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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边走边看,只见好大一座宅院,绿琉璃瓦屋顶,雕梁画栋的长廊,飞檐翘角的阁楼,水墨青砖的地面,红柱朱廊围成天井,天井里种着数棵桃树,此时花开得正艳,粉嫩的花瓣随阵阵细风迎面扑来。
明珠跟着伙计穿过长廊,来至花厅内,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一张铺着绣花垫子的靠椅上,那妇人着一领兰草纹石青缎褂衫,风姿绰约,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有姿有态地往扶手上一摆,眉眼间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明珠。
明珠拜了一拜道:“老板娘好,我叫朱明,是来这里应聘工作的。”
中年妇人绕着她转了个圈,问道,“你,都会做些什么活?”
“我会擦桌子,会刷碗,也会做些小菜,凡是客栈的活儿我都会干,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你倒是不挑活,那,看来是缘分喽。翠翠,带这位姑娘去洗个澡,换套衣服。”
明珠愣在那里。
那妇人轻声笑道:“我阅人无数,你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喉结都没有,分明就是个姑娘,不是任何事儿都可以隐藏起来的。”
这妇人的眼光可真尖锐,若是文楷有这般眼光,昨晚不知是否还会收留她,明珠想到这里脸一红。
妇人又道:“这里,可没人喊我老板娘,都叫我于妈。你以后跟她们一样认我做干妈吧。”
明珠一愣,她从小由父亲带大,妈妈在她心底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呼,而现在,她忽然有了一位干妈,心下升起一股难言的感激之情,当下拜了礼,略显生涩,轻声道,“于妈。”
明珠沐浴更衣后,重新换回女儿装束,望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这是她么,经过长途跋涉,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原来圆圆的脸蛋似乎瘦出了棱角,眉眼间似乎也多了份沧桑。
于妈看了她的模样,仿佛很满意,派人给她安排下住的地方。她摸着瘪瘪的肚子问道,“有什么吃得么?”一个有地住有饭吃的地方,明珠求之不得,高高兴兴的下去了。
守门的伙计叫棍子,跟于妈叨嘴道:“这么丑的丫头,您怎么也收着?”
于妈看看窗外,几只雀鸟正飞停在院中的桃花树上嬉闹,便笑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能识别美丑么,在我眼里,这世上可没有丑女人,送上门来的货,我就更不会拒绝。”
过了一会儿,翠翠来回禀道:“妈呀,新来的那个人竟然比个男的还能吃,刚蒸的馒头吃了一屉,一大锅面条直接就扒进嘴了。”
“没关系,吃进去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由着她吃,先记上账。”
傍晚,阁楼的房间中依次打开,很多姑娘从里面走出来,慵懒地开始梳洗打扮。
明珠好奇地问道:“于妈,你这里住了这么多女客。”
于妈笑着道:“她们可不是客人,都是这里的待客丫头。”
“于妈,你的客栈好特别呀。”
“我这里是提供特别服务的客栈,只接待男客人的。”
明珠的心里打了一圈问号。
夜深了,一轮弯月挂中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来。
各种各样的男人鱼贯而入,无论高矮胖瘦,无论美丑妍恶,妈妈一律走上前亲昵的打招呼,脸上的笑容挤成一朵金秋九月绽放的菊花。
姑娘们也不复懒散模样,一个个浓妆艳抹,而且她们穿的衣服更是让明珠大开眼界,有的透明的能看见肌肤,有的露出了臂膀,有的一弯腰高高的胸脯便挺了出来,看得明珠面红耳赤,局促不安。
她们巧笑嫣然,和男人眉目传情,见了男人毫不扭捏,一句柔柔媚媚的“大爷,您怎么才来呀”叫的明珠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明珠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于妈,你这里真的是客栈吗?”
“这里原叫桃园源,也有人叫它桃花院,是个专走桃花运的地方。”
姑娘们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小丫头,其中一个逗趣道:“这个地方可比客栈高级,有这样一副对联,‘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另一个姑娘抢过嘴嘻嘻笑着:“我知道下联,‘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妈妈呀,我看你这回真是找了个痴人。”
于妈冷眼看着明珠,轻摇罗扇道:“我这里,与男女有关,与风月有关,还有个别称叫妓院。”
“什么,我竟然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妓院,”明珠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她原来所在的甸子街民风淳朴,是以从未见过青楼场所,只是风言风语有所耳闻,“于妈,不要啊,我不要接客。”
姑娘们嗤笑道:“于妈也有看打眼的时候,这种地方本应招些狐狸精、白骨精、桃花精之流,这丫头简直就是块木头疙瘩,也敢收入门中。”
于妈对明珠冷笑着:“你也不照照镜子,即使你愿意,你往大厅里站站,看看有客人会要你这样的吗?别吓跑了我的客人就行。”
“欺人太甚,我长得有那么不讨男人喜欢吗。”明珠愤愤不平地质问。
虽然同这里的姑娘相比,明珠只是穿得邋遢些,皮肤粗糙些,发型凌乱些,说话粗鲁些,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妓院,也不能搞歧视啊。
明珠气鼓鼓问于妈道:“不接客,那您收留我做什么?”
第11章 洗衣事发()
天下没有白吃白住的地方,明珠很快发现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那个于妈看着温情脉脉,忽然一变脸就成了吃人的母老虎。
明珠在桃花院的身份被定级为初级杂务工,发配到后院干各种杂活。
桃花院比甸子街的永福客栈要大出好几倍,活计也相应多出很多。
明珠接到的第一件工作——洗衣服。
桃花院的姑娘们脱下来的衣服,姹紫嫣红,纷纷扬扬,如小山样堆积在明珠眼前。这么,这么多,明珠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衣服在和人狂欢一夜后,上面沾染了酒渍、烟渍、胭脂渍,五颜六色的堆在一起像刚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一样,而且是各种形状的布料的堆积,片的,三角形的,带形的的,兜形的,明珠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再看看这堆衣服,心想,这些女人挺能整事,好好的衣服都裁剪得奇形怪状,难不成这里的审美标准就是标新立异。
算了,寄人篱下,血海的冤屈都忍下了,何况只是洗衣服干活而已。
明珠打来一桶桶的井水倒满大澡盆,把衣服一股脑倒进去,抓起来揉揉搓搓,搓搓揉揉,手指由于长时间泡在水中里,一天下来,好像脱了一层粗糙的皮。
怎么觉得少些什么呢?她在家时都是这样洗衣服的,端一大澡盆衣服到小河边,衣服在河水里漂一漂,浸饱了水,拿大棒捶捶打打,麻布的衣服洗得很干净,然后冲洗一遍,拧干后晾在绳上,接受太阳烘晒。
有什么简便方式么?明珠跑到厨房,很满意地找到一个大木棒,有了工具洗起衣服就顺畅多了。衣服洗一洗,再敲打敲好,又找到了在河边洗衣服的感觉,只是有的衣服用的布料太不结实,一棒子下去就戳成洞。有的针线脚缝的太松散,有的衣服在拧水时,刺啦一声就裂成了两半,哎,这里的女人穿的衣服都不可理喻,虽然这些衣服看上去花色俏丽,料子轻薄透,却非常不结实,一件件不堪重负地开裂了。捣衣杵溅出的水,拧衣服榨出的水,在明珠的脚下聚积成了浅水洼,而她身边则成了衣服的屠宰场。明珠打心里觉得这些女人买的衣服有问题,下次要告诉她们一声,再买衣服要买布料结实、针脚密实际的,不能受人骗。
之后明珠又费了些功夫把这些衣物挂在后院的晾衣绳上,看着满院飘起来的条条带带,感觉还是挺有成就感,不管怎样,总算是完成了洗衣任务了。
她其实喜欢这样忙碌,在忙碌中你会忘记一些事。只是在深夜,躺在漆黑的夜晚,才会想到自己是身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
小时候,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看到那些路人都住进自己家里,她会好奇地问老爹:“老爹,他们为什么要住咱们家,他们的家呢?”
老爹会笑着回答她:“他们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
“人为什么要出远门?”
“因为要看世界,这世界很大的,既走不完,也看不完。”
“我知道了,他们是想来看长白山,来吃酸菜肉。”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那我将来也要走很远,去别人家住一住,看一看。”
老爹笑着摇摇头:“傻丫头,你是女孩子,你要替爹爹看好客栈。”
可惜她没有看好客栈,也无法再听老爹的话,客栈没有了,她身在千里之外,冰凉的泪水滑落下来,湿透了枕头。
日上三竿,姑娘们在看到浆洗过的衣服后都尖叫起来,因为它们都被洗得变形走样了。姑娘们的吵闹混成一片喧嚣:“你都干了什么,在虐待这些衣服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丫鬟!”
“死丫头,这可是我从贞绣坊买来的罗裙,花了五两银子啊,而且是限量版的,找不到第二款了。”
“哎呀,我的肚兜啊,这可是纯手工的,都洗了脱了线了,再也找不到这样的。”
明珠倒吸了口气,这一片片小布料竟然那么值钱,早知道,她就不洗那么卖力了。
那些姑娘的眼睛冒出的光好像要将她撕成碎片了,于妈叉着腰出现了:“吵吵什么,留着点精神气去给我招呼客人!”
姑娘们怨声载道:“于妈,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于妈看了看明珠惨不忍睹的洗衣成果,慢条斯理道:“明珠啊,欠债还钱,赔偿损失,天经地义,你初来乍到又没什么钱,这样吧,这些衣物的损失先从你工钱里扣。”
这下子轮到明珠哀嚎了,她这回是真正彻底地把自己卖给了桃花院。没办法,谁让那些衣服比她还有身价呢,也只好承担自己制造的后果了。
于妈拿起衣服,随手翻着看了看:“这衣服其实洗得还不错,男人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们穿衣服的,虽然这些衣服有破口了,但男人们就好这口,如果穿出去,那些男人的眼睛准得看凸出来。明珠,明天继续洗衣服。”
姑娘们哀怨四起:“那衣服要是再洗坏了呢?”
“那就接着从明珠工钱里扣。”
仿佛一块板子既打在姑娘们身上,又打在明珠身上,然后于妈挥了挥衣袖,轻飘飘的走了。
一个姑娘酸酸道:“要说咱这脸蛋,这腰身,是干这行的福分,明珠要身材没身材,有品味没品味,真看不出你这黄毛丫头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于妈这样待见。”
进这种地方也叫福分么,明珠在心里送她一千零一个鄙视。
姑娘们只好无奈地将特别名贵的衣服留下自己悄悄洗,而为了不再赔偿更多的银子,明珠那双有力的大手洗衣服也倍加小心,为了弥补过失,明珠还要送些衣服去绣坊修补。
离桃花院不远有一家贞绣坊,织补手艺远近闻名。
明珠踏进绣坊,眼睛触及柜上陈列的布料的那一刻,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那些布料粉如朝霞,蓝如晴空,翠如春草,白如初雪,绽放在她眼前。这世上怎会有这许多色彩,春光明媚的花园也不及此处绚烂。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走来招呼她,从她手中接过包着衣物的包袱。
包袱打开,小姑娘审视着那些残缺的衣服,啼笑皆非道:“这是跟衣服有仇么,糟蹋成这副模样。”
明珠讪讪道:“只是用力过猛。”
小姑娘仔细看了衣服的破损处,然后道:“这么美的衣服真是可惜了,它们的不幸是遇上了你,幸运的是又遇上了我,我会让它们恢复原貌的。”
桃花院的姑娘们都很是挑剔,明珠有些担心这小姑娘的手艺:“你,真的能补好么?”
小姑娘听出了不信任,飞起眼睛来直视着明珠:“我叫贞安,贞绣坊的老板是我娘亲,我四岁开始做女红,六岁会裁剪,八岁会绣花,今年十五岁,可以做各种款式的成衣,我将来一定会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绣娘。”
贞安一边准备针线和绷子,一边问明珠道:“知道姑娘偏爱什么?梅花,水仙花,或者牡丹花?”
明珠茫然地摇了摇头:“花和衣服有什么关系?”
“因为每个破损的洞里都可以开出鲜花来。”
明珠睁大眼睛看贞安变魔法,只见她静坐案前,用绷子绷好衣片,针起线落间,沿开裂处以青绿线、明黄线绣一组迎春花,明珠不由得看呆了眼,她自己五根棒槌似的手指头也动过针线,不过一般都是缝制那种麻布口袋似的粗服,而看贞安缝补衣服竟如行云流水的舞蹈一般,待修补完成,那朵朵迎春花与衣服浑然天成,更增一分清雅,整件衣裙焕然如新做一般。明珠喜道:“这位姑娘竟不像绣娘,倒像个妙手回春的医生。”
贞安不但为明珠补好了衣服,还教会她许多洗衣、护衣的方法,原来衣服里面真是大有学问,对待衣服也需要有一颗爱心。
从贞绣坊回来,明珠再看那些衣服时,便增添了几分柔情。衣装竟与人一般有着不同的性情,有些要轻柔的对待,有些要分离防止染色,需要不同的对待处理方式。一盆盆衣服清水泡过,肥皂打过,清水涮过,开水烫过,太阳晒过,再用手一件一件叠平整,方才真正懂得洗衣之道。于是明珠每天洗衣服的时间在清凉的井水中、在白色的肥皂泡沫中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她喜欢看洗好的衣服在晾衣绳上排成一串,微风把它们鼓动起来,散发着隐约可见的丝丝热气。太阳温柔着它们,也温柔着明珠微红的双手。
洗衣服久了,明珠同这些各种布料、各种款式的女装生出些感情。披肩,亵衣,长裙,大大小小,不同形状,不同质地,却都有别样标致的美。长长的裙摆,随着莲步轻移,让女人步步生辉。
最动人的一刻,是看着姑娘们穿着她洗好的衣服出现在夜色中,映着红灯笼,映着烛光,十分美艳。衣服和女人一样,衣服等着女人来宠爱,女人等着男人来宠爱。有女人宠爱的衣服是幸福的,有男人宠爱的女人也是幸福的。
到底是女人让衣服更美,还是衣服让女人更美呢?她看着她洗过的衣服和那些女人搭在一起,觉得她们都很美。
第12章 女人如花()
桃花院所在的位置是北京城有名的胭脂胡同,和百顺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等地方并称八大胡同,是青楼妓院聚集地,白天寂寂无声,每到夜晚笙歌燕舞,灯红酒绿,热闹无比。明珠在桃花院厮混久了,渐渐熟悉了这里的姑娘们。每家青楼都要有自己的头牌来招呼客人,桃花院里也有这样的当红镇场子的头牌,顶梁柱一样的人物,这些女人如桃花般绽放,吸引着男人蜂拥而来。
那天吵着赔衣服最凶的是春娇,生的柳眉杏眼,粉腮如桃,水汪汪的眼睛横一横,勾魂摄魄,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千好万好莫如钱好。即使面对那些男人,也从不会让他们白占便宜。摸一下手,一百文,摸一下腿,二百文,亲一下嘴,五百文,想上床,直接掏银子。春娇在男客们那里恃宠撒娇,明码标价的尺寸拿捏恰到好处,打一巴掌给颗枣,哄得那些老爷们狗皮膏药般要贴上她的身,欲罢不能。
那天最早息事宁人的是锦鱼,明眸皓齿,眉眼如画,个性最为恬淡温