随后她又看着罗飞问道:“王景硕又犯什么事了?”
罗飞针对女人的语气反问:“他经常犯事吗?”
“进看守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女人苦笑了一下。这时她觉得自己坐着,却让两个警察站着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起身把沙发草草收拾了一下,招呼说,“你们坐吧。”
就在罗飞和尹剑入座的同时,沙发对面虚掩着的卧室门往内拉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隙,有个女孩从门后探出身来,向客厅内张望着。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秀丽的面庞上闪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发觉罗飞注意到自己之后,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忽地又把房门关好,如精灵般隐匿无踪了。
罗飞笑了笑,猜测着问道:“是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王姗祎——姗姗来迟的姗,祎就是那个‘示’字边的祎。”讲完之后女人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这名字是爷爷起的。”
罗飞诚意赞美道:“名字很好听,人长得也漂亮。”
徐小缘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但短暂的笑意很快消失,随后她喟然一叹:“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命苦的孩子。”
简单的情感沟通之后,罗飞切入正题:“你知道王景硕在哪里吗?”
徐小缘反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罗飞斟酌道:“我们怀疑他嗯,现在仅仅是怀疑——和一起绑架案有关。”
“绑架案?”徐小缘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意外似的,然后她摇头道,“你们肯定弄错了。”
“为什么?”
“不是我看不起他——”徐小缘的嘴角往下方勾了勾,露出颇为不屑的神色,“他也就能弄点坑蒙拐骗的事情,绑架?他可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