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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轻轻地叹了口气。即使是他这样开明的人此刻也不知该怎样去劝慰对方,因为那事实的真相确实和难辨因果的无奈毫无关系。袁志邦、文红兵,包括那个想吃蛋糕的孩子,他们都根本不用为那悲剧性的结局负责,所有的责任都如此清晰地指向唯一的始作俑者——陈天谯。
陈天谯早就知道文红兵携带的是一枚假炸弹,也许从文红兵闯入他家中的最初时刻便已知晓。但他却在一直配合着文红兵的演出,因为他还有更深的目的。
袁志邦对文红兵的劝慰险些破坏了陈天谯的计划,好在那个孩子的一句童言让他看到了转机。于是他开始用卑劣的语言去刺激文红兵心中最柔弱的部位,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因此而变得癫狂。
陈天谯成功了,袁志邦准确射出的那颗子弹给他的计划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追债者死在了他的面前,以后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那笔无人追讨的财产。
袁志邦和那个孩子都只是他在实施这个邪恶计划时用到的工具而已。
袁志邦是最早知道真相的人,可他却对陈天谯毫无办法。因为从法律上来说那个家伙并没有任何的罪责。
原本应该伸张正义的子弹却沦为了恶行实施时的道具。这个变化在十八年前击碎了袁志邦身为警察的信仰,他不再信奉任何规则,他从此只相信自己,立誓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改造这个世界中存在的邪恶。
而十八年后的文成宇亦无法逃避自己宿命般的责任。因为他的生父是死于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无比邪恶却又绝对“合法”的谋杀。
“当我听完那卷录音带之后,我才彻底领悟到eumenides存在的意义。而成为eumenides,亦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成为我无法逃避的宿命。”年轻人此刻又继续说道,“我要感谢老师,是他把陈天谯留给了我,作为我彷徨时指路的明灯。”
罗飞心中一动:是的。袁志邦一直掌握着陈天谯的去向却又一直没有动手,这样看来后者的确是袁志邦特意留给文成宇的指路人。他心中同时又涌起一股悲凉的无奈感觉,自己一度认为可以将文成宇拉离袁志邦控制的阵营,可谁知袁志邦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自己终究只是一条陪着eumenides成长的鲇鱼。
不过不管怎样,这条鲇鱼总算是捕到了自己的猎物。想到这一层,罗飞的心态便略略轻松了一些,虽然这种轻松中难免会带着无尽的遗憾。
该说的话似乎都已说完,又相对沉默了良久之后,罗飞长长地吸了口气:“也许我该通知当地的警察过来了。”
“你没有带自己的人吗?”年轻人问道。
罗飞摇摇头:“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不确定你是从谁身上获得了警方的消息,所以我解散了专案组,一个人跟着你来到海口。当地的警方我也一直没有动用,因为我觉得在你这样的对手面前,还是我自己行动更加放心一些。”
“你的决定非常明智,”年轻人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如果你布置了其他的人马,那一定会被我发现的。可我确实没想到你居然会是独自一人。”
罗飞品出了对方话语中那种惺惺相惜的感慨。是的,这是高手之间的顶尖对决,其他角色的加入只会让这样的对决变得庸俗而乏味。他甚至忍不住暗暗假设,如果一直以来警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那形势会不会更早出现转机?
这种想法或许有些独断和自大,与其说是在自诩,不如说是天蝎座强大的个人控制欲又在作怪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不是慕剑云落入袁志邦的圈套,可能eumenides在刺杀邓骅的时候就已经被罗飞擒获了呢。
罗飞对eumenides则这样分析自己单独行动的效果:“以前警方虽然力量壮大,但我们在明处、你在暗处,这一明一暗造就了你的优势。而我查清了你的身份之后,主动解散专案组,使得我们之间的明暗发生了逆转——这就是我现在能把你铐在这里最根本的原因吧?”
年轻人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他又转了话锋说道:“——不过你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单薄,难怪你没有在我杀死陈天谯的现场抓我。”
“是的。我必须单独行动才能瞒过你的眼睛,但想要抓住你就很难了,所以我只有等待一个绝对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罗飞晃了晃自己的左手腕,“当我们赤裸裸地铐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可能再耍出任何花样。”
年轻人笑了笑,似乎是在赞叹于罗飞的严密和谨慎,又像是在感慨于自己的大意和无奈。
罗飞此刻则露出些犹豫的神色,似乎还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在这番赤裸的境地下,他又确实没有必要隐瞒些什么。最终他还是把这些深藏在心底的话语抛了出来:“其实我一直一个人行动,除了怕惊动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哦?”年轻人好奇地看着对方。
“我也听过那卷录音带,”罗飞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觉得陈天谯‘故意杀人’的罪名是可以成立的。”
“你在放任我的行为?你希望我能够杀死陈天谯?”年轻人的眼角微微地弯起。
罗飞没有回答,表达出一种默认的态度。片刻后他又“嘿”地苦笑了一声,说道:“也许袁志邦至少有一句话是正确的:我们都有着相同的目的,但我们又处于截然不同的生死阵营。”
年轻人也释然一笑,似乎非常认同罗飞的描述。同时他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必须弄明白。
“既然你没有在现场抓住我,你现在又想用什么样的证据来指控我这个具有合法身份的人呢?”他看着对方专注地问道。
“想从你身上得到证据的确很难。”罗飞踌躇着说道,“你坐飞机前往海口的时候,我不敢和你乘坐同一趟航班,所以暂时失去了你的踪迹。不过我并不着急,一下飞机我就盯着了陈天谯——我知道你必然会来找他的。今天晚上,陈天谯来到大排档之后,我看到你的身影——虽然你当时进行了乔装打扮,戴了假发和胡须,看不清具体的面容,但我还是从身形动作判断出那个人就是你。你到大排档之后假冒服务生对陈天谯实施了刺杀。当时正是人来车往的高峰期,你完成杀戮后,很快就潜入人流,并沿着计划好的路线逃遁无踪。你的动作非常快,我甚至无法跟上你。等我再次在街头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去掉了伪装,恢复了本来的装扮,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换掉了。”
年轻人似乎越听越有兴趣,他歪着脑袋再次问道:“既然如此的话,证据在哪里?”
“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抓你的。”罗飞自信地笑了笑,“我拍到了一张照片。”
“杀人现场的照片吗?你怎么证明那个长发披肩、遮住半个脸庞,然后又满脸大胡子的人就是我?”
罗飞盯着年轻人看了片刻,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逃上马路的时候,一边跑一边摘掉了作案时戴的手套?这个时候正好有一辆尼桑轿车开过来,差一点儿撞到了你。你灵巧地躲开了,但同时你的一只手却下意识地在那辆轿车的前盖上撑了一下。”
“是的。”年轻人沉吟着点了点头,“我记得我用了中指,我用指尖撑住了尼桑车的前盖。”
罗飞又道:“我在高处拍到了这个瞬间的照片,那张照片能清晰地显示出你的手指触摸轿车的位置。”
年轻人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那你一定已经提取到了那个指纹,对吗?”他淡淡地问道,但目光却有些沉凝,似乎正在竭力思考着什么。
“不错。”罗飞并不避讳将自己的底牌亮给对方,“有了这个指纹,有了你触摸汽车的照片,再加上司机和现场目击者的证词,我想这已足够组成一条牢不可破的证据链。”
的确,如果这样的证据还不够充分的话,那世界上所有的凶犯都可以逍遥法外了。
不过年轻人此刻却偏偏还能笑得出来。
“罗队长,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用的是哪只手?”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罗飞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个问题会有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回答说:“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说,是左手。”
“那你真不应该只把我的右手铐起来。”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左手。然后就在罗飞的眼皮底下,他把中指最前端的关节送到了自己嘴里,牙关发力,狠狠地咬了下去。
“你干什么!”罗飞心中一沉,想要去阻止时却哪里还来得及?鲜血从年轻人的嘴角里流淌出来,而当他的左手离开嘴边的时候,那根手指的前端关节已经消失无踪,当然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能够坐实他凶手身份的那个指纹。
罗飞呆呆地愣住,眼看着鲜血从年轻人的断指中不断涌出,如密集的雨点般落在水池里,顷刻间便染红了一大片。
年轻人却像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将那节指尖咽进肚子里的时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的名字叫杜明强,我只是一个网络记者。童木林是我的同事,我们共用一个网络账号‘甄如风’。我的确通过某种方法进入了专案组内部,并且在组员手机里安装了窃听器,可这么做都是为了满足我的职业需求,因为我是一个记者,我需要刺探那些最隐蔽的秘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变成了那种得意扬扬、目空一切的倨傲状态,然后他大声地宣布,“而我的目标,就是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记者!”
罗飞无奈地看着对方,他想要苦笑,可却连一丁点儿的笑容也挤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对方此刻所说的全都是谎言,而自己却已失去了揭穿这些谎言的最关键的证据。
第146章 尾声()
两个月后,二〇〇三年三月十一日下午四时零七分,省城中级人民法院内。
法庭中所有的人员此刻都站了起来,审判长已经准备要宣读审判结果。
年轻人站在审判席上,从他的表情中很难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情绪。
旁听席中有罗飞、慕剑云、尹剑、柳松、曾日华这些“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他们的脸上则显露出期待而又忐忑的神色,因为接下来的判词将是衡量他们几个月来艰辛战果的直接标尺。
阿华站在最角落的地方,他并不喜欢出席这样的场合,但今天的宣判他又不得不来。
审判长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
a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杜明强犯伪造居民身份证罪,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故意杀人罪,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杜明强出于个人目的,利用警方对其进行人身安全保卫的机会,于二〇〇二年十一月间采用安置窃听器材的方法监控警方的办案过程,其行为已构成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和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
公诉机关对杜明强伪造个人身份的指控缺少必要的证据,本庭不予支持。
公诉机关对杜明强杀害童木林、陈天谯二人的指控,相关证据缺乏排他性,本庭不予支持。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八十二条、第二百八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杜明强犯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被告人杜明强犯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两罪并罚,对被告人杜明强执行有期徒刑五年。
听到这样的判词,专案组的成员们都难免暗自摇头。正如他们预先料到的那样,法庭并没有采纳对嫌疑人最关键的故意杀人罪名的指控。
而罗飞的心情则要更加复杂一些,因为他的疏忽,嫌疑人咬断了自己的手指,使得能直接证明他杀害陈天谯的那枚现场指纹失去了意义。虽然“杜明强”咬断指头的行为本身就具有重大的嫌疑,但这种嫌疑并不能成为给他定罪的证据。
警方也曾搜查过“杜明强”的住所,然而结果却令人遗憾,他们并没有找到能与尼桑车前盖上那两枚印迹相吻合的指纹。
本着“疑罪从无”的法律原则,法庭确实无法判决嫌疑人故意杀人的死罪。
不过不管怎样,那家伙总算要被关在监狱中。而且他已经失去了一节指头,今后即便出狱,也无法掩盖自己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罗飞的自责便稍稍地散去一些。他甚至还有一些欣然,因为从心底来说,他并不愿意把那个年轻人逼上绝路。
年轻人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脸皮下却藏着一丝的笑意。他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他能活下来有运气的成分,同时也得益于他的谨慎和细密。
在潜伏在专案组身边的一个月里,他时刻小心,不让自己的指纹等特征痕迹落到警方的手中。在离开那间住所之前,他更是彻底打扫了整个房间,这个举动当时看起来略有些多余,但后来却显示出至关重要的意义。
根据现有的证据,法庭只能判他入狱,而监狱对他来说并不可怕。
在跟随老师成长的日子里,他曾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他熟悉那里的制度、规则,同样也熟悉那里的漏洞。
他已经暴露了一个身份,作为“杜明强”的身份。不过他还有十多个类似的合法身份,即使是罗飞也不可能找到这些身份隐藏在哪里。所以只要他能够自由地走出监狱大门,很快就能蒸发在茫茫人海中。
他虽然少了一节手指,但他还远未输到一无所有。
现场的另外一个人也在笑,这个人正是阿华。
他要感谢法庭没有判决那个家伙死刑,这给自己留下了报仇的机会。
监狱也是阿华非常熟悉的地方,甚至可以说,那里就是他的势力范围。他可以在监狱里做出很多事情,而那个家伙看起来已经很难有逃避的机会。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阿华看着审判席上的年轻人,在心中暗暗地说道。
二〇〇九年十月八日,第一稿于燕郊
二〇一〇年一月六日,修订于燕郊
(第二部完)
第147章 引子()
优雅的环境,精致的美食,这本是绿阳春餐厅的口碑所在。不过这两点特色此刻却都沦为了陪衬,音乐的陪衬。
女孩轻柔地拉动着琴弦,像是在控制着一方奇妙的泉眼,那优美的乐曲便从这泉眼中汩汩而出,缓缓浸透了厅堂的每个角落。乐曲的节奏低沉舒缓,带着些许忧伤的情绪,正如演奏者此刻的心境。
即便是最粗鲁的食客也难免被这样的乐曲打动,他们侧耳倾听着,甚至不敢用力咀嚼业已送入口腔的美食。同时他们的思绪则随着那些飞舞的音符飘散出去,各自沉迷于一些令人感怀的往事之中。
这就是音乐,一种能够跨越任何交流障碍的奇妙语言。
而被这语言感染最深的无疑还是演奏者本人,她轻咬着柔软的嘴唇,紧闭着秀丽的双眼,似乎要把全身的感官都融入到那根细细的琴弦上。
离别曲。
这本是肖邦的钢琴代表作,她以前极少演奏这支曲子。因为她觉得钢琴曲改编成小提琴曲之后,一定会损失很多的韵味。
现在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如果你真正理解了一首乐曲,器械上的差别又怎能限制住演奏者的表达?
当这一曲终了之后,餐厅中静默了片刻。随后有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